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听说薛姑娘心悦萧玉堂,他出生于此,你却不知?”
她瞬间冒起冷汗,竟忘记了这一茬!
“我……许是我忘了,那我应该是听过的,只是没想到萧大人与妹妹去了那里。”
萧况逢冷啧一声,眉骨压低,露出戾色,懒得再与她说没用的废话。
那卷记录上除了有她和萧玉堂,李宛童还特意查清了她与薛云妙的真正关系。
年幼时曾有短短一两年时间,她们确实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彼时关系如何不清楚,只知后来其父入京后便瞧不起了还是金陵小官的薛钊,所以虽是血亲,却关系极为寡淡。
后来薛钊升官,云妙因相貌姣好在京城名气大增,薛绾儿便开始一边学习她的穿衣打扮,一边又同其他千金小姐排挤她。
薛云妙刚和他成亲那段时日,到处都是心疼萧玉堂和斥责云妙不识好歹的话语,也是薛绾儿和萧翩君的手笔。
他原以为他家夫人这样的女子,去哪里都受人喜爱,竟不知背后有那么多蛇虫鼠蚁在妄议她。
眼前便是一只。
萧况逢心中冷嗤,面上淡道:“薛姑娘,萧某还有事。”
薛绾儿微怔,心下松了口气,以为是对方被自己糊弄过去。但在萧况逢走后不久,却看到他的下属,那个叫李宛童的拖着一个包袱过来。
那是,她的行李?!
“你干什么!”
她立马冲上去想从人手里抢回来,被李宛童轻巧躲开。
薛绾儿尖声:“谁准你一个下人碰我东西的!信不信我去萧大人那里——”
“告发我啊?”少年咧嘴一笑,合不拢嘴,“你去啊,傻逼。”
她瞪大双目,不敢置信自己竟然被如此直白地辱骂,一连说了好几个你,眼泪都要气出来了,然而下一刻瞧见少年拖着她的包袱往门外走,来不及挤眼泪连忙狼狈地追上去。
东西被一甩手丢到萧府大门前,她整个人扑上去,蹲在地上。
周围是来来往往的行人,纷纷用疑惑揣测的目光看着他们。
薛绾儿抱紧包袱,长久以来高傲的自尊心竟然被一个不知死活的下人踩在脚下,浑身气得发抖。
“等我告诉妹妹和萧大人,你这个下贱奴仆就等着被发卖出去吧!”
下贱奴仆李宛童一听,笑了。
“你这人脑子是不是真不好使,我做这些,难道我家主子会不知道?奇了怪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学我家夫人,你怎么不连聪明的脑子也学去。”
说完一顿,恍然大悟地啊了声,“原来是没有啊,莫怪莫怪,我以为是人都有脑子的。”
薛绾儿没想到竟是萧况逢授意,联系到刚刚的试探,脸色骤然煞白。
难道……难道萧况逢知道是自己告密的了?
可他怎么会知道!
她心中忐忑不安。
但不管如何,自己都不能当着众目睽睽被一个下人赶出去,就是丢脸也要拉着萧府一起。
薛绾儿袖子里的手狠狠掐住肉,哭得楚楚可怜:“我不过是想与我家妹妹多待几日,你们便要把我赶出来,难道偌大的萧府连我一个弱女子也容不得了吗?”
话一出,周围传来窸窸窣窣地谈论。
“萧府怎么青天白日的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这也太不讲道理了。”
“你不知道萧府的情况吧?那个萧况逢和薛云妙沆瀣一气,其实都是糟心货。”
“那女的好像是萧家的亲戚,真可怜,摊上这么个无情无义的亲人……”
“……”
李宛童眼角抽搐,手里要是有棍子,就冲那群人揍过去了。
他娘的就知道放狗屁,你们知道什么啊你们!
他拍着胸口努力压制住怒火。
没事,很快就能把火气发泄出去了。
李宛童恨恨地咬着牙根看她演戏,等她演完了,周围人聚集得也够多了,才终于大吼出声:“薛绾儿小姐,你赖在我薛府住了小半个月先不说,听说你经常在背后议论我家夫人啊!”
人群中谈论一顿。
李宛童心中冷笑,继续道:“你先别急着反驳,我这都是有证据的,要是不信,我现在便去请来那些小姐来和你对峙,估计看在我家大人的脸面上,她们应该不会拒绝吧。”
哪里是不会,根本就是不敢拒绝!
薛绾儿背后说的坏话多了,自然心虚,目光漂浮,强撑着脸面:“你胡说!我和我家妹妹关系向来极好。”
“关系好到在门外偷听她说话?关系好到借她的名义去勾搭别的公子哥?”
薛绾儿一阵耻辱,愤怒从胸膛爆发出来,整张脸都红成了猪肝色。
“你胡说!胡说!”
看她只能说些苍白的话反驳,少年笑容退去,颀长的身形立于台阶上,眼神冰冷刺骨,竟有几分酷似萧况逢。
“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门清。薛绾儿,再敢接近我家夫人,小心你的手脚。”
“还有,”他去而复返,最后丢下一句,“告诉那人,洗干净他的狗头,等着我家大人来取。”
在众人的目光,飒飒转身而去。
……
笑话,最后一句当然是他自己加的。不借机骂萧玉堂他就浑身难受,不过他相信大人也定然是这个想法。
至于那些百姓听后是怎么想的,管他屁事,他才不在乎。
李宛童办成了事,兴高采烈回府。
萧况逢坐在屋里守着昏睡的女子,他便小声摸进去,一脸讨夸奖的扬着毛茸茸的脑袋,“大人大人,我办好了,可是非常凶恶地怒骂了那薛绾儿一通。”
萧况逢点头:“明日去账房领钱。”
李宛童激动地难以自拔。
他有钱钱啦!
但是碍于夫人还昏着,自己不能太过高兴,要努力克制住情绪。
待情绪恢复平静,李宛童方才发现桌上还有个木匣,是他没见过的。
“大人,这就是那个渔家留给你们的东西吗?”
萧况逢看过去,嗯声。
木匣夹层里面是两枚玉和一封信,信他已经看过,内容很简单。
二十四年前,当时的陛下还只是太子。奉先帝之命办事回京时,因受伤而暂留在了清水河县,也因此与聂婉罗一见钟情。
与聂婉罗定情后,陛下想先回京安排好一切再接她进宫。
但对当时的陛下而言,太子地位并不稳固,他急需一个倚仗,便娶了时任兵部尚书的李大人之女,也就是现在的皇后为妻。皇后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得知此事便以性命相要挟,陛下又仰仗她家势力,只能将此事搁置。
日复一日,待再想起来时,聂婉罗已红颜薄命故去。
知道她诞下一子后,陛下铁了心想将其带回京城,却又担心孩子年幼,被皇后发现唯恐性命不保,于是只能拜托好友长兴侯,借他的名义保住这个孩子。
这才有了后面的一切。
不过写到这里,钱不余信中还记了一件事。
说是萧玉堂五岁被带回京城那年,钱不余偷偷尾随其后,却发现路上有人刺杀。他救人没能成功,一脚跌下山崖摔晕了,之后曾一度以为这个孩子死在了刺客手里,但过了两年却听到京城的消息,没想到居然平安回到京城了。
钱不余不由在信里连着夸了两次他命硬,笔墨被一滩水渍晕开。
但透过白纸黑字,谁又清楚到底是真的在感叹萧玉堂命硬,还是可惜聂婉罗福薄。
“大人,这件事我们真的要管吗?”
李宛童看着萧况逢手里的玉带板,惴惴不安道:“涉及皇家秘事,哪怕是大人您也会惹祸上身的。而且聂婉罗到底已经死了,说不准陛下都不记得有这么个人,咱要不然还是别蹚浑水了?”
“我若不帮,没人能帮。”
萧况逢没再继续说下去。
玉带板单独收起来,他将剩下的木匣交给李宛童。半个月后把东西交到柳素儿手中,这就是他为钱不余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嘱托完所有事情,李宛童带着木匣出去。
萧况逢静静坐了一会儿,起身走到床边。
他守在榻前,心中想着很多,以至于彻夜没有入睡,一直到翌日天亮破晓,方才抽动两下早已僵麻的胳膊。
薛云妙仍旧未醒,但比起昨日气色已经好了很多。
萧况逢抚摸两下她的眉眼,起身换了官服,刚走出大门正要上马,见一男子从远处边喊着“二公子”边冲过来。
近到跟前,他猛地一跌,滑摔到萧况逢腿边,什么也顾不上了,拽住他的衣摆。
李宛童瞥见一惊,这不是侯府的管家吗?
“二少爷,求您回府吧!老爷他,他快不行了!”管家紧紧抓住他,“您若不肯,老奴我死也不会放手!”
李宛童一阵心惊肉跳,扭头就去看萧况逢的表情。
见他面色冷沉,心下犹豫两刻,伸手去拖开管家,将他用力一掀翻倒在地,接着斥声:“你求我家大人又有何用!我家大人又不是神仙,没那妙手回春的能力!你赶紧走吧!”
管家几步爬回来,接连几下叩头,砸得砰砰作响。
“老奴知道您怨恨侯爷,老奴也不该来这里,可当年的事,您真的知道全部吗?”
李宛童瞳孔微缩。
管家这是什么意思?
“侯爷若当真不爱二公子,早在当年就应该随其他官员一同请求陛下将您赐死,又何苦非要留下你的命?”
李宛童直觉他要说出什么大事,本能地出口阻止:“那是因为陛下圣明!所以才——”
“若生父执意要孩子死,陛下纵使有心也无力。”管家哀求地仰向萧况逢,“您就没想过吗!”
……他到底在说什么,难道不是侯爷想要大人死吗?
一团巨大的疑问涌上心头,李宛童忍不住去看萧况逢。
但他看不懂对方的神色。
青年平静地直视管家的脸庞,听到生父危在旦夕,听到关于自己出生时的秘闻,却一点错愕的表现都没有。
冷静到了,几乎可以说是诡异的程度。
然而当李宛童看向他牵住马缰的手时,猝然又明白过来了。
那只手像是攥着救命稻草般,指节发白,隐隐发颤。
只见冗长沉寂后,青年松开了牵住马缰的手。
“这是最后一次。”
*
屋内。
薛云妙恍惚睁开眼,脑海闪过刺客扑上来的那一幕,立马睁大眼睛。直到嗅见熟悉的檀香,紧绷的身躯方才缓缓放松下来。
对了,他们已经回到萧府了。
头有些疼,她撑着坐起来,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势,不禁嘶声。
这时门被人推开,春鸢端着水盆进来。
“小姐?!”
她连忙放下东西跑过来,见薛云妙安然无恙,还有力气对自己笑的模样,眼眶霎然就红了。
跟在小姐身边十八年,她何时见小姐受过这么重的伤,吓得一整夜不敢闭眼,连怎么跟着小姐去殉葬都想好了。
“小姐,幸好你醒了……”
她可以跟小姐一起好好活着了。
薛云妙忍着疼,摸摸她的脑袋,“好了,我现在已经无碍。”
“下次小姐出远门,春鸢说什么也要跟着去。”
薛云妙连声应好。
春鸢这才放下心,拿过水给她擦脸。
将帕子递回去时,薛云妙问春鸢怎么不见萧况逢人影,春鸢便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还有这几日从李宛童那边听到的消息,也都转述给了她。
薛云妙陷入忖度。
此事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她早早就提醒过长兴侯府内有人投毒,按理来说应该已经被处理掉了,可怎么还会跟前世一样发展?
空想无用,她果断掀开被子下床。
“小姐,你不会要去侯府吧?!”春鸢赶紧按住她,“你现在的状况哪里都不能去的。”
“事关重大我必须去。”
薛云妙语气坚决。她拉开春鸢的手,换上衣衫命人备车。
马车迅速赶到侯府前。
萧况逢等人的马匹就停在大门石狮边上,春鸢扶着薛云妙下车,两人得了首肯进到侯府内。
明明才是夏末,院内却已是落叶飘零。
薛云妙急心于快点见到萧况逢,没有看太久,转身与春鸢随一女婢快步走在长廊上。
尽头拐弯处,却瞥见一熟悉的身影。
对方似乎也愣住了,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阔步径直走来。眼睛扎根在她身上,似有若无地,落在她胸前曾被一箭刺中的地方。
原来还活着啊。
第69章 父子
薛云妙没有将视线停留在他身上, 绕过对方就要往前走,却被伸手拦住。
“我劝你现在最好不要去。”
她不得已再次对上萧玉堂的目光:“让开。”
“栾氏挡在爹门前,萧况逢见不到他的。”
薛云妙皱起眉头, 又听他接着道:“所有家丁都围堵着萧况逢, 他不敢拔剑, 你现在去只会和他一样腹背受敌。”
他的目光落回箭伤处, “听说你受伤了, 难道想再伤一次吗?”
“……萧大人莫不是在关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