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昨晚的事,她和陆献好像突然就成了患难与共的队友关系,现在她头发也没梳,穿着一身卡通睡衣,和他一起坐着吃饭简直自在得不行。
前天晚上在厨房里单独相处时尴尬的情形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程素低头喝了一口汤,蛋花汤的热气中混杂着一丝熟悉的香气。
是细雨穿过层层树叶,渗透进粗糙树皮的香气,带着来自高空的凉意与源自泥土的厚重感。
是她昨夜在陆献身上闻到的气味。
虽然在诡事频发的山里还坚持一早起来就喷香水,是有点奇怪,但陆献长得就很像那种拥有一柜子不同品牌不同系列香水的精致男人,在他身上闻到香气,程素倒并不觉得违和。
“你喷的什么香水啊?”她昨天就想说了,这个味道还挺好闻的。
她其实一直想买一支香水,但闻过很多都不太满意,陆献用的这款就很合她的心意。
陆献吞下嘴里的食物,一脸茫然地回答:“我没有喷香水啊。”
他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衣服,解释:“这两天我的衣服都是挂在柜子里的,丹哥在里面放了防虫的香木,估计是从那里染上的味道。”
程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追问。
吃过早餐,今天陈卓不在,赵丹被打发出去将昨晚带回来的生魂送回家,罗子平打算去乡镇府,程素和程勇军也准备回家。
只有陆献没有去处,在程勇军的邀请下,一并被他捎走了。
从道观回家,大约有十分钟的车程,一路上车里都很安静。
晨间空气冷冽清新,饱睡过的大脑也十分清明,很适合用来想事情。
乡下的村镇取名很简单,也很有规律,除了那种有典故的,大致可以分为两种。
一种名字里带地理标志,比如泥塘镇,让人一听就知道镇上有个泥塘,还有一种是带姓的,什么何家溪李家渡,就说明那里姓何的姓李的人多。
那么田家村,应该就是姓田的人很多才对。
那天聘礼被抬到了田家村,田小荷肯定是田家村人,说不定现在田家村就有她的后人,如果能找到他们,说不定能打听一点关于她的事。
不过程素来泥塘镇的这段时间,还一个姓田的都没见过,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在泥塘镇认识的人不多。
车上,陆献是外地人,她自己不是外地人胜似外地人,真正熟悉泥塘镇的就只有程勇军了。
他是在泥塘镇长大的,高中毕业去外地读大学的时候才真正离开。
程素决定向他打听一下。
“爸,你认识姓田的人吗,最好是田家村的。”
程勇军听了这话,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田?镇上没有姓田的人啊。”
这个回答让程素很意外。
“没有姓田的,那为什么田家村要叫田家村啊。”
程勇军被她问得语塞:“我也不清楚,田家村一直就叫田家村,你等会儿问问你奶奶吧。”
对哦,她差点忘了,奶奶是在田家村长大的,她知道的肯定比爸爸多。
程素安静了下来,打算回家后找机会问问奶奶。
不一会儿,车子驶进熟悉的小道,小道尽头是两栋并排的小楼,一栋炊烟袅袅,一栋冷清异常。
程素拿着昨天换下来的衣服下了车,准备进屋,突然察觉到了一道目光。
身后,程勇军正在给人介绍陆献,大家都在和陆献寒暄,暂时没有人注意到她这边。
她顺着看过去,是隔壁的吴奶奶,正站在窗户后面,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自从回到泥塘镇,她的五感是一天比一天更敏锐了。
吴桂芝的状态比昨天更差,她发丝凌乱,眼下乌黑,眼底布满血丝,整个人仿佛只剩一口气吊着。
程素担心她身体撑不住,在杨淑君给她送饭的时候跟了过去,想借着这个机会劝劝她。
“吴奶奶,刘爷爷的生魂已经找回来了,赵丹赵道长过会儿就会过来,您先吃点儿东西吧,别把自己身体饿垮了。”
见她没反应,程素径直走到桌子旁,帮着杨淑君将包子、粥和几样小菜一一摆好。
吴桂芝依旧没有动,视线紧紧黏在程素身上,看得程素浑身如针扎一样不自在。
杨淑君也注意到了她的异常,不动声色地挪动一步,挡住程素。
“你吃早餐吧,我们就先回去了,等会儿赵丹来的时候再过来。”
说罢,拉着程素出了屋。
程素在门边回头,对上了吴桂芝浑浊的眼。
“素素,你吴奶奶有时候就是这样,神经兮兮的,她这几天没吃没睡,压力可能有点大,你等会儿就待在家里,别过来了。”走到院子里,杨淑君小声叮嘱她。
程素这几天见过的怪事多了,这种程度还不至于吓到她,没有说什么。
回到屋里,程同甫正拉着陆献说话,没有注意到程素的靠近。
“小陆啊,我听勇军说,你晚上也跟着他们一起出去过,你告诉我,这晚上外面到底是什么个样子的,到底有多危险?”程同甫做出一副有些生气的神态,“我每次问勇军和素素,他们都说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想瞒着我们。”
程素停在门口,陆献看她一眼。
“怪事是有一些,但是有罗道长在,都没什么,就是走的路有点多,废腿。”
程同甫显然没信,还想再问点什么,程素走了进去。
“哎呀,爷爷,你不信我,难道还信不过罗道长,他敢带我们两个人进去,肯定是能保证带着我们两个出来的呀。”
不等程同甫说话,她撒娇一般推着他往外走:“奶奶今天中午要做好吃的,叫你去帮忙呢,你就让陆献休息一下吧。”
这可不是借口,厨房里,杨淑君已经抓了一只鸡,等着程同甫来杀。
有客人登门,这算是近几天唯一发生的好事,杨淑君不希望家里一直气氛低迷,除了中午有程素在的那一顿,都是面条米粉包子馒头打发过去,就打算趁这个机会做一顿好的。
程同甫接过鸡,手脚麻利地杀了,等鸡血全部流尽,杨淑君也烧好了开水。
鸡在开水里过了一遍,更方便拔毛,两人一个从鸡头开始,一个从腿开始,分工合作,几分钟就清理了大半只鸡。
“铃铃铃铃铃——”
系统自带的铃声在屋中响起。
是杨淑君的手机,家里只有她没有换掉系统的来电铃声。
二人停下动作,对视一眼,心里发沉。
他们最近可没有从电话里得到过什么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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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宿命(三合一)
这通电话还是杨淑珍打过来的。
杨淑君接过程素递过来的手机,按下接通键。
“淑君,我跟你说,昨天晚上徐春华跑了。”
杨淑君还没来得及说话,杨淑珍被扬声器放大的声音就率先回荡在厨房内,经久不散。
在场几人几乎是同时皱起了眉。
徐春华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又会跑了呢?
“不可能吧,你听谁说的?”杨淑君下意识反问。
“真的,我没骗你,昨天晚上在徐春华家里给她送灵还是请灵的那几个人,亲眼看见的!”
“对,我亲眼看见的。”
徐春华家,罗子平也是刚到,正在听简老太太讲昨夜的经过——简老太太就是昨天说要留下来的几个邻居之一。
她身上很是狼狈,蓝黑色棉衣上有好几块大大小小的桐油渍,沾满了地上的灰土,漆黑黏腻,发型凌乱也没顾得上整理,脸上还有几道浅浅的擦伤。
伤虽然不算重,但背后代表的含义可不简单。泥塘镇的老太太日子都过得很讲究,定期去理发店染头发,不干活的时候,每天都要穿得干净整洁,头发也都打理得一丝不茍。
对她们来说,形容狼狈已经是很严重的事了。
留下来的四个邻居中,简老太太的状态还是最好的,她老伴崴了脚,可能是骨折了,另一对老夫妻一个闪了腰,另一个撞到了额头,正在看医生的看医生,贴膏药的贴膏药。
“昨天晚上,大概十一二点,我们四个人没事做,就在旁边的客厅里一边烤火一边剥花生,忽然外头狂风大作,把那些树吹得哗哗想,我们家老头就出去看了一眼。”
冷静了半个晚上的简老太太语言表达能力还不错。
“只听见铁门一响,我家老头子叫了一声,我们不放心,都跟着出去看,就看见铁门已经大敞开了,徐春华站在那个门边,吓死个人,我家老头子倒在地上抱着腿在打滚,痛得一脸寡白,叫都叫不出来。”
徐春华家堂屋的大门是不锈钢的,猛地打开声音巨大,他们本来就被这个响声吓了一跳,又看见徐春华站在堂屋里,像是来讨命的,更是动都忘记动了。
“还好刘老妈子反应快,她把我往后头贴了符的房里拉,还让朱老头子把我们家老头拖回来,哎呦,当时晕头转向的,刘老妈子还撞到了门板上,幸好春华好像不是来找我们的,她也没过来追我们,没多久就走了。”
“当时真的好吓人”简老太太到现在脸上都是白的,“我家老头子脚崴了,幸好朱老头家里老人会接骨头,他跟着学了一手,帮忙揉了一把,但是他自己也闪到了腰,屋里又没膏药,一个晚上都不知道怎么过的。”
以前山里看医生不容易,几乎家家户户都懂点草药知识,也有接骨头的经验,更厉害的还有不外传的方子,但现在很多都失传了,只偶尔有一两个老人传承了一点。
他们也是运气好,朱老头子学的是刚好能用上的手法,不然这一夜更加难过。
把话都说出口,情绪宣泄出去后的简老太太有点歉疚:“我们也不敢开门,一直等听不到春华的声音,外头风都停了,才敢把房门开条缝看一下,所以春华去哪个方向了,我们也不清楚。”
他们不清楚,罗子平是清楚的。
徐春华家是他今天去的第一个地方,但徐春华跑了却不是他听到的第一个坏消息。
早上,程勇军他们离开没多久,罗子平也坐上了赵丹开的摩托,打算去乡镇府。
他人还在半路,就接到了陈卓打来的电话。
“师父,昨天晚上向群差点就出事了。”
镇上的派出所条件简陋,几间办公室就在乡镇府的院子一角,没有关押犯人的条件,李业昨天把向群带走,在办公室里录了口供,问乡镇府借了一件空屋子,就把他关在里面。
乡镇府多了个杀人犯,关押的条件又那么简陋,李业他们几个只好留下来轮流值班,看着他。
前天晚上赵丹留宿乡镇府是因为太晚了,赶不回来,程卓留下来则是为了保护李业他们的安全。
和自建房相比,乡镇府的大楼结构比较特殊。
自建房就一个正门,正门上贴上符,其余的门窗紧闭,人在屋子里面活动就没事,但乡镇府不一样,想从一个办公室走到另一个办公室,必须得经过一个半开放的走廊。
办公室的门上可以贴符,走廊上可贴不了,所以李业他们如果要离开自己睡的房间,去向群那儿查看情况,这一段路就必须得让陈卓跟着。
昨天晚上十二点左右,李业和小郑在陈卓的陪伴下,正准备去关押向群的屋子换班——出于安全考虑,他们一次安排两个人在里面看着向群,另外两个人在别的屋子里睡觉,三个小时轮换一次。
走出房门,是另一片景象。
血色圆月挂在空中,将乡镇府大楼的白色瓷砖和墙面染成了淡淡的红色,寒风在楼群中呼啸,像一声声凄厉的哀嚎。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景象,但李业的心中依旧有些发毛。
他和陈卓闲聊的时候得道,这几天程素每晚都和罗道长一起出门,想到每天都要在这样的世界里行走,他就忍不住对程素这个个子不高、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产生了一股敬意。
如果换成他,他自认为不一定有足够的胆量在这样的情况下出门,尤其是出门走远。
他们住的屋子其实离那间临时看守所很近,就隔了一个会议室,眼看着大门就在眼前,李业和小郑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陈卓也在后面配合着他们的速度。
但这时耳边突然出现了一道不和谐的脚步声。
和他们快速但沉稳的脚步不同,这个人走得很慢,深一脚浅一脚,脚步声也一下轻,一下重,就像不和谐的鼓声。
夜晚,整个泥塘镇都已经陷入了沉睡,每一扇窗户都是黑的,街道上除了微弱的太阳能路灯,就只有乡镇府的走廊还亮着。
在这样的夜晚,只有三个人的空间内,突然传来了第四个人的脚步,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李业和小郑迟疑了,他们有点想回头看看陈卓是什么反应。
“别回头看,继续走,进屋后别出来。”
陈卓的声音自他们身后传来,很小,但离的很近,李业甚至觉得自己的脖子上仿佛还残留着陈卓的吐息。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反应过来,拉住还想要回头的小郑,快步走到门口,拿出钥匙,开锁进门,再关上,一气呵成。
里面的两个人看见他们进来,还以为是来换班的,刚想要出去,被李业一把拦住。
“别出去,外面好像不对劲。”
屋外走廊,陈卓早就已经回了头。
脚步声是从他们身后传来的。
走过来的人影陈卓很熟悉,是徐春华。
徐春华是个勤快的女人,她男人死了以后,为了家计,她独自扛起了农活,不忙的时候还会挑一担子阴阳粑粑来镇上集市卖。
陈卓很小就喜欢吃阴阳粑粑,这种粑粑是黄豆粉做的,刚做好的时候呈黄色,发酵蒸熟后会变成漂亮的浅紫色,吃起来酸酸甜甜的,形状是略显圆润的三角形,外面裹着一层桐树叶,其特有的香气也为其增色不少。
徐春华的阴阳粑粑做得很好,也别出心裁,除了传统的那种,她还会特意做一批带馅的,有的里面塞了一些葡萄干,有的是放了艾叶粑粑常见的绿豆馅,很受小朋友的喜欢,大人碰到她来卖,会特意给家里的孩子带几个回去。
陈卓经常买她的阴阳粑粑,酸酸甜甜的葡萄干确实和阴阳粑粑很配,但他还是更喜欢简简单单的原味,和他妈妈做出来的味道很像。
但现在陈卓已经认不出来她了,那个面上颈上布满深紫色尸斑,四肢浮肿变形,用着扭曲的姿势走来的影子,居然是徐春华。
徐春华应该也没有认出他,她七窍淌出血线,双眼死死盯着关押向群的房间,径直走过去,看也不看陈卓一眼。
陈卓自然不会就这么让她过去。
他拿出桃木剑——他手中这把比不上罗子平用的雷击桃木剑,但也不是凡物,是罗子平的师父留下来的,剑身取自一棵六百年桃树的主枝干,由当时的名家所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