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双意天真地以为沈祈“束手就擒”,只不过这样的事情终归是也不那么光彩,她还不至于在自己孩子面前直白地拿着这么一张房卡,将这当作此行的胜利果实。
昨晚,她想了很久沈祈为什么要提早离开,现在这个答案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他经得起风浪,不代表他不为所动。
在程双意看来,这就已经是她扭转两人关系的证据了,她无限温柔地冲着自己粘人的女儿,以及有几分陌生的儿子招了招手,扬长而去。
而沈栖年面对着热情洋溢的亲妈,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一时愣在了人那里,而对比之下,机敏的沈栖月则是立马有了回应,送别着自己亲生母亲。
看这冬天枯败的树叶下,自己的爸爸妈妈重新走到了一起,沈栖月有种说不上来的喜悦。
可低头,分享喜悦的邮箱却还是始终登不上去了。
她并非对于大人的情绪完全察觉不到,只不过,有些事她希望亲口告诉钱絮,让她不要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不可以去觊觎她亲生妈妈的位置。
她一遍而又一遍地对着沈栖年强调道,“看吧,这才是我们的亲生妈妈。”
好像试图论证些什么。
但隐隐约约又感觉到其实没了这个必要。
但很快,她妈妈发来了一条消息,叫她“安心”,看来离自己父母重修于好已经没有太遥远了,她乐不可支,浑身上下充斥着活力,又拉扯着沈栖年跑到父亲的跟前来。
……
沈祈看着自己儿女在他父亲的坟前生疏地点香、跪拜、行礼。
祭拜过后,就准备迎接新年。
沈祈面色深沉,将自己的孩子交付在助理手中,托管的助理苦不堪言,每次被两个孩子搞得精疲力尽,但还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下这艰巨的任务。
几人同时上了一辆奔驰的商务车。
沿街一路的春节氛围已经很浓了,两个孩子这不在车上嚷嚷着“买鞭炮”。
助理不知道如何是好,求助的目光频频望向后座的大佬,但很明显的是,大佬本人并不上心,既没有强调安全的重要,也没有具体明确要不要给这两个小孩玩鞭炮。
“你们还太小了。”
助理发觉这个得罪人的活计还是得轮到自己来。
总裁应该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果不其然,沈祈打了一通越洋电话,听着英文意思是要“取消一个人的学籍”,并且责令对方院校择日将那人遣返回国,不给任何证明文件……沈祈手腕雷厉风行,他早有耳闻,但也没想到他手段冷酷无情至此。
在助理脸上,他无法在沈总面上看到一丝因为开除了别人学籍的内疚,甚至连一丝情绪都不曾存在过。
助理一路上安抚着这两个吵人的小孩,不敢和沈祈多说一句话。
……
沈祈一路都在想昨晚的视频。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想,明明女人看样子并不需要借助于自己,她游刃有余。
可是,他无法自拔地在想她为应付那男博士而口口声声说出的话,更无法制止自己滔天的愤怒,只想着利用各种手段让那个低劣的男人滚回来。
他不允许任何人当着她的面说那些话——
哪怕自己回国,真做了彻底放下她的打算。
他允许自己的卑劣,却不想要她当面迎接自己卑劣带来的后果,更不允许有人利用他的离开大做文章,去羞辱她……他并非鞭长莫及,一旦出现那样的人,他就可以击退一个,如果出现一群,那一群人都别想安生过日子。
他可以不择手段,但同时也希望那段时光留给她的不止是最后的无情离开,他希望他们之间还是有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但又名为“温情”的东西的。
眼下,他对于程双意,几乎可以说“唾手可得”,他应该全身心投入在自己年少留不住的事物上——
可他却发觉并没有这么轻而易举地做到。
当得到以小利小惠就能收买到她那颗如狗尾巴草一样低贱的心的时候,他所期许的一切也就没那么珍贵了,他不像是纯粹慰藉当初的自己,更似在应付共事那般对待着自己的床事。
可凌驾于程双意之上真能带给他怎样的快感,沈祈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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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丽思卡尔顿。
这个楼层几乎没人,已经被沈祈承包下来了,套房的视角很好,他能在这里环视四周的五光十色,并且准确看到CBD当中属于自己的最新的那栋大楼。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他的衬衣的女人从他身后环抱住了他。
“阿祈,我好想你。”
“和别的男人在上床的时候也在想我?”沈祈脸上露出微微讽刺的表情,他抬起轻慢的眼神,打量着可以精心打扮的程双意。
如果没有意外,这件Amani的高定衬衣,当年正是他常穿的,还泛着一丝年代久远的黄意。
可以看得出来,程双意在这件事上费了几分心思的。
衬衣有几分微微透,露出的光景无限。
氛围旖丽。
程双意自是明白沈祈又或者说是男人在意什么,“怎么可能有别的男人呢?”
这话半真半假,如果说别的男人是徐清衍的话,那她的确打心底看不上那张脸,两人不曾有过。
那声音如梦如幻,犹如一只小猫磨人的呓语,不经意间挠人心肝。
沈祈还以为有什么新的把戏,没想到三年前还是三年后都是这乏善可陈的套路,他的思绪渐渐抽离,连他也没有想过,在这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时候,在他漫无边际的思绪深处,他竟然想起不在场的另一个女人,钱絮。
她的白裙原本是他买的,却在大庭广众之下昨晚穿给了别的男人看。他发觉自己根本听不清她说的那些无关紧要的话,而是莫名地过分被她身旁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牵引着。沈祈下意识地收紧了拳头,怒意却顺着手臂的线条蔓延。
他明明已经替自己做了判断,不会再与她来往。
可他,却出于本能的,无法抑制地想着她。
第17章 (二合一)
失控的沈祈突然独自倒了些许马提尼。
对着送上门的女人了无兴致。
他阔步走开, 完全没有注意到眼前的女人莫名有多失落,视线越过房间里搔首弄姿的女人,放下手中的酒杯,摆摆手, “走吧。”
大概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 他才没有爆出口, 也没有不由分说让她丢尽颜面。
“阿祈,怎么了?”女人的眼眸依旧是动人的,甚至因为情欲染上媚色, 埋怨的话说得也和嗔怪无异, “不是你之前喊我过来的吗?”
可沈祈却变得彻底乏味起来,双手撑在灰色的窗台上,“在我说‘滚’之前,你最好识相离开。”
他轻蔑地奚落着曾经的自己。
也就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在名利场上屡见不鲜, 不见得比外面有些女人要高级,年少时的自己怎么就那么轻易地上钩了?
可从跌落云端走了一回, 他理应明白的,这并不珍贵。
程双意却还以为他是那个五年前的他,有恃无恐地贴上来道, “阿祈, 以前的事, 是意意的不成熟, 可是现在我有意弥补……”
沈祈的脸色彻底冷淡下来, 疏离地将女人推开, 用满不在乎的口气道,“如果真的说亏欠, 你并不欠我,只不过做出你所谓的理性选择而已——”
“你亏欠的是两个孩子。”他逐字逐句道。
程双意自以为总算了解到了沈祈动怒的真正原因,讨巧地笑道,“是啊,这些年以来,我欠了月月和年年太多,有机会的我一定尽力补偿。”
“可你也是知道的,我在伯伯家的处境尴尬,”程双意说起当年似有无限惆怅,圆滑世故的眉眼深处时而也流露出一些难以言说的苦楚,“如果经济允许的话,我也不可能这么些年熟视无睹。”
她说起这两个孩子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好似平静地在说两桩平价的买卖,又像是堂而皇之借着孩子的名义来笼络他。
沈祈自嘲他当年的愚不可及,怕是被这个眼前的女人玩弄在股掌之中。
“程双意,你明知我不可能问你要钱,何必说这些话来?”他厌弃道。
程双意却并没有倍感难熬,也没有任何愧疚的意思,反而直视着他的眉眼,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编造出美丽的谎言来,“我平常也不怎么懂得关心一个人的……说句实话,虽然有了那两个孩子,但我有时觉得自己也还是个孩子。”
沈祈不怒反笑,“三十多岁的孩子?”
程双意说来小意温柔,年龄不过是个数字而已,她素来纵容自己,并不觉得眼下这说辞有什么不对劲的,“是啊。”
沈祈却句句讽刺,“也不照照镜子?”
“不过说实话,你确实不懂得怎么关心一个人。”如果没有经历过钱絮,他或许这辈子永远也无法知晓一个人真心关切另一个人的方式。
那些往昔他自以为全都能忘记的回忆,全都以另外一种方式,在对比之下,尽数翻涌出来。
程双意被他呛得说不出话来,她拉好了宽松的睡衣,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男人今天的反常,“沈祈,你今天叫我过来,难道就只是为了羞辱我不成?”
“程双意,你觉得你这种人会懂得羞耻吗?”
“什么叫我这种人?”
程双意的声音逐渐变得尖锐。
几年不见的功夫,程双意知道沈祈算有了钱,但他还不至于忘了自己的气性,程双意顿时差点装不下去,昨晚进了警局的事情已经令人很心烦意乱了,可眼下的沈祈却不见得有半分松动的意思。但她自己心底其实也清楚,如果自己继续在沈祈愤怒的边缘折腾下去,接下来发展的场面一定也不好看。
她想,自己也差不多该提离开了。
哪怕自己真走,也免得遭遇了一场无妄之灾,她和沈祈之间的关系并没有理清,大不了择一日他心情不错的时候,再作交流。
但她又觉得沈祈的情绪太过流于表面,认定沈祈并不是真舍得自己走,故而留下这么模棱两可的一句——
她勾了勾沈祈的小手指,试探道,“沈祈,你既然不那么想的话,我就先行离开。”
可她扭腰真走,却没有从背后听见一句挽留的话。
这令素来心高气傲的程双意折戟沉沙,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当年和眼下的落差,她猛然回过头,“沈祈,你是有什么毛病吗?”
程双意到底是当了多年的大小姐,忍不住生气,最后使了小性子。
“是有。”
沈祈说话时的口气并没有太大的起伏,就如同在讲一件无关于己的小事,声色清冷,“如果我没有毛病的话,当初怎么可能看得上你。”又怎么可能错把鱼目当成珍珠。
如今唾手可得的女人站在他的面前,如何卖弄,沈祈只觉得低廉。
他回国时那点冲击过他的报复的想法几近消磨。
取而代之的,不过是更为深刻的麻木。
程双意不可置信地回头,却撞见男人隐忍而又克制爆出的青筋。又见他紧盯手机的双眸,好似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促使着他的鼻息也平稳起来,眼底迸发出一丝微妙的不易被察觉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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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亥俄州,哥伦布。
钱絮回来了。
颜莉为她进门的时候拍了拍身上的雪,雪花抖落的瞬间,女孩身上依旧有种唯美的难以被打破的宁静,她对任何人的注视都隐含着全神贯注的意味,没过多久,钱絮已经走远了,颜莉还沉浸在进门的瞬间中。
她再度朝沙发上埋头的女孩看去,钱絮的身边不尽是各种考试文书,中英文的证明材料。
她这才明确了钱絮即将回国的消息,并非谣传,属实无疑。
“不是,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要回国啊?”
沙发上的女孩微微欠身,“我的学分可修完了。”
意思不言而喻。
“我讨厌死你了,你这么优秀,还拥有如此不自知的美貌,让我这种普通人还怎么活啊?”颜莉现在也是一门心思想走,无奈前两年的功课并没有抓紧。
钱絮对于离开这件事胸有成竹,不过对于这些天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颜莉心怀感激,安抚道,“毕业典礼的时候我还会回来的。”
“可我想和你一起走。”
钱絮有意制止,“别吧。”
“你就安心留在这里将学业完成,”钱絮的手指在怀中的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稍作停留,不曾得到命运垂青和偏袒的女孩眸光沉静,譬如未名湖的湖水,“我明白你对我的担忧,但我也希望日后向你论证你的担忧纯属多余。”
“你真的要回去啊?”
颜莉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原来钱絮不单单是去纽约转一圈,而是连回国后的工作都轻车熟路地找好了。
从黑石酒店走出来的她没有陷入一天的苦闷,反而一天过得比一天忙碌,她原以为钱絮只不过没有头绪地在打发时间,却听见自己的好朋友亲口承认,已经确定好了毕业后的规划。
颜莉大为惊讶。
放在以前,她绝对只有祝福钱絮的可能。
可现在的情况又有一些不一样,钱絮未来的目标在江城,众所周知,沈祈这一趟回的也是江城,而她也并没有忘记那天喜大雪纷飞的时候钱絮亲口说给她听的话。
“你一个人回去,太惊险了,”颜莉不是说放不下钱絮这样一位成年人,实在是江城太远,她也鞭长莫及,没说帮忙了,就连最起码的陪伴在钱絮身边,她几乎也是无能为力,她喃喃道,“且不说你和沈祈的这桩孽缘,就是江城的那些豪门们,他们的关系盘根错节,彼此的利益相互交织,我是觉得……就算沈祈那个前女友程双意不找事,他们那个圈子里的狐朋狗友也不可能不对你发难。”
钱絮却没有如她想象中的随风吹倒。
以前觉得她是一朵柔美的花朵,现在却堪堪可以称之为一棵坚定而又挺拔的雪松。
她目光笃定道:“我知道。”
“那你应该也知道,这就是我回江城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