我把沈涤尘要纳徐时笙的事与贵妃说了一遍,贵妃心疼地摸着我的头发,小声道:“若是有什么委屈,只管来寻我,即便我替你做不得主,说出来也痛快些。”
我确实没有委屈,因为我根本就不爱沈涤尘。只要我是太子妃,不管他纳的是徐时笙还是缓时笙,于我而言都没什么区别。休说是区区一个保林,便是再纳十七八个良娣我也无所谓的。
也许在别人看来,女子嫁给夫君,即是要仰仗夫君过活,便必须得倾心于夫君。若是夫君要娶别人了,女子就该伤心落泪。可又不能在外人面前伤心落泪,不然又要说女子善妒。于是只能有什么委屈藏在心里,表面还要对夫君陪着笑脸,对妾室宽容大度。
做女子真真是难,就连喜恶都不能畅快地表达。现在反而是我有些心疼逝去的姑姑、贵妃、还有这高墙之中的所有女子。
父亲和兄长从未纳妾,所以母亲和嫂嫂永远都要比这些丈夫有妾室的女子明媚许多。
说话间已经到了珺宁殿,我们进去时,太后正在逗弄小猫。
贵妃笑道:“母后,您看谁来看你了?”
太后没有抬头:“谁来了呀?”
“是皎皎呀!”贵妃把我带到太后跟前。
我给太后磕了一个头,笑道:“皇祖母,皎皎来看您啦!”
太后一听是我,赶紧放下小猫,对我伸出双臂,高兴道:“皎皎来了呀,快!快过来让皇祖母看看。”
第14章
太后伸手把我搂到怀中,不住地抚摸我的脸颊和发丝。我虽与太后没有血缘关系,但从前常随姑姑来请安,太后对我一直十分亲近喜爱。
太后捧起我的脸,左右看看,道:“多日不见,我的皎皎都瘦了。是不是太子对你不好?还是太操劳啊?我听说前阵子云朗大婚是皎皎操持的?我就说嘛,一个孩子,做这些干什么,要历练今后有的是机会。”
我摇摇头:“皇祖母,宋将军与其夫人的婚仪是贵妃娘娘操持的,我不过是从旁协助而已。”
“是吗?贵妃这个人啊,就是心细,沉稳。皎皎也要多向贵妃学学如何理家。”太后对贵妃很是赞赏。
太后年纪大了,像个老小孩。我与贵妃一同哄了她许久,最后还是绕不开子嗣的话题。
“我们皎皎与尘儿也成亲许久了,这怎么还是没有动静呀?”太后把手放在我的小腹拍了拍。
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除了成婚第一夜,我与太子极少同房,便是宿在一处也是各自一床被子,井水不犯河水。一直以来我倒也没有在意过,可如今太后一问,给我当头一棒。真就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了,我既要想坐稳太子妃的位置,便得需要诞下子嗣。等皇上百年之后,我若想顺利登上中宫之位,更需要子嗣。从前我只当沈涤尘是同僚是盟友,竟然忘了想做盟友也得需要筹码。
贵妃见我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出来替我解围:“母后,如今圣上对太子寄予厚望,有心教导栽培。公务自然是重一些。况且两个孩子还小,咱们啊只需静待时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喜讯了呢?”
太后听了连连点头,握着我的手笑道:“说的是,说的是。我们皎皎啊和尘儿可要多努努力,早日让我抱上曾孙儿,啊。”我只觉得脸上滚烫,羞红着脸点点头。
“呀,母后您可别说皎皎了,说的我们皎皎脸都红了。”贵妃打趣。
这让我想起从前在相府的时候,也是这样同母亲父亲哥哥嫂嫂们闲聊,他们同样的拿我打趣。虽然在母亲身边的时候不多,却也是我至今最轻松愉快的时光了。
按照妆成说的,我天生是个悲观的人,时常杞人忧天。
确实如此。看着太后与贵妃笑意盈盈,我不知道这样温情的时候在今后还有没有,还有多少。所以我没有着急回东宫,而是留下来陪她二人一同用了午膳。
回到东宫没有多久,皇上的圣旨就到了。黄门令宣读完毕,沈涤尘双手接过圣旨,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老奴恭喜太子太子妃,贺喜太子太子妃。”黄门令恭贺道。
沈涤尘心情大好,笑道:“天使还请留下用些茶点。”说完还不忘赏赐两片金叶子。
黄门令收了金叶子,笑得更加卖力了:“不劳烦太子太子妃,老奴还得赶着回去复命呢。”
本就是客套一下,黄门令也是有眼见的人,自然不会留下,沈涤尘吩咐好好送送便离开了。想是要赶着去告诉徐时笙这个好消息吧。
我示意鹅黄送黄门令出门,自己则不远不近跟在后面。
鹅黄把黄门令送到东宫门口,从腰间摸出两片金叶子递给黄门令,道:“太子妃说辛苦天使跑一趟,一点心意,天使莫要拒了。”黄门令假意推托两次也便收下了:“老奴谢太子妃赏。”
鹅黄回来后悄声在我耳边说:“收下了。”
我点点头。
当天晚上沈涤尘红光满面地回来,看样子心情不错。我虽然不愿意管别人的闲事,却也不得不提醒他:身为太子,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如今圣上既已下了圣旨,那他只需等日子到了让徐时笙进门即可。不要总这样迫不及待出去与徐时笙见面,好歹也要给我这个太子妃和李家留些脸面。
破天荒的,沈涤尘没有反驳,也没有生气。他走过来抱住我,在我耳边说道:“辛苦你了,你真的很适合做太子妃。我答应你,笙儿进门前我不再见她。”
“很适合做太子妃”,多么高的评价。
很快就到了徐时笙入府的日子。沈涤尘确实像他对我承诺的一样,这些日子都没有再去见徐时笙,不仅如此,他还夜夜宿在长信殿。我实在是有些看不懂他的用意。补偿?因为要纳妾所以给妻子的补偿?真是荒谬。
我趴在窗前的桌上,百无聊赖地用手轻捻着花瓶中的梅花花瓣,看到窗外沈涤尘穿着一身红色衣服带着陇客朝东园方向去。今日刚下过雪,沈涤尘黑发红衣在雪地中显得格外醒目。他身材高挑消瘦,匆匆掠过仿若谪仙。
按照规矩,徐时笙入府只需由一顶轿子从侧门抬入东宫,明日来向我敬茶便算过门了。
现在看沈涤尘的衣着打扮,不难理解他是想要给徐时笙他能给的体面。随他去。再大的体面也是虚的,日子久远着呢,过了今天,自己过得怎么样,也只有自己知道。徐时笙同张念相比,我更相信沈涤尘心里放不下的是张念。
“有这么爱吗?”我本是低声随口一说,却被一旁的苏嬷嬷听到。苏嬷嬷脸色大变,跪倒在我面前:“太子妃慎言啊!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不知道要如何曲解了。”
我知自己失言,赶紧拍了拍嘴巴笑道:“我真是睡昏头了。给我把披风拿来,我们出门走走吧。”
刚下的雪就是软软的,蓬松的,好似云朵又好似沙滩。一脚踩下去,就踩出一个深深的脚印。
由于小道上的积雪都被当值的小厮扫干净了,我们只能在围着的花圃中玩。花圃中的土并不完全平整,我脚下踩到一个小坑,整个人一歪跌坐在雪地上。也把想要拉住我的妆成一起带倒在地。
鹅黄赶忙跑过来想要把我二人扶起来。我和妆成交换了眼神,拉住鹅黄递来的手,用力一拽,鹅黄就被我们拽倒在雪地里。我趁机往鹅黄身上洒了一捧雪。主仆三人在雪地中滚做一团,咯咯笑着互相扔雪球,就连多日苦着一张脸的苏嬷嬷也被逗笑了。
许久没有玩的如此尽兴了,如今沈涤尘美人在怀,自然是没空来对我指手画脚。以至于我忘记了今日是初五,同鹅黄妆成一直闹到陇客来传晚膳。
陇客到的时候我们三个人头上身上全是雪,发髻也有些凌乱,衣服还沾上了泥点子。着实有些狼狈。
估计陇客也没有料想到会碰上这样的场面,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太子殿下说今日要歇在玉虹殿陪徐保林用膳,就不来长信殿了。特地给太子妃备了些爱吃的小菜,让太子妃用过晚膳后早些歇息。”
我一早就猜到他今日不会来,也没做准备,听陇客如此说并不意外。陇客回去后,我兴致也没了,再看送来的吃食,确实都是我爱吃的。于是匆匆换了湿衣服吃饭。饭还没吃完呢,就看对面玉虹殿中灯火已经熄了。
果真是春宵一刻值千金。
翌日一早,苏嬷嬷就把我从梦中喊醒。我因为昨天晚上吃的太饱,一晚上都没有睡好,临近天亮的时候才算是睡熟。苏嬷嬷看到我肿肿的眼睛、大大的黑眼圈,以为昨夜我因为沈涤尘没有来而独自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夜。
她命人拿来两个白水煮蛋,仔细地在我眼睛周围滚了一圈又一圈,一边热敷一边安慰道:“太子妃莫要难过,如今徐保林刚入府,太子殿下是要新鲜几天的。您才是储妃,太子殿下的妻子。”
我点点头,并没有解释。
待梳洗完毕,正要换衣服时,蜜合来禀报,玉虹殿那边说徐保林说昨夜侍奉太子太劳累,今日便不来请安了。
蜜合此话一出,殿中的人反应了一会,才都看向我,谁也没想到徐保林刚入府就这般恃宠而骄,毫无规矩。
从徐家算计沈涤尘的时候我就猜到徐保林不好相与,可是任我怎么样想破了脑袋也真是想不到这徐保林这么蠢。
区区一个保林,仗着太子的喜爱,刚入府连茶都没有敬。便如此没有规矩尊卑。是沈涤尘昨日留宿玉虹殿,所以让她觉得她也可以不把我这个太子妃放在眼里了?还是她觉得我身后的李家没有实权,不足为惧?
我示意更衣的侍女继续,头也不回轻飘飘地说:“请她来。”
“啊?”蜜合没想到平日不争不抢的我今日态度会如此强硬。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听错了。我又重复了一遍:“请徐保林来。”
鹅黄最先回过神来,推着蜜合往外走,边走边骂:“蠢东西,太子妃让你去你便去,愣着干什么?平日里嘻嘻哈哈惯了,连差都不会当了吗?快去!”
梳洗完毕我便倚在榻上,随手拿了一本书翻起来。
自蜜合离开后,原先热闹的长信殿出奇地安静。我没有再说话,脸上也没有表情。所有人都安静做着自己的事。他们从未见我这样,或许已经忘了我是太子妃。平日里我可以不摆太子妃的架子,但太子妃的体面我得要。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有人来禀告说徐保林已经候在正殿了。
第15章
彼时我把书放在腿上,正闭目养神,我不说话,谁也没有说话。来禀报的小侍女不懂规矩,还想再禀,却被妆成挡了回去,她压低声音冲小侍女骂道:“你以为这长信殿的人都没长耳朵是不是。”
小侍女许是刚来没多久,受了委屈缩在一旁的角落低声地啜泣。殿中本就安静,她声音再低,也还是清晰地传到我的耳中。
这小侍女是水做的吗?不过是妆成说了一句而已,她一直哭一直哭,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这难道是什么天大的委屈吗?活着的人有哪个不受些委屈的?便是身份尊贵如圣上,如先皇后,哪个没有委屈。我和沈涤尘若是同她一样受了委屈就哭,那我们就不用干别的事了,日日夜夜在这东宫抱头痛哭算了。
我本不想管,可她实在是太能哭了,这哭声多少让我感到烦躁,我坐起身把书往旁边一放,有些恼怒,道:“我还没死呢?在这哭什么丧?”
妆成赶忙把小侍女拉到一旁,递给她一块手帕,道:“别哭了,你把眼泪擦擦。以后当差机灵些。你先回去歇着,过一炷香的时间再来禀。”
一炷香刚燃完,小侍女果然又来了,眼睛红红的,道:“禀太子妃,徐保林已经候在正殿了。”
此时我估摸着时间正好,这才起身往正殿去。
我从屏风后出来的时候徐时笙在殿中已经站了有一炷香的时间。
这就是徐时笙啊,沈涤尘被算计也要纳入府中的女人。我原以为会是什么不得了的美人。如今一看还有些失望。不是不美,只是美的太普通了。丹凤眼薄唇小翘鼻长在一张粉白粉白的小鹅蛋脸上,身材单薄,往那一站似弱柳扶风,让人心生怜惜。
她见到我赶忙行礼:“妾见过太子妃,给太子妃请安。”
“徐保林,见谅啊,你进门前几日,太子殿下为我寻得一高枕,枕着这高枕睡觉啊,可真心是安逸,这不,一不小心睡过了头。让你等候多时了。”我并不请徐时笙起身,只是与她寒暄,“你昨夜侍奉太子辛苦了,玉虹殿住的可还习惯?”
请安礼需屈膝半蹲,徐时笙刚才又站了许久,有些不稳,险些摔倒。可我不叫她,她也不敢贸然起身,只得努力保持平衡,面带笑意,回答道:“太子殿下疼爱,妾不敢拂了太子殿下的兴致。能侍奉太子殿下,妾不觉得辛苦。妾住在玉虹殿,离太子殿下近些,妾很喜欢。”
好啊,这个徐时笙。强撑着行礼,嘴上却不肯吃一丁点的亏。
我没有理她,而是向后靠在椅背上,微微侧身,用袖子挡住口鼻,悄声对后面的鹅黄和妆成讲:“这徐保林真乃礼仪人也,颇通闺房之乐嘛。”她二人听了拼命忍笑。
徐保林虽听不清我同鹅黄妆成说些什么,却已经从她们的表情上猜到七八分。这样憋笑的表情,料想也不会是什么好话。即便如此,她也拿我没有办法,只能克制自己。
看着徐保林银牙咬碎却只能咽回肚中,我实在是心情大好。我们本可以姐妹相称,即便不交好,也用不着交恶。处得表面上过得去,那人人都好过。可她偏偏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我的底线,我就只能让她知道谁才是未来储妃,什么是规矩尊卑。
“你看我。”我故作懊恼,“都忘记给徐保林看座。快,如今都是姐妹了,妹妹快起来吧。”
徐保林站起来还未落座,苏嬷嬷便端着茶杯从外面进来。她径直走到我身边,转身看着徐保林道:“请保林给太子妃敬茶。”
徐保林虽不情愿,却也不得不又跪下给我敬茶。
我接过茶一饮而尽,请她就坐。其实我本就不愿意与她过多纠缠,即便我因为流言事件对她的品行很是瞧不上,也从未想过与她为难。毕竟大家今后一同住在这东宫中,总有碰面的时候。今后的路还长,还会有别的保林、良娣入府。真正相伴的除了孩子,就是这些姐妹了。实在不必为了一个男人争风吃醋。
如今小小惩戒一番,也只是警告她,我平日里虽然好说话,但我并非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喝过了茶,我也不愿与她多待,于是就让她回玉虹殿了。听人说她是哭着回去的。真是的,她为什么要哭?搞得好像我欺负她一样。我等你一炷香,你也等我一炷香。很公平啊。
沈涤尘来陪我用午膳的时候阴沉着一张脸,并不看我,也不说话。苏嬷嬷在我耳边悄悄告诉我,说徐保林回去之后和太子说了许多我的坏话,说我从她入府就不喜欢她,待她苛刻,带着下人一起嘲笑她。
这她可就说的不对了。首先,我并非是在她入府后才不喜欢她,她还没入府我便因为她或者徐府的所作所为而不喜欢她。再者,我今日对她所为,苛刻算不上,顶多就是严厉些。而且也是她不敬在先。最后她说我带着下人一同嘲笑她,这要从何说起?苍天在上,我与鹅黄和妆成不过说些女儿家的私房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