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淑珍轻轻啧了几声:“我没去看,具体的也不清楚,听人说有东西作怪,但是又听说人已经被派出所带走了。”
她不敢把鬼这个字明说出来,换了两个字含糊指代。
“有什么好看的,不去看也好。”杨淑君叮嘱她,“你最近别出门,缺什么就跟我打电话,我让军儿给你送过去。”
姐姐的儿女都不在身边,姐夫前几年腿上做了手术,现在走路不是很灵便,杨淑君心里也是很担心他们。
“我这边不缺什么,不用军儿过来,你们也别出门。”说着说着她叹出一口气,“最近怪事这么多,就怕逼得人也作怪。”
“唉,谁说不是呢。”杨淑君也很惆怅。
接完电话,杨淑君回到了客厅,和程素一起烤火。
看见她几度欲言又止,程素主动问道:“奶奶,怎么了吗?”
杨淑君踌躇着开口:“素素,你昨天找到她了吗?今天一定还要去?”
“她”这个字,好像已经成为了某个特定的代称。
程素解释道:“我昨天见是见到她了,但当时太远,没认出来是她,所以今天还是要进去。”
“素素啊,外面不太平,今天又出事了,要不我们还是别进去了吧,事情就交给罗道长他们解决,他们才是专门做这个的。”
杨淑君的眼中满是担忧,但程素的态度也很坚决。
“奶奶,你知道的,遇到事情躲过去这种事我不会做,而且给我换命也没成功,没有了这个鬼,还有别的鬼,我跟着罗道长学点东西,以后也能保护自己。”
先用这一番话将杨淑君的反对堵了回去,她趁热打铁:“奶奶,我以前有没有和你说过她的事?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你都告诉我吧。”
杨淑君看了她一会儿,仿佛下定了决心,慢慢说道:“你告诉过我,她的名字是小荷。”
小荷,小荷。
下午,坐在前往道观的车上,程素一直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每念一次,心中的熟悉感就多一分。
可惜奶奶只知道名,不知道她的姓,而且这个名听着还很像小名。
她也试着回忆过,但像之前一样,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或许是时机还没到,等时机一到,就会像前几次那样突然想起来。
她这么宽慰自己。
今天虞雯莉留在家里,她坐在副驾驶,车子行驶在林荫下,在挡风玻璃上留下明暗交替的竹影。
前几日下的雪开始有点化了,雪水自山间流入路边的小溪。
水流汇入流水,发出连串的叮咚声,透过车窗后变得闷闷的,勉强为这条寂静的路增添了几分活力。
自转角处走出一个黑色的人影,程勇军皱眉,减慢速度,在他身前停下。
那是村里的单身汉刘彪,三十大好几了,整日游手好闲,一直吃父母留下来的微薄积蓄,又好喝酒,经常去别人家蹭酒蹭饭,大家都不太喜欢和他来往。
出于同村情谊,程勇军摇下车窗,提醒他:“彪儿,你出来干什么?快回去吧。”
刘彪的眼睛直直看向车内:“是军儿哥啊,我发现了一件事,出来看一看。”
“什么事要现在看,最近的事你不知道吗?回去吧。”
程勇军又劝了一句,心想他要是不听就算了。
“不能说,不能说。”刘彪嘿嘿笑了两声,将目光移向程素,“这是你女儿?都这么大了呀。”
那目光黏腻怪异,直盯得程素心中一阵阵发紧。
程勇军也注意到了这道目光,他没有说话,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关上了窗。
车子又驶出很远,程勇军沉声叮嘱她:“你以后离他远一点,不要自己出门。”
程素轻轻点头。
第21章
入夜
自那天大雾出现后就变得空无一人的路上,今天竟然遇到了第二个人影。
那人身材高瘦,穿着漂亮显眼的白色羽绒服,却滑稽地背着一把巨大的铁锹。
那把铁锹比他的脑袋还要大上一圈,被他抗在肩上,随着脚步一晃一晃。
或许是听到了车辆行驶而来的声音,他转过了头。
程素这才认出来,前面的人是陆献。
“小陆,”程勇军停下了车,不过这次态度还不错,“是要回道观吗?上来吧。”
陆献看到他们倒没有多惊讶,也没有客气,道了声谢,将铁锹放进后备箱,就进了车。
“幸好遇到程叔您了,那把铁锹看着不重,背起来还真不轻松。”陆献一边揉着肩膀,一边对程勇军说道。
他的态度爽朗大方,今天早上起得最早,做早餐的时候还主动过来打下手,程勇军对他的印象挺好。
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陆献,问他:“安顿好你老师了?”
陆献正在用纸巾擦脸。
他身上的羽绒服和背着的铁锹都很干净,唯独脸上沾了一点泥,黄棕色,像伤口一样横在他脸侧。
听到这话,陆献抬起头,眼神暗了下来:“没有,我们没有找到老师。”
程素在旁边听得满头雾水,她吃早饭的时候陆献就不在,这还是今天她第一次见到陆献,也不知道他白天去做了什么,这个时候还在外面。
或许是注意到了程素眼底的迷惑,陆献特意向她解释:“那天晚上我怕自己没办法活着回来,将老师留在了林子里,现在我出来了,就想去把老师接出来安置好,等一切结束之后才好向师母交代。”
“你一个人去的?”一个人进山可不太安全。
陆献摇手否定:“没有没有,一开始我是打算自己去,罗道长不放心,找了一个住在附近的小道长陪我一起去。”
罗子平在镇上大约有十几个弟子,除了跟在他身边的两个亲传弟子之外,其余都是记名,只学点简单的法术,主要还是跟着去主持葬礼,负责演奏道乐、打打杂。
听到陆献说要去找回老师的遗体,罗子平问清楚地点,替他联系了一个住在附近的记名弟子。
这个弟子虽然只是记名,但法术学得很好,是记名弟子里为数不多能画符的,让他跟着,一是他熟悉周边环境,可以带路,二是万一遇到了什么,他把陆献平安带回来问题应该不大。
可当他们来到了陆献记忆中掩埋老师遗体的地方,一人一把铁锹挖了老半天,却发现下面什么也没有。
“可能是因为,我是晚上掩埋的老师,必须得等到晚上再挖出来吧。”
陆献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那你打算怎么办?”程勇军问他。
陆献向后一倒,目光看向前方:“晚上我估计要再出去一次,把我老师带回来。”
程勇军又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出于一个父亲的私心,他是希望陆献也能一起进去的。
罗道长年事已高,虽然能力高强,体质也优于常人,但年纪摆在那里,总有不支的时候,自己女儿刚成年,之前又从来没接触过这些,如果有个年轻人一起进去,他会放心一些。
可正因为他是一个父亲,看到和女儿差不多的年轻人想要置自己于险境,难免于心不忍,想要劝一劝。
“小陆啊,晚上太危险了,你就一定要进去吗?”
最终不忍胜过了私心,程勇军开口劝他,语气恳切。
陆献揉了两把头发,再抬起脸时眼眶已经微红:“叔,我老师是冻死的,我们明明带的是一样的帐篷和睡袋,您知道为什么我却没有事吗?”
“为什么?”
程勇军早上和陆献聊过几句,知道他是和老师一起进山的,也猜到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出来,老师恐怕是遭遇了不测,不过他之前以为他老师是被脏东西害死的,没想到竟然是冻死。
那天的雪对泥塘镇来说的确是十年不遇的规模,但雪再大,泥塘镇这样的南方地区,温度最低也不会超过零下四五度,有睡袋和帐篷的情况下想冻死人还是很困难的。
程勇军心中不解,程素也回过味来。
她知道陆献老师的死因,对此他的解释是老师年纪太大,没有撑住,当时她和罗道长走散后,神经本来就比较紧绷,又急着回道观,就没有细想。
现在想来,镇上的杉树林和竹林,都长得非常密集,白天站在林子里,光线都很难透进去,更何况是雪。
南方的雪可不是北方那样的,像沙砾一样,这里下的都是鹅毛大雪,蓬松柔软,一小块一小块的,就像柳絮。
如果他们是躲在林子里,地面上应该没有什么雪,比较干爽,再加上那天温度不算低,怎么样也不至于被冻死呀。
陆献为他们解了惑。
“那天是我背的帐篷睡袋,路上被杉树挂了一下,老师说没事,没挂到,我就没有自己去看。”
“我们停下休息的时候,老师让我去找水做饭,他来搭帐篷,等我回来的时候,老师已经睡了。”陆献满脸懊悔,“我应该看一下的,第二天我去叫老师起床的时候才发现,他那边的睡袋和帐篷都被划破了那么大一个口子。”
陆献已经有些崩溃了,他抬着头,双手捂在脸上,再说不出一句话。
沉默蔓延到了程勇军和程素这里,他们能感觉到陆献的愧疚和自责,却不知道怎么将安慰的话说出口。
好在陆献很快就整理好了情绪。
他双手重重抹过脸,露出赤红双眼:“所以,我一定要把老师带回来。”
一字一顿,宛如承诺。
程勇军没有再劝什么,三人一路沉默地回到了道观。
道观内,陈卓不在,罗子平和他的另一个徒弟正在做饭。
程勇军拿出从家里带来的蒜苗炒腊肉,准备重新回个锅。
罗子平让出掌勺的位置,指着正在灶前烧火的人介绍道;“这是我小徒弟,赵丹。”
赵丹一边加柴,一边抬头打招呼:“我比你们大几岁,你们叫我丹哥就好。”
“陈卓今晚住乡镇府,我住他的房间就好,小陆你继续睡我屋吧。”他又对陆献说道。
陆献点点头,道了声谢。
师兄弟两人都是自来熟的性格,相处起来都很舒服。
吃完饭,天色开始变暗,罗子平带着程素要去做晚上出门的准备,陆献追了上去,告诉他自己今晚也想出去。
罗子平定定看了他两眼,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就走,陆献直接跟了上去。
他拿出白天新画好的符纸,介绍道:“这是隐匿符,贴上以后,活僵就发现不了我们。”
他将符纸分给两人。
“一人两张,里面已经注入了法力,每张可以使用三刻钟,换的时候一定要记得把另一张给我重新注入法力,如果我们再走散,就贴着这两张符直接回道观,知道吗?”
二人点头,接过符。
“这是陆献你的定魂铃,还有神行符,我没有画新的,这两张给你,素素,一旦定魂铃响了,你就给你和陆献用,立刻返回道观。”
除了这几张特殊的符,其他的符纸他也给了程素一些。
最后,他特意交代陆献:“你没有法力,如果我不在,一定要跟紧素素,至少她能像昨天一样把你带回来,记住了吗?”
陆献看了一眼程素,道:“我记住了。”
程素突然觉得,她这就像是小跟班突然有了自己的跟班,既有些紧张不自在,又有些兴奋。
她跟着罗子平,没好意思看后面的陆献。
罗子平走在最前面,打开了门,呼呼的寒风打在脸上,木门如昨日一般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像是怪异的欢迎组曲。
从门内往外看,外面好像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雪后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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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收魂
今晚的月亮与昨夜相比,不止颜色更加艳丽,距离也更近,近得就连上面的坑坑洼洼都肉眼可见。
像一块巨大的暗色血痂,镶嵌在青紫色的皮肤上。
一下山,程素就开始无比感激罗道长,感谢他画出来的隐匿符。
活僵就像山里的竹笋,昨日才刚刚冒出几个头,仅仅一天一夜过去,就长得满地都是。
田地里辛苦劳作的男人一个个衣裳褴褛、面黄肌瘦,在田埂上你追我赶的小孩则衣难蔽体,肚子大得出奇,过来给田里的家人送饭的女人衣裳是最完整的,但也只是勉强遮住身体罢了。
偶尔能看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衣饰相对华丽一些的男人路过,经过时,他或者躬身在田里看看,或者打骂几句田里干活的人,离去时还顺脚踢翻了盛着浆食的竹篮。
等华服男人彻底离开后,田里的人才敢靠近田埂,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粗饼,轻轻拍几下就送入口中。
送来的汤水已经全部被田地喝了,男人吃得口干,就去路边小溪掬一把。
就这样沉默且匆忙地解决一餐,他们又回到了田里。
程素一行人走在路上,像是在观看一场以几百年前的小镇为背景的沉浸式话剧。
生魂在这样的世界中其实非常打眼。
和昨夜相比,他们变得更加透明,也更加呆滞,昨晚他们还能呆呆地跟着活僵做些动作,今天就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可以想到,若是他们的行动再晚一两天,这些生魂怕是就要消散在这里了。
因为身上贴了隐匿符,收回生魂的过程非常顺利,罗子平让他们两人站在活僵比较少的地方,独自一人走近。
贴上隐匿符,活僵看不见你也听不见你,更闻不到你的气息,但唯有一点必须注意,那就是不能被活僵碰到,因为符纸没有办法隐藏体温,一旦被碰到就会暴露。
所以罗子平小心翼翼地绕过一个个活僵,终于来到了站立在田中的生魂。
幸好冬日田里已经没有水了,不然还要多费许多周章。
这个生魂是个八十多岁的老人,魂体已经几乎完全透明,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这并不是他们今天遇到的第一个生魂,但之前收回来的基本都只有五十多岁,这样的年纪在乡下还算是壮劳力,身体状况不错,魂体还只是半透明。
对他们,罗子平都是将小纸人直接往魂体背上一贴,仅仅一瞬间,生魂就被纸人吸了进去。
速度快得只能看见残影。
但面对这个老人的生魂,他没有选择这种办法,而是一手持纸人,另一只手飞速结印。
随着他的手指在纸人心口位置轻轻一点,生魂慢慢汇聚成一缕细烟,飘进了纸人体内。
这是今天找回来的第十三个生魂。
那天昏迷的一共有十四人,还剩最后一个没有找到。
巧的是,这个人恰好程素认识,就是住她家隔壁的刘天全。
想起白天她和奶奶一起去给隔壁吴奶奶送饭时,看见的那张憔悴的脸,她心中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