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注意到爹爹的身后只有春鸢,心中想起前世两位兄长的结局,心又忍不住提了起来。
“你大哥在书院呢,已经派下人去通知了,马上就能赶回来。”
“那二哥呢?”
“他……”
父亲冷哼一声,面色不悦,“谁知道那小子去哪鬼混了!成日不见踪影,连妹妹病了也不回来瞧一眼!”
看父亲这生气的模样,薛云妙反倒安心了。
她又哭又笑地,“爹爹,许是二哥忙呢,我身体没有大碍的。”
“就是你这妹妹惯得他无法无天了。”
“好了别说了。”娘亲开口,“女儿还病着呢,你少说些。想吃些什么,娘亲去给你做。”
“娘亲做的我都喜欢吃。”
她抱住妇人的胳膊,同时心中也更加笃定了要护住薛家的念头。
若她记得没错,现在这个时候恰好是她与萧况逢成婚三个月前,再过不久,圣上就会赐婚。上一世她没有任何反抗便嫁给了对方,以至招来萧玉堂的算计,那这一世她还要顺应圣命吗?
薛云妙心中思忖。
这时,屋外传来张管家的声音:“老爷,萧玉堂萧大人求见。”
听见“萧玉堂”三字,薛云妙的脸色霎然一白。
“让他到书房等我,我这就去。”薛钊道,随即看向薛云妙,“女儿,爹爹有事先过去了。”
……
薛钊推开门,身着青色官服的男子背对而立,闻声侧目转过来,目如秋波,情绪流转于眉眼之间,倒是很有风流书生的韵味。
他恭敬地朝薛钊一揖,“老师。”
“今日怎么忽然来了?”
“许久未曾拜访老师,今日忽然得空便来了。”
薛钊自小看着他长大,自是不信这些鬼话,“是为荔娘来的吧?”
萧玉堂眼睛眨了眨,被这么直接揭穿也不觉得害臊,失笑道:“学生惭愧,不知薛妹妹身子可还好?学生专程带了些难得的补药来,已经交给下人了。”
“你这心思用在事务上,如今可就不止是个吏部郎中了。”
“老师谬赞。”
虽嘴上训斥着,但薛钊心里对这个学生可比对萧况逢那厮要满意太多了。说来也奇怪,明明是兄弟,自小生在一处长在一处,这性格怎就如此天差地别呢?
薛钊心中暗自摇头,道:“荔娘刚醒没多久,如今已经无碍,不用太担心。”
接着两人又聊了些朝政上的事情,大多都是和最近的春闱以及南疆纷乱有关。
待萧玉堂走出书房,已是一个时辰后了。
他阖上门,余光处瞥见一道清瘦身影在游廊尽头,眼底暗光微闪,缓缓抬头看去——
薛云妙穿着厚重的浅蓝披风,面色被衬得越发白皙病弱,脚步走得急促。
她在卧房里始终坐立不安,一想到爹爹要跟萧玉堂走近,心中就生出浓烈的恐慌,这才不顾春鸢的阻拦强硬跑了出来。
身后春鸢快步追上来:“小姐,您小心些……”
担忧的话说到一半,薛云妙忽然停住,春鸢抬眸,竟从那张温婉面容里看到了几分……畏惧?顺着薛云妙的目光望去,瞧见是萧玉堂,青袍玉面,宛若谪仙。
原来是因为萧大人才这么着急,可小姐怎么是这幅表情?
“春鸢。”
她尚未想明白,薛云妙的声音让她回神,“扶我过去。”
春鸢连忙抬手,可这一碰却惊住了。小姐藏在厚重衣衫下的手跟冰碴子似的冷得吓人,如同撞见什么洪水猛兽一样剧烈地颤抖着。她满心疑惑,但看小姐努力平静的神色,忍住了询问。
薛云妙被扶着走到萧玉堂跟前,她扫了眼爹爹书房的门,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薛妹妹是来寻老师的吗?”萧玉堂轻声,“老师就在书房内,可要我……”
“不用了。”
没等他说完,薛云妙出声打断,萧玉堂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萧……玉堂哥哥,来找爹爹有什么事吗?”
萧玉堂没多在意她刚刚打断自己的行为,轻声道:“只是碰巧路过便来看看,顺道给云妙妹妹送些补药。”
他说完浅笑,静静望着自己。
若换成曾经,她早已羞红了脸躲开目光,可只要想到将来爹爹的死会和眼前这人有关系,她就觉得冰寒恶心,胃里泛起作呕的欲望。
薛云妙勉强扯起一个笑容,“云妙身子已经无恙,劳烦玉堂哥哥挂怀,补药也不必了。”
“可…”
“天色不早了,玉堂哥哥早些回去吧。”
薛云妙快撑不住气力,想赶紧逃离,匆促道。
萧玉堂默了默,收起笑容一手背到身后,下巴轻抬起些角度,深邃平静的眼睛仔细端详着她。
那目光虽不强烈,却如丝线一般缚住她的脖颈,薛云妙被他看得背后发冷,掌心溢出了凉汗。
春鸢:“小姐……”
“咳咳!”薛云妙忽然用力咳嗽起来,用帕子遮住脸。她眼中含泪,苍白地面容望向萧玉堂,“玉堂哥哥若是再待久了,云妙怕这病染到你身上,爹爹该怪罪我了。”
说完这话,那压迫的目光转而一轻,叹笑:“云妙妹妹多虑了。”
“不过云妙妹妹既然这样说了,那就早些回去休息吧。”听他要走的意思,薛云妙刚松下一口气,又见他说,“对了,再过几日便是元宵灯会,不知云妙妹妹那日可有约了?”
“……我…”
“我与薛二弟约好当日同游赏灯,若云妙妹妹有意,不如一同前往吧。”
薛云妙想要拒绝的话憋回了口中。
她现在最怕的就是萧玉堂和自己的亲人独处,爹爹尚且还能安心些,毕竟萧玉堂也不敢当众对爹爹怎么样,可二哥……想起二哥那顽劣的性子,指不定会被他拿去当剑使。
情急之下只得点头同意,可没过几瞬薛云妙忽然一怔。
元宵灯会?
若她前世的记忆没错,元宵灯会上京城会突发一场大火,导致数百人葬身于火海中,而萧况逢虽极力带人灭火,却也因此受了重伤,半月未醒。
她咬紧嘴唇。
糟了……要赶紧通知萧况逢才是。
她辞别萧玉堂回到卧房,命春鸢备纸研磨,可提起兔毫时,却迟迟不知如何开头。
便是她匿名派人将信送过去,以萧况逢那多疑的性子,又怎么会信这一张白纸黑字?
薛云妙忧虑地蹙着眉头,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办好了。
她想得愈多,咳嗽起来,春鸢连忙递上暖手炉,替她拢紧衣裳,顺带问出心中的疑惑:“小姐,刚刚您怎么变得有些……以往您见到萧公子都格外欢喜的,眼里都藏不住笑。”
薛云妙捏着笔的手一停,轻声道:“以往是以往,以后不会了。”
“为何?”
“萧公子于我不是良人。”
“怎么会呢?萧公子多好啊。小姐你从前不是很喜欢萧公子吗?”
春鸢不懂。她并非不解情谊之人,从前小姐对萧公子的真心她都是亲眼见着的,可自从病了一场后,小姐却变得的沉稳了许多,也隐约的胆怯了许多。
“好了,以后莫要提了。”
薛云妙不愿回想起前世那些,扯开了话茬。
传信不行,她也不能直接过去坦白,若是……元宵灯会当日她能和萧况逢碰面,也许有机会扭转此局势。
薛云妙眼中一亮,提笔落字。
第4章 信札
半个时辰后,一封书信送到了萧府西院。
此时的萧府还尚未分家,萧况逢依旧住在府内。虽得了陛下赏赐的宅邸,但他没有搬迁的打算。他在那破旧的东院已经住习惯了,若不是这次班师回朝后萧老夫人忽然开口也不会搬到西院来。
屋里的烛火很暗,只点了三两盏,窗户半掩着,能听见微微风声。
萧况逢隐在昏暗中,正在擦拭佩剑。
他听闻今日萧玉堂去了薛府,且待了很久,宛童说回来时是满面含春,想来薛云妙的病是好的差不多了。
至于萧玉堂和薛云妙说了什么,他大抵也能猜到,左右离不开元宵灯会。
那位兄长的心思,昭然若揭藏都藏不住。这于他而言不是什么好事,他许久不在京城,好不容易得了军功回来,却在另一头上差了萧玉堂一大截,若此时向陛下请求赐婚,未必能够成功。
他还得需一个契机,让陛下将萧玉堂和薛云妙之间的这份情谊抛之脑后。
屋外敲门声响起。
萧况逢停下思索,“何事?”
“爷,送来了一封信!”是李宛童的声音。
“进来。”
推门而入的是位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扎着一头乱蓬蓬的高马尾,眼睛又黑又亮。
“爷!快看快看!”
他用力晃着那封信,一屁股坐到萧况逢跟前,整张脸都写满了“也让我看看”五个字。
萧况逢一动不动,“谁送来的?”
“薛家!”宛童激动不已。
“薛大人?”
他皱眉,薛钊考虑得如此快吗?
“不是不是。”他大力摇头,“是薛小姐派人送过来的!爷你瞧,这上头还有薛家小姐的落款呢。”
萧况逢当即放下剑,接过信去,果然是薛云妙的字迹。他一时间有些迟疑,拿着信没有动作。
宛童歪着头,“爷,咱不看吗?”
萧况逢抿唇,面色冷峻得如同面临百万敌军般,在宛童反复催促下,宽大的手小心翼翼拆开信札,一列列字映入眼帘,薛云妙的字笔法古朴自然,不似寻常闺阁小姐秀丽。
她在信中写道,因前日脚伤还未曾有机会言谢,听说元宵灯会时春景酒楼有影子戏可看,想趁此机会与他当面道谢,问他元是否愿意。
李宛童圆鼓鼓的眼睛提溜着,猫着身子站在萧况逢身后,忽然一声,“这当然去啊!”
“爷!这可是薛小姐头一回约您,说不准……”他满眼精光,“说不准是那天您帮她治腿,她喜欢上您了呢。”
萧况逢放下信,对上那张期待的面孔,没吭声。
“……呀!”
李宛童这才想起元宵灯会那日萧况逢早已有了安排,此番北征归来萧况逢顺利升官,如今是兵部职方司郎中,陛下便命他顺道清点京城军营中的老弱军士人数。
这清点人数的活不是他一个人干,也得叫上巡视科道官和戎政大臣,既已定好时间,没道理他忽然说不去。
“可薛小姐好不容易才约您一回……”他垂头丧气,为自家主子觉得心酸。
“去替我回绝了吧。 ”
萧况逢语气淡淡,将信纸仔细叠好,重新拿起剑擦拭。
“好吧。”
李宛童起身,看着萧况逢高大的身躯匿在昏暗内,透着股说不出的萧瑟,叹了口气,轻轻阖上门。
走出院子,路上却撞见了萧玉堂身边的小厮胡威。他身边跟着其他家丁,正趾高气昂地指点着人搬东西。
听说是今早陛下送了萧老爷子几件宝贝,萧老爷子就将这些东西全给了大公子萧玉堂,至于他家主子,连个屁都没分到。
李宛童本来就烦,看见这人更加气不打一处来,经过对方时故意一脚狠狠踩上人鞋子。
“哎呦!”胡威立马抱住自己的脚,疼得脸扭到一块,其他人连忙丢下活围上去。
李宛童心里偷笑,走了没几步被人叫住。
“死小子你给我站住!”
他转过去,挑着眉头,“干啥?”
“你故意踩我是吧!”
“呦,”他睁大漂亮的眼睛,“谁瞧见了?胡大哥你可别睁眼说瞎话啊。”
“就是他!”旁边一个家丁说,“我俩眼珠见的真真的,就是这小子踩的!”
“啧,谁让你废话了。”暴露后李宛童也懒得装了,“我踩的,怎么了。”
“妈的死小子!”胡威捋起俩袖子就要冲上来,连忙被其他人摁住。
他气急败坏,“摁我干什么!不揍这臭小子我今天就不姓胡!”
“胡大哥冷静冷静,他打过仗杀过人的,咱干不过他。”
“……干不过?”胡威迟疑。
“干不过。”那人点头。
“……”
胡威咳嗽两声,整理自己的衣裳,恶狠狠瞪了一眼李宛童,“你别得意!我这就去告诉我家公子,我家公子可是吏部郎中!”
“那咋了。”李宛童不屑,“我家公子还是兵部郎中呢,还有军功在身。”
“你!”胡威咬牙切齿,“我家公子马上就要成为礼部尚书的东床快婿了,你家呢!”
“……”
李宛童说不出话了。
胡威气势立马上来,笑得欠揍,“京城谁不知道薛小姐对我家公子仰慕已久啊,等这次元宵灯会一过,说不准就要定亲了,可你家呢?哦我忘了,你家那位爷京城中的小姐各个都恨不得退避三舍吧。也是,天生异瞳,谁不害怕啊。”
“你给我住口!”
李宛童用力攥着拳头,气得稚嫩脸蛋涨红,“谁,谁说小姐们都害怕的,我家爷元宵灯会也有人约!就是薛家小姐!”
胡威一顿,捧腹大笑。
“他说什么?哎你们听见没,他说薛小姐约了萧二爷去灯会。我呸!薛小姐都不认识你家萧二爷。”
“你们爱信不信!”李宛童白眼一翻,“你就等着吧!”
他蹬蹬蹬快步离开,剩下几个人四目相对。
“不会是真的吧?”
“不至于吧……薛小姐不是一直都对大公子…”
“肯定是这死小子骗人,走走走,继续干活去。”
离开萧府后,李宛童一路小跑直到确认那群人没追才停下来。他摸摸胸口,一张脸皱巴巴的。
“完了,这下完了,灯会那天胡威铁定会跟着萧玉堂去,这可怎么办。”他被拆穿事小,可二爷的面子事大啊,这要是传出去,再被那群家伙一顿添油加醋,京城里指不定又要多出什么风言风语。
李宛童挠着头努力想法子,这时有俩男子从身边经过,其中一人提到什么“私下”,“雅间”。
他们边说边走远,李宛童却是眼睛一亮,望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繁华酒楼。
“有办法了!”
*
几日后,到了元宵节当天。薛云妙的身子早就痊愈了,若不是怕薛钊担心,前两日就想出门走走的。
“春鸢,去把我那件缠枝莲红缎做的衣裳取来。”
“好嘞。”春鸢立马应下。
隔了一会儿端着盘大红衣裳回来,伺候着薛云妙换上,一边穿一边忍不住问道:“小姐以前可是最不爱穿红的,今日怎么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