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清楚这趟出行意味着什么,但是从父亲冷漠的态度里已经可以觉察得知——
如果回家的话,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和钱絮见面了。
昨天晚上,小家伙很明显并没有休息好,当他鼓足勇气来到爸爸的房间,沈祈却告诉他,他们要回国,会开始他们的新生活。
“那我们的新生活里还会有钱絮吗?”
他偏执而又不懂事地接着问下去,问到最后沈祈面色铁青,但他仍然是一副拒绝回答的面孔。
昨晚父亲的冷漠历历在目。
沈栖年小朋友感觉到因为自己的年龄和与年龄相符的精力,他没有办法深思熟虑这个问题,他总觉得在命运的齿轮下,无论他怀揣着怎样的心情,都不妨碍父亲直接从俄亥俄带走他们。
或许,昨晚钱絮没有发脾气的话,他们会继而在一起,度过几个相安无事的夜晚。
一旦父亲沈祈做了决定,那任何人都无法更改他的决定。
“你不会不知道我们回去可以见到谁吧?”
尽管没那么在乎可能会迎接他们的人,但沈栖年下意识地附和着自己妹妹去问,“我们会见到谁啊?”
“当然是我们的——妈妈。”
灵动的眼眸终于狡黠地一眨,快速地吐露了激动已久的心声。
讲述到有关妈妈的字眼的时候,沈栖月特意凑到了沈栖年的耳边,生怕沈祈会听见,但又唯恐爸爸完全忽视了自己的存在,说完以后又去瞅了几眼吧台上的父亲。
“她不会来的,”沈栖年在这件事上比沈栖月郑重得多,口吻也趋于成人的理智,“如果她真心想见我们的话,她一早就搭乘着飞机来看我们了,根本不可能让我们在美国白白等上三年。”
沈栖年陈述这些的时候,尽可能平心静气了,但是他发觉自己从他的爸爸一脉相承地继承了爸爸的愤怒。
对于被妈妈抛弃的这件事——
这是沈栖年这小少年心里永远的刺。
“有没有一种可能,妈妈就是因为以前对我们不好,所以等我们回去以后,所以会想方设法地对我们好?”沈栖月脸蛋是奶乎乎的,但她说这些的时候很连贯、已经头头是道了。
当然,这些不是基于她对妈妈的认识,而是对妈妈的幻想。
她幻想着,每个女人都爱惜着自己的宝贝,妈妈的离开一定情有可原。
“你别做梦。”
扫兴的话是这么说的,但是毕竟沈栖年年纪小,还不满五周岁,如何有足够的判断能力,他虽然面子上不表露出来,但是内心同样渴望着来自亲妈的关怀和爱。
他想,他的妈妈程双意会比钱絮更好吗?
如果她比钱絮更好,他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正如沈栖月时常在他耳边说的,“毕竟,那是我们的亲妈啊。”
小孩子是天真的,同样也是世俗的,他们对于家长之间的比较,并不会比大人们在社会上对社会地位的判断来得那么精准,但他们也有自己的衡量的一套标准。
-
回到纽约市的这家温泉酒店。
“没有房间。”
辛苦奔波了一整晚的钱絮和颜莉同样被告知了这个耳旁重复听过了很多遍的答案,虽然已经不抱有什么希望了,但百无聊赖的颜莉还是趴在前台的水墨色大理石上,又无比真诚地抛出了同样的问题,“真没有多余的房间了吗?”
这时候,钱絮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Mrs Shen!”
“沈太太,您怎么会大老远的到这里来小憩?”
来者不是别人,对方原来是这家温泉酒店的华人黄老板,之前沈祈的缘故,她来纽约照看过两个孩子,同时也陪沈祈参加过一些不那么正式的场合,黄老板格外热情,一眼看穿了她和颜莉的窘迫和难处,“鄙人真是有失远迎,您看我们这里禅意主题的套房怎么样,我现在就去为您安排?”
许是不忍让颜莉真风餐露宿,她也不习惯让别人失望,又或者说,这段关系俨然成为过去式,钱絮可以毫无芥蒂并且适时的时候加以利用——
她索性就这么演了起来。
钱絮杵在流水淙淙的假山旁,客气地寒暄,“黄老板,好久不见了,这些年您看上去没怎么变,还是老样子。”
“老了老了。”黄老板感慨,随即又令人快马加鞭地给安排房间。
钱絮身侧的颜莉也瞬间怂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可以舒适度过的高档房间,在她耳边碎碎念道,“想不到这死去的沈狗还有一点用。”
钱絮笑而不语。
这攀扯,虽然是惹人生厌的,却是在纽约深夜里真真切切有用的。
钱絮温婉一笑,“那就劳烦黄老板为我们安排了。”
钱絮依旧没有说破,她突然想起两年前的那次纽约之行,她入住的应该也是黄老板旗下的庄园,对此,她还算有些许印象。
那会沈祈并不阔绰,却愿意主动为他们去办理check in。
黄老板谈起沈祈来异常热络,仿佛是完全出于个人的欣赏,“我说,咱们华国国内称之为天才的当之无愧就沈总一人,他对人工智能技术的研发,我是不懂也跟不上了,但是哪天他需要资金投资的话,还请沈太太为我美言几句。”
话到最后,才显露出真正的山水,毕竟都是生意人嘛,来往不过为了一个“利”字。
钱絮颔首,“好。”
终于,她和颜莉在这个风雨飘摇的纽约夜晚找到了容身之所。
第7章
华国,一尘不染的酒柜中摆着各式各样的威士忌。
“他们要回来了?”
程双意疑问同时,并没有放下掌心中的手机,而只不过在游戏的百忙之中,她抽出片刻的空隙来,毫不在乎地问着比她更着急的堂姐。
程颂干站着,急得直跺脚,“姑奶奶,你怎么就一点也不着急?”
“那可是你前男友,”程颂放下往日堂姐的身段,踩在程双意私宅的地板上,心里埋怨着这家人连双客人的拖鞋也不准备,人却殷勤地主动站到程双意的眼前去,一如既往地碎碎念道,“而且沈祈这次回来和以前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了,他在硅谷融资成功了,日后他名下的公司要是在纳斯达克上市了,少说也得有几个亿。”
程双意不置可否,漫不经心地评价道,“凭我对沈祈的了解,他大概也不会甘心只在纳斯达克上市,道琼斯也没办法满足他的野心。”
酒红色的脚指甲踩在藤椅上,焕发出明艳的色彩。
“你既然知道,那可不得抓紧些吗?”程颂说得苦口婆心,“要知道,你可是在美国辛辛苦苦为他生下了两个小孩,现在他阔绰了,你怎么容忍别的女人窃取你的果实呢?”
程双意终于舍得将和小奶狗聊得热情似火的手机扔在一旁了。
“怎么可能?”
她反问,“你觉得在沈祈心里,除了有我这个念念不忘的朱砂痣,还会走进谁?”
无疑,程双意是自信的。
她有这种自信的资本,因为天生的美貌,她从小到大都包围在数不尽的赞美声当中,要是没有生下那两个孩子的话,她美艳绝伦的脸蛋或许远比今日更年轻。
而一开始,她和沈祈的这段关系就是她做主导。
所以,她没有什么好担忧的。
程双意轻松地勾了勾唇,“姐,你对我是有多不自信啊?”
“双意,你不懂,现在的情况已经和以前很不一样了,沈祈不可能再当那个苦苦追求你的傻子了,”程颂不忍点破灰暗的现实,道出了她最担忧的状况,“听说这几年,有个小白花一直陪在沈祈身边,而且人家是个正儿八经的硕士,和你这个水学历水到一半被中途退学的可不一样——”
“哦~”
程双意随口“哦”了一声,仍然满不在乎,而眼神似是轻蔑,却不表露。
“你就这副样子,”程颂对堂妹这态度大为不满,她督促道,“不赶紧打扮得漂亮点去机场迎接沈祈?”
“沈祈可不会在乎倒贴的女人。”
程双意修着指甲,有几分不耐烦的愠怒,堂姐的多管闲事令她很不受用,可惜现如今她伯父在程氏的地位如日中天,堂姐又是个眼皮子薄的。
她只能对着扫地的女佣发火:“总共就这么块地板,你来来回回擦了多少遍了?”
“别总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
程双意旋即又低咒了声。
“小姐,不是您之前自己要求我们清理至少七遍的吗?”女佣的声音颤颤巍巍的,生怕程双意顺着手边的烟灰缸直接砸过来。
程双意吐字浑圆,懒得再多看一眼,“滚。”
“姐姐,我都说了请你不要担忧,”凑到堂姐面前的程双意可所谓相当“贴心”了,“你这整天管东管西的对你皮肤的影响可不好,要不明天我们去一趟美容院吧?”
程颂感觉自己被阴阳到,但无奈下也只能憋着一口气。
“徐衍清家里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他们家日渐式微,和当初的沈家落魄到差不多的地步了,”程颂好说歹说,还是盼望着自己的妹妹“懂事”些,“你和他的婚约早就作废了,变成一张废纸了,姐姐是希望你懂得为自己谋划……”
“早就甩了,”程双意盘坐在沙发上,俏皮道,“姐姐你到底再担心什么?”
沈祈这种极品她都能说放弃就放弃,更何况区区一个平庸的徐衍清呢?
程双意对他本身也没多大感情,虽然沈祈看着斯文,做事却不死板,而徐衍清却是个呆鹅,要不是想要找个借口和沈祈分得感情彻底,她怕他连夜带着孩子们来打扰自己大小姐的生活,程双意万万不会答应和他的交往。
“至于沈祈的心,姐姐你放心啦,我自有把握。”
“我就怕,你这两个孩子也被那有心的女人给收买了,”程颂徐徐叹了一口气,她最近可是道听途说了不少有关沈祈的绯闻,对此她比程双意本人还要忧心忡忡,“你一下子要完完全全把控沈祈和你们的孩子,未必是件容易事。”
程颂浑身上下充斥着危机感,“我看过他们在俄亥俄的照片,那个女人样貌可不丑,看上去就是很有一套的。”
“这种底层出身的女人有什么了不起,难不成以为出国念个研究生及可以实现阶级跨越了?”程双意瞟了程颂一眼,露出几分纯粹被比较的不屑神色,“姐姐,她怎么可能成为和我们一样的人啊?”
程双意的眼眸倏然间变得刻薄而又犀利,“要我说,充其量也就当了我孩子三年的保姆。”
其实,程双意早在暗中观察过钱絮,还仔细调查并且研究了那个女人的出身环境,她父母不过是开了家落魄的五金店。
笑死人了,在这个年代五金店早就该被淘汰了,完全没有一丁点生意好吗?
凭她这样的出身,也能和沈祈走到最后?
这莫不是个笑话吧?
沈祈就算曾经家道中落过,也不代表他会娶一个替自己照看孩子的“保姆”。
程双意确实爱过这个男人,所以也懂得他所有不放到明面上的心思,她始终认为,她紧紧拴着沈祈的心,不然,沈祈压根儿没有必要这么着急回来。
对此,她早有预判。
根本用不着这堂姐整日瞎操心。
程颂见状,怕是自己这个速来擅长得到男人心的堂妹十拿九稳了,她叮嘱道,“反正,该说的我也就已经说了,爷爷那边的意思当然是希望能和沈祈合作的,你要是有心,今年就把事情办好了。”
程双意微笑地点了点头,一副当妹妹的乖巧应下的样子。
可程颂见她这副讨人嫌的笑容,背后必定埋藏了不少见不得光的心思。
果不其然,程双意的确打算和沈祈重修旧好,但她的意思可不是要利用沈祈替堂姐和大伯的上位路做嫁衣,她也是有弟弟的,就算自己不思进取,也懂得推自己家人上位的道理。
光凭男人身份背后带来的种种好处,程双意无论如何今天也约会不了其他的男人了。
老实说,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想沈祈了。
-
“我们回来了。”
刚下飞机,沈祈的指腹不由自主打下这么一串的消息,然后又在他闭目神思后逐字逐句地删除。
他以为不过是习惯使然,而假使自己这条消息真这么传送的话,女人的脾性反而像得到了鼓舞,自以为闹情绪能够换取他的妥协,所以,沈祈几乎面色不改地将这几个为数不多的文字毫不犹豫地删掉,他的目光停留在与她聊天的空白页面上,又在国内行政助理的接机当中,手脚不慌不乱地将两个孩子交由旁人。
美国的生活定然已成往事,沈祈从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遗憾。
多扫几眼屏幕而已。
第8章
两个孩子的状态不佳。
沈栖月因为臆想当中的妈妈没有到场而失落,可比起这种失落,她更害怕哥哥追责自己,来嘲笑她因为想见妈妈而产生不切实际的想法。
但沈栖月看上去自己兴致也不大高,自然就没有精力来因为过去的事问候自己了。
沈栖月试探性问道,“怎么你看上去也不大开心?”
“关你什么事。”
沈栖年经由沈栖月之前在机场那么一诱导,便立即认定了想要补偿他们的妈妈一定会在国内机场现身,只可惜,航班飞行了大致十五个小时,这一路奔波过后两眼冒星星,却压根儿没有发现妈妈。
“你凶我的话,我要告诉钱……爸爸!”沈栖月本来因为没见到妈妈就心底里失落,还要从哥哥那里遭受冷遇。
这简直就是气不打一出来。
可是很快,沈栖月说完这句话,就意识到自己彻底失言了。
沈栖月抬起笨重的脑壳儿,只见父亲步履匆忙,高大的背影无疑不显示着周遭的冷寂,他早就在机场与他们拉开一段距离了,而照顾他们变成了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而且是个不苟言笑的男人。
沈栖月有种说不上的不快,只觉得这个人还不如钱絮呢。
她一连如炮仗似的问了一连串的问题,“你是谁?在我爸爸的公司上班吗?以后是你负责照顾我们吗?”
沈栖月抛出问题并且一脸严肃地等待着答案。
对方却并不买账。
既没有如实地一一作答,也没有考虑舟车劳顿而抱起他俩。
他的动作是如此的不熟稔,以至于有种粗暴的观感,沈栖月在这腿啦之下脸色渐渐变得很不好看。
那人一并将他们拉扯着上了外面的车,没等到沈栖月来回抱怨她今天遭受的委屈,等候多时的沈祈神色明显有几分不耐了。
……
这两日,钱絮沉浸在解脱的快乐里。
当一个年轻女性不再将自己和别人家小孩的命运捆绑在一起,从而活回了原本的自我,也就变得顺理成章了。钱絮一下子闯入那些遥远的触不可及的自由烂漫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