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手拿出一个瓷瓶,在剑身洒上公鸡血,另一手持剑劈向徐春华身前,徐春华被击中,凄厉地怪叫一声,后退数步。
她眼中血泪更盛,顺着面庞滴落在地面上。
滴答,滴答,在寂静的夜中这声音尤为明显。
陈卓心生不忍,他明白徐春华这是被执念所困,想要复仇,但作为道士,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活人被鬼所害,即便那人恶贯满盈。
他阻止徐春华,并不是为了向群。
很少有鬼能在报仇后停下杀戮的脚步,怨魂一旦见血,几乎不可能回头,结果往往是尸横遍野。
他不愿看到熟悉的人彻底失去理智,变成手握屠刀的刽子手。
被桃木剑劈中,徐春华胸口出现了一道长及腰侧灼痕,她缓缓转过头,终于将目光自门上移开,看向了拦在前面的陈卓。
眼中闪过几丝挣扎,她怒吼一声,又冲了上来。
或许是因为吃痛,或许是因为被激怒,她的动作变得很快,几乎是刚才的十倍。
陈卓招架得并不费力,徐春华虽然速度快,但并不懂打斗的章法,只是不断用两只手轮流攻击他的空档,都被他用剑挡了回去。
罗子平这个师父是很尽责的,自陈卓五岁入他门下,每日早起蹲马步,跳梅花桩,与木人过招,整整三十五年,没有一日停过。
就这么一日日练下来,师门中身手最好的其实并不是法术高强的师父罗子平,而是他的徒弟陈卓。
一人一鬼你来我往足足半刻钟,徐春华虽然招式不行但是速度很快,攻势不停不休,陈卓虽然身手了得,但速度略逊一筹,只有阻挡的时间没有还手的余地。
又过了几分钟,徐春华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这样的进攻方式对她不利,再打上一刻钟怕是也不会有结果,便猛地往后撤了几步。
这一撤,给了陈卓机会。
陈卓自然不会放过,他一手掐诀一手持剑,剑不停,手上的动作也不停,将徐春华逼得节节败退。
短短半分钟后,徐春华就被逼到走廊尽头,距离她的目的地——向群所在的房间十多米的地方。
仅仅十多米,凭借她的速度,不过两个呼吸就能到那里,但陈卓的攻势实在太猛,她有心脱身,奈何数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她脸上的血泪已经布满了整张脸,耳窍血流如泉,使得面目更加可怖。
一人一鬼之间的距离很近,几乎就在身前,在桃木剑与手臂交织的间隙,陈卓在徐春华眼中看见了一丝恨意。
尖利异常的啸声传来,陈卓只觉得耳中一痛,紧接着身前就传来一股巨力,将他狠狠推出十数米。
他忍着浑身的剧痛起身,只看见徐春华翻过栏杆下楼,几个纵身就消失在长街尽头。
连续不断的打斗声穿过薄薄一层门板传进屋内,时不时还夹杂着尖利的叫声,李业抵在门前,屏气凝神,身后几个男人也是大气都不敢出。
向群缩在墙角,被手铐锁住的双手死死抱住后脑,他大概已经猜到了外面来的是谁,这会儿像是被吓破了胆一样,全没有昨日的从容和精气神。
万籁俱寂,李业耳朵贴着门框听了一会儿,将门打开一条缝,探头看过去。
视线可及之处,除了躺在地上喘息的陈卓,空无一人。
见状,他急忙走到门外,小心翼翼地将陈卓扶了起来。
陈卓并无大碍,只是有些脱力。刚才几乎是在落地的瞬间,他就本能地做出了卸力的姿势,除了冲击造成的巨痛,没受什么严重到不能动弹的大伤。
借着李业的力,他站起身,回到屋内,被扶着躺在了唯一的沙发上。
他看了一眼手机,刚过零点。
“我没力气了,今天晚上大家恐怕要在这里挤一挤。”
大家都表示理解。
本就不大的屋子里挤了六个成年男人,稍显局促,室内唯一的沙发给了陈卓,另一张椅子给了年纪最小的小郑,其余人都穿着衣服靠坐在墙边。
幸好这间屋子是镇长刘成周特意让人腾出来的,装了空调,不然这寒冬腊月的,不知道要遭多大的罪。
已经是深夜,屋内除了值班的李业,都睡着了,发出一阵阵此起彼伏的鼾声。
陈卓闭着眼睛,身体的倦意一阵阵袭来,可神经却紧绷绷的,怎么也放松不下来。
刚刚来的徐春华到底是什么?说她是鬼,她又操纵着自己的肉身,说她是活僵,她早已离魂,说她是僵尸,僵尸无智,她却很明显有着自己的情感。
一直到沉沉睡去,他也没有想出一个答案。
这个问题,第二天他问了罗子平,罗子平也不清楚。
他只知道,对徐春华这样的鬼,他画的镇宅符或许作用并不大。
他分给镇上众人的镇宅符是改过的,除了能阻挡鬼怪进入,还多加了一层隐匿的效果,贴上符纸,在鬼怪的眼中,房子和里面的人就是不存在的。
所以他和程素在夜里看到的房子,里面都是黑漆漆的。
但徐春华却能准确知道向群在哪间屋子里,若是她有了伤人的心思,镇上的人将无处遁形,都会成为她的猎物。
要解决的问题又多了一个。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昨夜陈卓阻止了她的复仇,没有见血,那么接下来直到复仇成功之前,她主要的目标都只有向群。
他们可以守株待兔。
罗子平是刚挂掉陈卓的电话,就接到了简老太太的,两相比较之下,他来了更早出事的徐春华家。
这边的事基本已经做到了心里有数,他一边思索着,一边出门,准备去乡镇府看看陈卓的情况。
一声鸣笛打断了他的脚步。
白色轿车停在了徐春华家的院子前,车门打开,程建国走了下来。
罗子平有些错愕:“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打个电话告诉我就是。”
“罗道长你电话关机,打不通,我一急就直接过来了。”
程建国草草解释几句就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打开一个视频伸到他面前。
“道长你看这个。”
罗子平没急着看视频,抽空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
按了几下,没有反应,他才想起来,这几天实在是太忙,忘记给手机充电了。
旁边的程建国见视频还没到关键的地方,嘴里没停:“我昨天问了一路,家家户户的监控都是联网的,一个能查的都没有,没想到最后找到了这个。”
罗子平也没想到,居然真的让程建国找到了视频。
去年陈卓给道观也拉过网线,办了宽带,顺便就安了摄像头,那个东西罗子平搞不懂,但他知道,既然是和办网的宽带一起搞的活动,那摄像头肯定也是要有网才能用的。
他虽然是道士,但行商赚钱的道理也不是一点都不懂。
“这几个是鱼塘里的摄像头,鱼塘那里没有网,就用的可以存视频的摄像头,我让我儿子把视频下下来了。”
视频里正是一片鱼塘。
泥塘镇多水多河道,除了那个泥塘,大大小小的鱼塘也不少,为了防盗,鱼塘的主人通常都会在旁边装上摄像头。
不过这些摄像头常年放在那里,只有偶尔鱼被偷的时候才会去看一看,但这种情况发生得太少了,昨天要不是程建国看见,鱼塘的主人自己也想不起这里还装了摄像头。
摄像头是夜视的,大部分镜头对着鱼塘,只能看见一小段马路。
进度条走了十几秒,马路尽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人影小小的,看不清清楚面貌,但从身上那件黑色的寿衣和走路时诡异的姿势来看,正是程老二。
这时视频右上角的时间马上就要到午夜十二点了。
一小段路很快就走完了,不过小半分钟,程老二就消失在了镜头里。
程建国退出视频,点开另一个。
这个视频同样对着鱼塘,只能看见一小段路,从路边的景致来看,和第一个视频是同一片鱼塘。
程老二在这个视频里同样只是经过,身影很快就消失,于是程建国又打开了第三个、第四个。
这些视频都来自同一片鱼塘的不同摄像头。
村里鱼塘虽然多,但都不大,有着这么大面积的鱼塘只有一个。
如果罗子平没有记错的话,这片鱼塘就在泥塘的斜对面,隔着一条马路。
视频已经放到了第五个,程老二的路线终于有了变化。
他突然向右拐了90度,以从未展现过的灵活度爬上了路边的山道。
罗子平眯眼仔细一看,发现这正是他在泥塘外找到的,被人用刀砍出来的那条山道。
程老二身上穿的是寿衣,没有带刀,也没有做出任何劈砍的动作,而是直接钻了进去。
所以那条山道出现的时间还要往前推,泥塘的封印被破的时间也要往前推。
罗子平皱起了眉,陷入沉思。
程老二遗体失踪的事最终也指向了泥塘,难道后面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泥塘所起吗?
泥塘内究竟有什么,为何如此凶恶,罗子平猜不到,或许一切的真相只有他那位舍身跳入的太师爷清楚了。
罗子平突然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一股宿命感。
他尚在襁褓时就被师父捡回去,三岁开蒙,五岁入师门,拜师后,师祖留下的话是师父教给他的第一堂课:
“凡我门下,泥塘事不平,不可离去,我如此,你如此,代代如此。”
这段话曾经萦绕在他的整个青年时期,后来他又将其讲给自己的弟子,但从未有任何一刻如此刻一般,让他感觉自己离这句话背后的真相如此的近。
或许已经到了结束一切的时候了。
罗子平这一上午的种种经历和万千思绪,程素那边一概不知。
挂了杨淑珍的电话,一家人连带着陆献讨论了几句,就继续各忙各的去了。
放在平常,会自己走动得尸体的确是件了不得的怪事,但他们也不是没有见过,大夜那天他们不还看到过活蹦乱跳的程浩吗?
虽然这么说不太合适,但他们已经被接连反正的怪事弄得麻木了。
只要一家人,尤其是程素,还好好的,他们的日子有一天就好好过一天。
万一过不去,至少他们一家人还在一起。
程家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杀好鸡,程同甫将其斩成小块,杨淑君则去熏肉的屋子劈了半只腊鸭下来。
鸭子是去年他们自家养的,特别肥,半只就有快两斤,被柏木熏得油亮亮的,泛出象征美味的红褐色。
鸡鸭都斩块下锅。土鸡肉香,加点盐和白胡椒炖煮就足够美味,腊鸭鲜美,直接用大火炖出乳白色的浓汤,等会儿肉吃得差不多了,再下点白菜进去解腻,再合适不过。
大火烧得两口锅里都在咕嘟咕嘟的时候,赵丹来了。
摩托车的粗犷轰鸣声停在屋外,程同甫将灶里的火扒小一点,和杨淑君一起走到屋外。
程素正在和陆献一起烤火,虽然之前被交代过不用过去看,但她实在好奇得很,也跟着去了隔壁。
刘天全依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吴桂芝呆呆地坐在床边,直到赵丹进门才做出反应。
赵丹走到床边,正准备看看床上老人的情况,突然被她一把抓住手臂,不知道是痛的还是惊的,忍不住哎呦一声。
他一边艰难地将手臂抽出来,一边说道:“婶,吴婶,你别激动,刘叔没事的,你先让我把他的生魂引回去再说,不能再耽误了。”
吴桂芝这才恍然大悟一般将手弹开,退开两步,将床侧的空间全部让给他。
“哦,哦,你,你引吧,我不耽误你。”她已经几天没说过话了,这会儿讷讷地重复着他的话,有些语无伦次。
赵丹没有急着将纸人拿出来,而是伸手探了一下刘天全的脉搏,又打开他的嘴看了看舌苔,似乎在确认他的情况。
做完这一切,他点点头,对吴桂芝说道:“吴婶,叔的身体状况还不错,你这几天照顾得很好。”
吴桂芝有些别扭地朝他笑了笑。
夸完这一句,赵丹转身继续。
他拿出纸人,将其放在刘天全心口,随着他手中飞速结印,刘天全的生魂呆呆地从里面钻了出来。
看见床上自己的身体,刘天全的魂体眼中终于有了一丝神采,只见他慢慢坐到床上,对准床上的刘天全,躺了下去。
魂体完全融入肉体后,赵丹让吴桂芝拿了个碗过来,将刘天全心口上的纸人取下,放入碗中。
他轻敲碗壁三下,脆响之后,符纸竟无火自燃,在碗底化作粉末,他又取过床边的开水壶,将粉末冲成了一碗浑浊的符水。
接下来的事吴桂芝已经心领神会,她主动从赵丹手中接过碗,扶起依旧没有醒过来的刘天全,慢慢将水喂了进去。
一碗符水下肚,效果立竿见影。
几乎是吞咽下最后一口的瞬间,刘天全的眼皮就开始微微颤动,几秒钟后,他睁开了眼。
但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的不对劲。
刘天全醒了,但也只是醒了而已。
吴桂芝试着叫了他两句,他双目失焦,没有一丝反应,她又试着松了松手,背后没了支撑的刘天全眼见着就要重新躺回床上。
看见这一幕,她急了,连忙问赵丹:“赵道长,这是怎么回事,老刘的生魂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赵丹倒是面色如常,他不慌不忙地从摩托车后面的箱子里取出一提用油纸包好的药,交给她。
“他的生魂没有问题,只是离体太久,需要一点时间来彻底融合,这里面是安魂汤,煎药的时候三碗水煎成一碗,一日两次,连喝三天就行了。”
吴桂芝接过药,就像抱着安心的秤砣。
杨淑君也松了一口气,她对吴桂芝说道:“你要是没有精力煎,可以每天来我们家,我们做饭就顺便帮你煎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病终于得治,太高兴了,吴桂芝没有理她。
杨淑君也是好心,讨了个没趣,难免有些兴致缺缺,又想起上午她对程素的奇怪态度,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丝不高兴。
她今天本来是想邀吴桂芝去家里吃中饭的,这会儿觉得不如算了。
最后她说道:“那你就自己煎吧,自己来更放心,中饭等会儿我们再给你送过来。”
程素没有在意这边发生的事,她想起了昨日看见的那个半透明的生魂,想找赵丹打听一下。
“丹哥,我记得有个老爷爷的生魂,大概九十多岁的那个,他的情况怎么样?”
“你是说张老爷子?”提到他,赵丹也有些发愁,“他情况不是很好,自己一个人住,年纪大了,魂体受损比较严重,引倒是引回去了,就是还没醒,现在村里照顾着,只能每天给他炼点安魂丹吃着,至于能不能醒,就看造化了。”
程素听了也有些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