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躯淹没进雪里,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
风雪声消散,黑暗和微弱的火光复生。
萧况逢从梦境中睁开眼,脸上有道道水痕。诏狱内安静异常,他缓慢坐起来,看向自己的双手。原来在那段过往里,他和薛云妙的结局竟是如此……
锁链碰撞声响起。
萧况逢瞬间回神,警惕地看向来人。
一狱卒打扮的青年谨慎打开牢门进来。
微微眯眼双目,他对这张脸有些印象,是入诏狱以来一直看守他的人。
担心萧况逢出声,他做出噤声的动作,从腰带里取出一枚药丸:“大人,请您接下来务必按照我说的做……”
*
萧玉堂刚回到宫中,禁卫便急忙将薛云妙的事情禀报上来。
“薛小姐执意要见您,还说要绝食明志,卑职实在惶恐……”边说边观察他的表情,见没有怒色,松了口气,“殿下不如就去看看薛小姐?”
萧玉堂挑眉:“好啊。”
“命下人备好酒水,本宫正好把大婚这好消息告诉她。”
“是!卑职这就去办!”
抬手:“不用。”
那禁卫愣住,还没等问出口,一道剑光刺目闪过,咔嚓!人头落地。鲜血泼溅在萧玉堂华贵的衣衫上,他似笑非笑地盯着汩汩往外冒血的脖颈断裂口,丢开剑从尸体身上跨过去。
走在门前:“来人,把尸体送去鸾香殿。”
第82章 遗诏
尸体被扔进大殿的一刻, 婢女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断裂处的肉糊成一团,干涸的血块黏在上面,血味扑面而来。薛云妙感到一阵晕眩, 手脚发麻, 几乎是一动不动地绷在原地。
尖叫声刺得她愈发头痛, 冷声:“都给我闭嘴。”
吵闹声逐渐安静下去。
这群婢女是在一炷香前过来的, 带了酒水点心, 还有琳琅满目的华服、首饰,说是要替她梳妆打扮。无需细想都知道是萧玉堂的手笔, 可是要她盛装打扮迎接他?怎么可能?
正与婢女们拉扯间,那具尸首便突然被丢进了大殿内。头颅面颊上的血迹被人专门擦洗过,露出熟悉的一张脸,是看守她的那群禁卫之一。
萧玉堂这分明是故意的, 将人杀了送过来,警告她不要再生事端。
手用力抓住物件, 看向那群瑟瑟发抖的婢女。如果她不同意, 这些人也会……
沉重地闭上眼, “替我梳妆吧。”
……
换好衣衫出去时,萧玉堂已坐在殿内,手里摆弄着一只匕首。薛云妙瞳孔微颤,连忙看向床榻的方向, 枕头被掀开过,底下空空如也。担心更衣时被婢女发现, 所以她才将东西藏在了那里, 怎么会被他发现?
“出来了?”
萧玉堂将匕首收起来, 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女子穿着金色凤纹红裙,本就白皙的肤色被衬得像月光, 多了几分无法形容的靡艳,只看一眼便叫人惊心动魄,魂不守舍,只是如果神情能再柔情似水些,而不是现在这样憎恶冰冷,或许叫他去死他都愿意吧。
“真漂亮,比我想象中还合适。”
“还给我!”
“你说它吗?”他挑眉,晃动着手里的匕首,“云妙,这样危险的东西不该留在你身边,如果在这里太过无聊,我可以给你寻把琴过来。说起来,我好久没有听你弹琴了,何时再弹一曲给我听吧。”
薛云妙牙关紧咬,没有说话。
见她沉默,萧玉堂也不生气,指了指对面让她坐下。
“明日我让人把琴送来,你若是不喜欢,砸了便是。听婢女们说你一整日没吃东西了,特意让后厨做的你喜欢吃的菜,尝尝吧。”
薛云妙手都没抬一下,目光盯着桌旁的匕首。
“别看了,不会还给你的。”
她这才将目光收回来,但还是没肯动筷子。
萧玉堂想过哄人吃饭不容易,但没想到她倔成这样:“这么想饿着,是准备早些进地府等着在奈河桥上遇到萧况逢吗?”
气息猛地一颤,瞪大双目:“你把他怎么样了!!”
“吃饭,吃了我就告诉你。”
她攥紧手,面露强烈的不情愿,却还是乖乖拿起碗筷吃了起来。动作很慢,几乎是生硬地塞进嘴里,嚼都不肯费心思多嚼两次便囫囵吞枣咽下,抬起头:“我已经吃了。”
“……”萧玉堂眼底一片冰冷,“若我让你自断双手才能见他,你是不是也会做?”
“殿下已经答应过我会说。”
“到底会不会?”
萧玉堂对这个话题太过执着,视线如毒蛇咬着她不肯放开,皱起眉头重声道:“只要能见萧况逢就是死也无所谓,这个答案殿下满意——”
声音戛然而止,下一刻桌子被猛然掀翻,碗筷坠落炸开,破碎的瓷片飞溅四周。殿内轰鸣回荡,殿外禁卫急忙询问,紊乱的脚步声紧跟在走廊上响起。
“滚出去!”
就在门即将被打开时,一声怒斥惊起。禁卫愣住,紧跟着门被关上,屋内的一切被隔绝在外。
纱幕垂落间,一只大手掐住薛云妙的脖颈,将她摁在床榻间。手背青筋根根鼓起,指尖用力到发白,在脆弱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深红痕迹。她却连挣扎的意愿也没有,两手松开,漂亮含泪的眼眸直直望着萧玉堂。
没有任何喜怒,只是这样冷静地看着他,却像是在无声地说“不如你就杀了我”。
这样美的一张脸,说出的话却总是不合他心意……
指尖的力气渐渐小去。
“真残忍啊……云妙……”
他的声音极轻极哑,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重新戴上假笑:“你这样好,我不会舍得杀你的。另外,我今日来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指尖顺着她的脖颈往上,落在那张殷红饱满的唇边,想要触碰时,被她扭头狠狠躲开。
动作微顿,掐住她的下巴强制摁回来,倾身逼近:“我已经准备了一切,只待登基礼成,就会是你我大婚之日。”
那双眼睛倏地泛红,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疯了!”
“就当我疯了吧,毕竟我机关算尽就是为了这一日。”他的气息冷得像毒蝎,攀附在耳畔令人毛骨悚然,“你可安心,我为你准备的喜服比当日嫁给萧况逢穿得那件更美,更华贵。”
他松开手,起身整理着衣衫,余光扫向捂着脖子咳嗽的薛云妙,眼底翻涌着阴云。
“不要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萧况逢这三个字,否则我不敢保证,自己是不是会在哪天夜里把他的尸骨丢到你榻边,也不敢保证,丢进来的人里,只有他。毕竟薛家那么多人……你说对吗?”
薛云妙死死咬着嘴唇。
看到她的肩膀在听见话时陡然一颤,萧玉堂的怒火消散些许,抬手想摸摸她的脸。
她本能地想躲,可想起刚刚的那些话,只能绷紧不动,任由萧玉堂轻柔地抚摸上眉眼。指尖扫过她颤抖的长睫,隔着薄薄一层眼皮摁在她眼瞳上。
“这座偏殿离我宫里太远,过来不方便,搬到我那里去可好?”
沙哑:“……好。”
手从眼睛上撤开。
“今夜就搬吧,我在殿内等你。”
声音和人影一齐远去。
关门声响起的霎那,薛云妙僵硬的身体一软,气息紊乱地倒伏下去。
……
当夜她就搬到了天子寝宫,陛下死后萧玉堂便以遗诏之由住进了这里,大臣们虽有异言,可在看到萧况逢的下场后,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她原本做好了以死保节的准备,所幸住的并不与萧玉堂同住一屋,而且到后没多久,对方似得到什么消息离开了殿内。唯一不变的是,她依旧没有外出的自由,殿外无数禁卫把守,殿中只有寥寥几个婢女和太监。
再一次观察过外面,薛云妙蹙着眉头坐回桌边。
禁卫的数量比之前更多了,若不是萧玉堂得遗诏指定,根本没有权利调遣这么多禁卫。可是……陛下真的会把皇位交给他吗?当初的太子殿下哪怕是出了祭天一案,陛下也迟迟不肯废黜换人,难道会因为一个刚回来不久的儿子,就改变想法?
不对…不对……
一定有什么地方被她忘记了……
一段记忆忽然从脑海中闪过。
她猛地站起来,终于想起被自己遗忘之事。
前世萧玉堂是谋朝篡位,太子死后才名正言顺当上了皇帝,所以怎么可能是陛下亲选的继承人?那遗诏一定是伪造的,那既然如此,真正的遗诏又去哪了?
她眯起双目,看向偌大的殿内。
陛下死前留下遗诏,一定也会在这殿内。可她不敢确定的是,这份遗诏是否在萧玉堂的手里,如果在,那多半是已经毁了……现下只能赌,只要能找到真正的诏书,一切都还有转机。
思及此,她扫向不远处的婢女和太监。
“不用打扫了,都出去。”
奴婢们面面相觑,“姑娘……”
“你们在这太碍眼,影响我休息了,出去吧,没我吩咐不准进来。”
奴婢们大多都听说过殿下登基后要立面前这女子为后,因此都不敢得罪她,连忙收起东西匆匆退出去。
大殿内鸦雀无声。
薛云妙快步走到门口,确认短时间内不会有人进来后,转身进了殿内。
天子寝宫极大,房间众多,但最后可能藏有遗诏的是照历帝死前所住的寝屋。她进了屋内,径直走到床榻边,试想东西或许会在榻下或者床头的位置,但仔细翻查后却一无所获。就连屋里每个柜子的角落,帷帐顶部,就连地板她也试着一块块敲了过去,可都没有东西。
莫非真的已经被萧玉堂毁了?
她拢起眉头,不想就这样放弃。
一个时辰后,整个殿内被翻找了一遍,然而除了些香炉法器外,并没有什么看起来像机关的物品,或者不如说这间屋子本身就像极了道坛。寝殿正对着床头前方的位置是一座内附神位的神龛,前面摆着烛台、净瓶一类,因为照历帝重新道教,所以在屋里摆设这些也没有人觉得奇怪,更不会有人去碰。
……不会有人碰?
薛云妙诧异地看向那座神龛。
难道……藏在神龛里面?
她搬起木凳朝前走去,神龛摆得很高,以她的身高,踩在木凳上还需踮起脚尖才能将将碰到。但好不容易上来后,却发现神龛内部除神位外并无东西,心下一沉,恐怕是自己又猜测了。但都已经上来了,还是打算将神龛里外都看一遍,于是手朝着神龛上方伸过去。
脚尖几乎抬起到极限,身形摇摇欲坠,
她一闭眼,用力一伸——
手指竟然碰到了什么东西!
还没来得及惊喜,同一时间外面传来婢女的声音,
“殿下,姑娘说累了,现在许是在休息……”
第83章 隐藏
“休息?”
萧玉堂扫过偏屋的方向, 阔步朝那边走去,不顾侍女的阻拦径直推开门,然而床上空空荡荡, 根本没有人的身影。
侍女瞬间煞白了脸, 扑倒跪地:“殿, 殿下, 姑娘是说她要休息了, 奴婢说的全是实话,没有半句虚言啊!”
“殿内一个人都没留?”
“没, 没有。不过姑娘说这话时人在正殿内,或许在正殿休息……”
萧玉堂转身,抬起目光看向正殿的方向。
照历帝死前住过的寝殿,以薛云妙的性格能在那处安心睡下?
到了正殿前, 伸手时听见里面传来咚的一声,紧跟着门从里面打开, 迎面正好撞上薛云妙仓皇的目光, 脸颊泛红气息急促, 像是匆匆一路跑过来。
默默扫过对方沾着灰尘的手指,道:“云妙这是在殿里做了什么,怎么如此慌张?”
对方立马将手藏起来,“梦魇而已。”
“梦魇?”他用力从身后把那只手拽出来, 指腹上的灰印清晰明了,“什么样的噩梦能让手脏成这样, 云妙是不是该跟本宫解释一下?”
薛云妙皱眉甩开他的束缚:“臣女没什么可解释的, 殿下若是不信臣女也没办法。”
萧玉堂不言, 仍旧打量着她的表情。
心中忐忑不安扑通扑通地狂跳,唯恐被他察觉出什么, 片刻后听见对方抬手:“来人,进去搜,每个地方都给我仔仔细细搜干净。”
顿时抿紧唇,泄出几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张。
她向来藏不好自己的心事,萧玉堂看在眼底,越发笃定这正殿里有什么。卫宣死后他虽借遗诏喧宾夺主,但那一整殿的法器神龛令人心生厌烦,因此大多时候并不宿在正殿里,对正殿内的陈设并不熟悉。
一群禁卫进了正殿四处搜查,薛云妙满手浸着闷热的汗水,呼吸声不由加重,看有禁卫靠近神龛,陡然紧张得脸色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