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身为亲王,封地虽然有兵力,但数量却并不多。那还有什么呢……她绞尽脑汁忖度,总觉得有什么没能抓住,可又却是最关键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
一道灵光闪过。
对了!
薛云妙的瞳孔微微张大,差点忘了一个人。
阿尔桑。
……
“大人,您最近怎么看着状态不大好,要不要寻大夫啊?”
李宛童抱着胳膊,看萧况逢一直捏着眉心,力道重得留下红印,忍不住问道。
“无事。”青年淡淡道。
“唔……”可他还是放心不下,虽然其他能力不好,但他一贯很信任自己的直觉:“要不还是请大夫来瞧瞧吧,那个李回春不是很厉害嘛?”
萧况逢抬眼。
冷峻眉眼扫过对方的面孔,眼底眸光闪了闪,抿唇道:“不用了。”
被再度拒绝李宛童只好作罢,跳坐上对面的桌子,百无聊赖地抱着剑晃荡起来。
余光里映着少年的身影,萧况逢垂眸看向公文上的白纸黑字,心里却在想另一件事。沉思之时,胸腹忽然有灼热痛楚翻滚,一股血腥味从喉间涌上来,当即用手背遮住嘴,鲜血顺着唇角溢出。
他垂眸快速看了眼手背上的血渍,不动神色道:“宛童,出去替我倒杯茶来。”
李宛童跳下桌,手脚灵活地跑出去。
人彻底走远后才放下手,痛苦陡然变得清晰起来,喉间传来撕裂感,随之一口鲜血吐出。
他闭紧双目缓气,那股缠绕在四肢身躯里的麻痹感逐渐减轻,灼痛消退,完全恢复正常后,他静静地擦干净血渍,表情镇定到就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按照这样下去,身体应该撑不了多久了……
萧玉堂,你的计划也该开始了吧。
*
陛下寝宫内。
因常年吞食丹药而身躯受损的照历帝,最信任的救命稻草还是道术。萧玉堂一进寝宫,就看到殿厅前一群道袍着装的术士手持拂尘,口中念念有词,摆阵起舞。烟雾缭绕,浓重的香火气息熏得人下意识眯起眼。
他淡淡扫过那群人,和其中一术士对上目光。视线交错得极快,没有任何人察觉。
“殿下,请往里走。”
萧玉堂颔首。
走进内殿,术士们的声音远去,只能闻见朱砂和药草的味道。几月前还算精神奕奕的照历帝躺在病榻上,灰发白须,面部凹陷,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皮贴着尖锐的骨头,勾勒出骷髅的身形。
完全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轻声走到榻边坐下。
“父皇,儿臣来了。”
屋内光线晦暗,照历帝艰难地睁开眼,稀薄的光照着青年的侧脸。
“玉堂……”
他努力发出声音,颤抖地抬起手,下一刻手被握住。
萧玉堂的指尖比寒冰还冷,冻得老者一颤,想抽回来时却被极其大力地摁住。浅笑:“父皇的手如此冷,儿臣来替你捂热吧。”
他两手握住照历帝的手,体贴心细地帮他按摩以舒缓僵硬,动作不重,甚至可以说得上舒适。
半晌后问对方:“父皇觉得如何?”
模糊浑浊的眼睛看着他:“玉堂……你是不是很恨朕?”
萧玉堂一愣,哂笑:“儿臣为何要怪父皇?”
“你的母亲,是朕负了她…是朕……”
“父皇你错了。”
青年歪了歪头,明明是笑着,语气却薄凉冷血:“不是你负她,而是她太蠢了,竟然会相信你们这些皇室中人有情有义。她明明自己选择了等待,这难道不该死吗?”
照历帝瞪大眼,没想到这句话竟然会从萧玉堂的嘴里说出来。
“你怎么敢……放肆!”
一口气呛在胸口,老者身体陡然如滩上挣扎的鱼般剧烈颤抖。青年伸手落在胸前,轻轻替他舒气。逐渐缓过来后,那只手却没有撤开,而是落在他的脖间,贴着脉搏。
轻若鸿毛,却掌管着生死之线。
卫宣敏锐地感到一股危险逼近。在他还没有当上皇帝,只是一个皇子时,经常会有出现这种感觉。潜藏在暗处的杀意就像树林深处的蛇,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扑上来咬住自己,但只要听到蛇爬行过枯叶发出的簌簌声,吞吐蛇信子时的嘶嘶响,就会明白每一点极其细微的动静,都象征着突如其来的死亡。
他猛地用力挣扎起来想呼救,下一刻被人捂住口鼻,一颗东西顺着喉咙滚进来。苦涩的药丸随口水吞咽下去,紧跟着血腥味在嘴里漫开,歇斯底里的疼痛从喉咙蔓延至全身。老者濒死般抓着自己的喉咙,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捂住嘴巴的手撤开,青年站起来,从怀中取出帕子擦着掌心的口水。
神情冷淡,高高在上地观摩整个王朝最尊贵之人的狼狈。
像条挣扎的死鱼。
难看又恶心。
“啊……啊…”老者发出嘶哑的叫声,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萧玉堂耐心地解释:“臣知道陛下想问什么,你想问我,当皇子不好吗,坐拥金银珠宝吃穿不愁,待太子登基之后就可以封王去到自己的属地,一生荣华富贵。”
“可陛下,臣想要的,是皇位啊。”
“您尽可放心,我登基称帝自会守好这座江山,……”后面的话声音转轻,只有口型。照历帝的脸孔却猛然变得灰白可怖,四肢抽搐,喉咙溢出声嘶力竭的怒吼。
“嘘。”
抬手示意禁言,萧玉堂重新坐回榻边,俯身靠近老者耳畔:“还有最后一个秘密,臣该告诉您。”
……
外殿内响彻着术士晦涩的诵经声,喧嚣之间,浓烟将金光灿灿的殿堂变得灰败而颓靡,透出几分死兆。
深秋已过,寒冬将至,京城的冷来得突如其然。
当夜子时,一道钟声倏然回荡于皇城上空,人人惊慌惴惴不安。一名年轻太监至东宫的方向狂奔,连传唤都来不及等,径直撞开殿门,两腿一软跪倒在地。
“太,太子殿下!”
完全不敢看少年的脸色,扯开尖锐的嗓子:“陛下,陛下驾崩了!”
第80章 囚禁
照历帝驾崩当晚, 京城震动,哀鸣声回荡于偌大的皇宫内,久久不息。
彼时萧府内。
薛云妙披上衣衫出门, 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院内的身影。萧况逢手边摆着酒坛, 其中一个已经空了, 酒味顺着微风拂过来。
她紧紧外衫, 轻声走过去。
“郎君。”
萧况逢的面色在昏暗下发白, 酒意化作浅红覆盖于面颊上,却仍旧遮盖不住骨子里透出的病气。这些时日他的状态一直不好, 虽寻过大夫却也查不出什么,问他自己也只说是疲于公务。
新生出几分担忧:“不要再喝了。”
萧况逢抬眼看她,含着微醺醉意,没有说话。
抬手将酒坛挪开, 坐到身侧,摸了摸他的脸, 说不出到底是酒意熏染的烫还是刺骨的凉, 只知道触碰的那刻惊她一抖, 眉头忍不住蹙起,手移到额前。
真的好凉。
“上次李大夫真的说没有大碍吗?”哪怕是上一世也不曾见过他这般憔悴,是哪出了问题?
“我无事,是你的手凉。”萧况逢牵过她的手, 顺其自然地捂在怀里,胸口热热得贴着她的掌心。隔了会儿, 忽然道:“若我不在, 你也要记得护好自己。”
这话来得太过突然, 一下勾起她的忐忑,脸色霎然变了。不等问出口, 他又解释似地道:“京城风波四起,一旦陛下病逝难保不会出现内斗,我不能保证自己时时都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抿紧嘴唇,忍不住问,“如果陛下驾崩了,你的处境会很危险吗?”
空气寂静片刻。
他极轻地笑:“我是从刀山火海里走出来的人。沙场上千万人都奈何不了我,何况京城这群文臣。”
忧虑因这两句话稍微缓解了些。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急吼,一身影一路冲进院内,似刀光剑影转瞬来到跟前。李宛童脸色绷紧,来不及顾其他道:“大人,陛下驾崩,皇后正在急召所有大臣入宫!”
两人当即看向对方。
薛云妙心中惊骇,没想到此事竟比她预料来得还要快。陛下一旦驾崩,那新帝人选就成了重中之重,卫肇身为太子自然是第一人选,可谁也不能保证……
“照顾好自己,我去去就回。”
萧况逢叮嘱李宛童留下,走远不过几步,却又蓦然转回来。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勾勒出一层高大的轮廓光,却独独照不亮他的眼瞳。他停在几步之外,语气冷静异常:“我的匕首在桌上,如果害怕就拿着它。”顿了片刻,“乖乖等我回来。”
人影远去,消失于墙外。
*
萧况逢抵达皇城时,四周空荡冷落。
偌大的宫门没有一个侍卫,唯有诡异的寂静蔓延在夜幕间。他皱紧眉头翻身下马,见宫门半敞,向里探去却见地上散落着一堆带血的箭头,和无数血肉模糊的尸体!
刺客?!
不,不对……
萧况逢瞬间反应过来,接连后退。
一阵整齐呐喊倏地从背后传来,数百禁卫如同黑压压的鸟群,手持刀剑朝他奔来,剑锋闪过惨白的月影,斜射在深红宫墙上。萧况逢没有佩剑随身,只能凭赤手双拳维持了几十个回合。他的力气逐渐消耗殆尽,正此时一道利箭从头顶射下,他紧急避开,箭头深深扎进右腿。
身形一晃,瞬间被禁卫反手摁住,跪在地上。
“萧况逢!你竟敢谋反!”
头顶传来沉声。英国公立于城墙高处,他身旁的青年提着弓箭,似乎因为没能一箭刺穿他的头颅,露出几分微妙的失落。
萧玉堂!
萧况逢奋力挣扎却被禁卫死死摁住,眼睁睁看着青年转身从城墙上离去。
……
薛云妙整宿没睡,光落在桌前映着有些疲倦的面孔,手里握着冰凉的匕首,一刻不敢松开。
她夜里派人去薛府询问,却发现薛家并未收到皇后急召的消息,不仅如此,就连王猛王大人那边,还有宁府都没有。此事必有蹊跷,可李宛童又说昨晚来报的太监是陛下亲信,他见过多次不可能有假。
到底是什么事能让皇后只单单召见萧况逢一人?
“小姐,小姐!”春鸢忽然惊惧地推开房门,面色慌张,“有一群禁卫闯进来了!”
她陡然抬眸,不敢置信。
走出门,院里乱作一团,李宛童被两个禁卫制服在地,其他所有下人丫鬟也都纷纷被抓住。视线从那些奴仆畏惧的面上扫过,她抿紧嘴唇,厉声:“谁给你们的胆子擅闯萧府!”
“萧况逢带人刺杀皇后和瑜殿下,已连同其党羽全部被捉拿归案。”领头的太监面无表情道,“您也跟我们走一趟吧。”
薛云妙几乎瞬间坠入冰窖。她身形微晃,被春鸢快速扶住,只短短几个气息轮回间就想明白了起因经过。萧况逢怎么可能谋反,不过是萧玉堂为了除掉这根刺给他按的一道罪名。可这未免也太牵强敷衍,萧况逢身为太子少保,待太子登上帝位自然风光无限,何须谋反。
忽的顿住,猝然抬头:“……太子呢?”
太监冷笑一声:“萧夫人,看来您还不清楚,陛下遗诏指定了当朝瑜殿下继承大统。太子?如今哪里还有太子,他与萧况逢合谋违逆,早已经被软禁起来了。您还是少说些话,先随我等走吧。”
“小姐!”春鸢紧紧拉着她的袖子。
薛云妙自知没有办法逃脱,低声镇定道:“去寻我爹和王大人,告诉他们是萧玉堂与英国公所为,我暂时不会有事,不用担心我。”
春鸢哽咽点头,渐渐松开手。
……
罪臣之妻理当被关押在牢内,可上马车之后,薛云妙却发现方向竟是往宫门去。
她猜不透萧玉堂的用意,也或许对方是想将她关在更隐蔽的地方。但下马车后眼睛就被人用黑布蒙住了,她被牵着走了很久很久,道路弯弯绕绕根本记不清,哪怕逃出来也找不到出宫门的路。
脚步声停下,她默默摁住袖口,紧跟着被人用力一推,背后传来锁门声。当即摘下黑布靠过去,门已经被从外锁死,凭她的力量不可能打开。
她放下手,转身看向屋内。不知道这里地处是否偏僻,但屋内摆设却尤为精致华美,暖白玉制成的几案上摆着几只翡翠玛瑙的杯子,单单是这一块便价值千金。殿内阵阵异香浮动,显然是有人精心打理过。
观察过每个角落,可除了过分华丽的装饰外,找不到什么能证明其主人的物件。不如说,更像是一间尚未有人居住过的新殿,而她是第一个进来的人。
薛云妙被关在这里过了整整两日。
期间只有送饭和清扫的女婢来过,身旁跟着几名护卫,根本不给她逃走的机会。她也试过其他办法,但无论是撬锁还是翻窗,不出几步就会被抓回来。
不过这也让她确信了一件事。
这些人很怕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