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堂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扫过神龛,发现香炉上点着三支香。
“你许愿了?许的什么愿?”
薛云妙撇开头,不肯说。
萧玉堂当下沉声:“把神龛拆了。”
禁卫愣住,有些迟疑:“殿下,可这是先皇……”
冷厉:“拆了。”
“……卑职遵命。”
禁卫只得走到那神龛前,两人合力把东西拆下来。灰尘簌簌掉落,被供奉了多年的神位砰一下砸落在地,摔得粉碎。萧玉堂侧目避开飞来的尘粒,以袖掩住口鼻,眯眼扫过从神龛里掉出来的东西,禁卫连忙递上来,是张灵签,用香灰模模糊糊地写着:愿天理昭彰,善恶报应不爽
他说不出是笑还是气,看向女子:“这就是你费心思藏的东西,就这么想本宫得报应死?”
“臣女不过是求老天开眼,既没指名道姓,殿下何出此言?”
说得倒是理直气壮,半点没有被揭穿的窘迫。
他早该习惯的,薛云妙希望他死这话说了又不是一次两次,不过听着尖刺些,真让她杀人,她敢吗?想到这,萧玉堂莫名地嗤笑一声,抬手将灵签死了个粉碎,
警告似的道:“下不为例,送薛姑娘回屋。”
……
回到屋内,确认门闩紧后,薛云妙快步躲到一个角落里,从衣衫内侧翻出东西。
遗诏存在与否她只是揣测,并不敢确定,但万万没想到照历帝竟然真的将它藏在了神龛顶部。当时她拿到东西,还未曾来得及高兴就听到了萧玉堂的声音,万幸的是提前备好了香和灵签,灵光一闪下想到可以用这两样东西转移注意,否则真的无法保证对方可会察觉出异样。
遗诏的内容与她猜测相差无几,真正的皇位继承是太子卫肇,并非萧玉堂。只要将这东西交给爹爹,萧玉堂的计划便前功尽弃。
但另一个难题却又冒了出来。
她被囚在宫内,莫说见爹爹,就是连踏出殿门都做不到,该怎么才能把遗诏送出去?
*
新帝即将登基,城中人心惶惶。
宁家家主对外宣称病重,接连几日闭门不出,就连贵客也一概拒之不见。宁娇死缠烂打着想求父亲让自己去薛府,非但没能成功,反而还被罚关禁闭,整整三日没能踏出房门一步。
“爹!你不放我出去,我就上吊!我不要活了!”
隔着门传来宁娇嚎啕大哭的声音,宁父气得面色铁青,“那你去!为了一个薛润连爹都不要了,我没生过你这么不孝顺的女儿!”
里面人一顿,随即哭得更大声:“我就是想见润哥哥而已,萧玉堂当皇帝跟薛家有什么关系,凭什么不让我去薛府啊!”
“你是不是傻!”
宁父胸口剧烈起伏:“他和薛府的关系还要爹告诉你吗!先帝一死萧况逢就因谋反锒铛入狱,薛家那小女儿也不知所踪,若说没有那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怎可能?你难道真的以为萧况逢要谋反?”
“……那,那和润哥哥有什么关系,润哥哥不是还好好地待在薛府吗?”
“……”
宁父白眼一翻,差点被气晕过去。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总之你不准给我去薛家,否则就是打断你这条腿爹也不在乎!”
说罢用力甩袖,扬长而去。
“爹!爹!!”
宁娇用力拍打门扉,但无论怎么喊都没有人回应。她气愤地席地坐下,完全没了世家千金的端庄姿态,焦躁地咬着指甲想办法。但没过多久,外面再度响起脚步声。
门被打开,露出宁父撑着难看至极的脸色,旁边还跟着名太监。
太监朝她行礼道:“宁小姐,请跟咱家进宫一趟吧。”
*
薛云妙没想到进宫的人会是宁娇。
前两日她向萧玉堂试探说希望能见家人一面,当时萧玉堂不置可否,她便以为有些转机,可没料到他送进来的人却是宁家小姐。于情于理她都不想把宁娇牵扯进这件事里,如果对方出事那她万死难辞其咎,但偏偏现在宁娇是她唯一的机会。
看着面前这张娇俏的脸,薛云妙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干嘛这副表情看我,也不是我主动要来探望你的。”宁娇扁嘴,唠唠叨叨地嘟囔着,“没想到你竟然在宫里,萧玉堂也太变态了,这不是强抢弟妻吗?哎,你后日不会真的要跟他成婚吧?”
听到萧玉堂要在后日登基大典后迎娶薛云妙时,她人都傻了。她自以为在京城里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叛逆,没想到这萧玉堂比她还要疯。这算什么,爹死没多久就升官发财娶老婆吗?
薛云妙摁着突突直跳的眉心,“我说不肯此事就能结束吗?”
“……也是哦,那你怎么办?”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薛云妙反问:“你先告诉薛府现在怎么样,萧况逢一切还好吗?”
“薛府一切都好,没听说出什么事,萧况逢……”宁娇忽然顿住,试探着看她,“你不知道吗?”
心里猛地一坠,“他怎么了!”
宁娇立马闭紧嘴巴。
前两日诏狱传出萧况逢已死的消息,尸骨都扔到乱葬岗去了,她还以为薛云妙知道。萧玉堂完全没告诉她吗?!
她自然不想出面当恶人说这个坏消息,而且看薛云妙现在的情况,本来就病弱,现在病恹恹地仿佛随时要死似的,哪里还敢说。支支吾吾半天,绞尽脑汁挤出一句:“就,就还在诏狱啊…你不知道吗?”
薛云妙显然不信,眉头微拧。
她立马转移开话题:“萧玉堂让我进宫来不会就是陪你聊天的吧,路上那太监还警告我,说不要有其他心思,真是病得不轻,我能有什么心思,要争皇位的人又不是我——”
“嘘。”薛云妙赶紧捂住她的嘴。
宁娇气恼起来口无遮拦什么都敢说,她担心被门外的禁卫听去,连累宁府就糟了。
“这里不比宁府,你说什么外面都有人听着,小心些。明白了就点头。”
宁娇不情不愿地点头。
松开手,擦了擦掌心的口水。
她想起那张遗诏,实在下定不了决心能否将此事交给宁娇去办。从各方面而言,宁娇并不算是个聪明人,若出宫遭人搜身只怕就会被发现。但是,自己还有别的选择吗?
沉下一口气,她下定决心,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宁娇,你愿不愿意帮我?”
宁娇愣住:“你要干嘛……”
薛云妙看了看门外,抬手沾了茶水,在桌面写下自己的请求。实在是别无他法,她只有将遗诏放在宁娇身上,恳请她带出去交给爹爹,这是唯一能救薛家,也是唯一能绊倒萧玉堂的路了。
看完她写的内容,宁娇瞪大圆润的眼睛,不敢置信。
遗诏?!
是,是她知道的那个遗诏吗!怎么会在薛云妙身上!
“此事说来话长,没时间解释。宁娇,我只问你能不能帮帮我?”
“可是……”
宁娇知道自己自小到大都很嚣张,可也没有胆量闯这么大的祸啊,要是被爹知道,她两条腿就真的要被打断了。
尴尬地抿唇:“你不能找别人吗…萧玉堂能让我进来,应该也会让别人进来吧?”
薛云妙摇头:“没有用的……后日就是登基大典,到时一切已成定局,再怎么样都挽回不了了。”
“……那,那会连累润哥哥吗?你当上皇后的话,薛家应该也不会过得太差吧?”
薛云妙顿住动作,这也是她最害怕的事。
“宁娇,”被连名带姓叫到,宁娇不由畏惧地咽了咽口水,听见她说:“如果我真的当上皇后,薛家满门……一个都活不了。”
最终宁娇还是答应了薛云妙的请求。
她是怕闯出弥天大祸,可若要她眼睁睁看着薛润被萧玉堂害死,那还不如轰轰烈烈地闹一番。两人一拍即合,立刻准备起来。
若要将遗诏顺利带出宫,首先必得找到隐秘的藏身处。宁娇来时披着一件白狐绒鹤氅,又厚又宽。
正好屋里有针线,薛云妙思索之下将鹤氅底部剪开一角,将遗诏摊开塞了进去,并按照原来的针脚寻了相近颜色的线缝合起来,她的绣技很好,即便凑近了也看不出任何异样。
可宁娇还是不放心,摸着大氅,忧心忡忡地:“这样真的可行吗?”
“不够。”
薛云妙又从自己的衣摆下撕一块布。殿内没有纸笔,她便咬破自己的手指,用血写下求人相救的话语。
宁娇看得触目惊心,浑身鸡皮疙瘩起来,感同身受地觉得疼。
把东西叠好,塞进宁娇手里。
低声:“你出宫时把它塞进袖内,紧紧攥住,不要被人发现。如果真的被人发现了也不要吭声,不要回答任何问题,就说不知道是谁给的,只管装傻。”
宁娇听得一头雾水,“为什么啊?”
“只有这样,负责搜身的嬷嬷才会把注意力都放在帕子上,不会搜查其他地方。”
“明,明白了。可是如果还是……”
“如果真的被人发现了,就说是我威逼利诱,是我胁迫你。”她格外地冷静,一字一句道,“宁娇,你是宁太傅的孙女,萧玉堂将要即位,就算真的被发现他也必须在乎宁太傅在朝中的声望。只管将一切都推到我身上就好,你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不知怎的,宁娇眼睛有些发酸,含着哭腔嗯声。
“我,我一定会努力的。”
轻柔地摸摸她的头发,浅笑:“好了,放宽心,就当做我什么都没有跟你说过,自然地走出去就好。”
宁娇用力点头,笨拙地披上鹤氅,推开门走了出去。
刚迈出两步,她就忍不住回头,
寒冬的光苍白刺目,穿过门缝洒落在女子羸弱的眉眼间,宁娇恍惚想起她曾经在雪里见过的,坚韧盛开的白梅花,温柔而又强大。
可白梅过了寒冬便会凋谢,薛云妙……过了寒冬还会在吗?
不,一定会在的。
宁娇坚定地摇摇头,攥紧袖子,鼓起勇气扭头朝宫门而去。
……
薛云妙在殿里焦急地等了许久,全神贯注听着皇宫内的风声,唯恐出现有关宁娇的事。但彻夜过去,宫内平静安宁,唯有关于新帝登基的谈论声时不时响起。
应该成功带出去了吧……
她轻轻呼了口气,终于安心了些。
“哎,你听说了没。”
窗外忽的传来极轻的声音。
薛云妙猛地坐起来,贴近窗户。
“你说萧家那位吗?”
“对啊……没想到他出了事,咱殿里这位主子竟然一点异常都没有,该不会真像以前传的那样,是被萧况逢强娶的吧?”
“说不准不知道呢,咱不也是今天才刚刚听说。我认识的诏狱的人还说,死得可惨了,七窍流血,浑身骨头都被敲碎,直接丢到乱葬岗去了,估计这会已经被野狼吃干净了吧?”
“哎呀你别说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姑,姑娘!!”
那婢女话音戛然而止,被突然推门出来的女子吓得跪倒在地。
“你说什么……”
女子双目通红,泪水滚落,声音嘶哑难听:“再说一遍,谁死了?”
第84章 疯子
“都是奴婢胡说的!姑娘您千万别告诉殿下, 都是奴婢多嘴!”
两个婢女惊惶地用力扇着自己的嘴巴,耳光声如雷响彻。再一巴掌落下时,手被一冰凉指尖用力抓住, 薛云妙红着眼逼近, 近乎歇斯底里吼道:“是谁死了!!”
婢女吓得几乎不敢出声:“是萧, 萧况逢……”
“你胡说!怎么可能……萧玉堂没同我说过!”
“姑娘……”婢女声音发抖, “萧大人两日前就死了, 消息,消息被锁在诏狱里, 今日才传出来,奴婢们也是才知道的。”
手被用力甩开,女子撑着单薄的身躯站起来,恍惚地呢喃:“假的……他怎么可能会死…都是假的……”
“姑娘——!!”
身影忽然倒下去, 婢女惊声呼唤着纷纷冲上去,顿时乱成一团。
……
薛云妙昏迷了整整一日。
醒来时, 屋内飘着浅淡的檀香, 入目一片鲜艳的红, 窗前贴着“囍”字。
“醒了?”
声音从旁边传来,她麻木地扭头看去。萧玉堂一袭红衣站在夜色里,手中把玩着凤冠的流苏,侧脸迎着烛火的微光, 朝她道:“喜服做好了,来看看。”
她仿佛听不见, 踉跄冲向青年拽住他的衣衫:“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已经答应你了, 要我嫁我就嫁, 要我做什么我都听,为什么还要杀他!!!”
萧玉堂蹙眉, 握住她的手:“云妙,我从没答应过不杀他。前世我能借你的杀他一次,今生杀他第二次又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