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起来,后宫之中名头最盛,与陛下恩爱时间最长的丽妃娘娘,可不就是正巧得宠了五年?
回过神后,苏明德也不禁迟疑起来——
淼淼难不成也是一样的毛病?十岁时迷了心似的看上了六皇子,五年便又变了?
长公主乃是太宗养女,身上又没有箫家血脉,怎的生下的淼淼,却与当今陛下得了一样的毛病?
延平帝并不在意旁人心思,他生而丧母,太宗忙于征战,只将幼子丢于祖宅,留下的几个夫人都是妾室,又哪敢认真管教,只是一味骄纵着长大,好在也没过分,只是风流了些,只求一个情字。
此刻见苏淼淼竟与他一般,自觉寻着知己,高兴之余又有些发愁:“可惜你是个小女郎,却不好收美纳妾,若不然,既不嫁小六,朕给你多配几个郎婿也未尝不可。”
箫予衡的面色已经阴得仿佛能拧出水来,苏淼淼恍惚间都听见了背后咬牙般的咯吱声音,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心声。
还是长公主终于忍不住,绷着脸拦了一句:“陛下怕不是喝多了?”
“哎,自家亲戚玩笑,瞧瞧两个孩子都没恼,长姐不必当真!”
延平帝却是一点不介意,兴致反而更浓,说着,又忍不住问苏淼淼:“朕的小六君子谦谦,光风霁月,你如今不喜欢他,又喜欢什么样的?”
苏淼淼被满腔情绪搅着,心下也是一团乱麻,顾不得那许多,只是顺着延平帝说过的反话去回:“自然是沉默寡言,孤高冷傲……”
说未说完,苏淼淼便也忽的意识到什么,话音一顿。
一旁延平帝却已听出了苗头,抬头看向案下,面带玩笑:“话少的,孤傲的,这话可不就是在说大哥家的怀芥?”
苏淼淼猛地闭嘴,险些咬了舌头。
延平帝还在高兴:“怀芥也好,都是自家人,这样好的姑娘,总没落到旁人手中去!”
苏淼淼也开始咬牙了:“舅舅不要玩笑!”
眼看着陛下兴致勃勃,似乎还要再说出什么话来,苏淼淼纠结之中,她索性伸手拿起茶盏,假意要饮,却故意一个失手,茶盏在案上倾斜,温热的茶水都濡湿了半面罗裙。
早该这样的!都怪这强加的情绪将她脑子都变蠢了,这样的法子,她怎么早的没想到?
苏淼淼心下暗暗咬牙,目的达到,更是谁也不瞧,只低着头对陛下告罪一声,便匆匆起身,逃一般的奔下了楼梯。
观星台建的宽阔,更衣之处,在楼梯另一面,虽是正对着梯口,但又退了一步,正巧藏在了去三层的木梯之下,里头能听见外面动静,路过人却不会留意这角落,正是个灯下黑的僻静处。
屋内用木槅扇分成里外两间,除了洗漱之外,屏风外还点了熏香,布置了一方小榻,可叫人休憩歇息。
吉祥也跟了过来,原本还想擦擦茶水,瞧过裙角后,却摇摇头:“湿得太多,收拾不出了,得换一条裙子才成。”
世家女子赴宴,席间换两身衣裙也是常事,只是今日陛下来得仓促,他们也是仓促前来,吉祥却没顾得上没有随身带着更换的衣裙。
吉祥站起来,也只能叮嘱道:“姑娘且一人在这儿歇一会儿,奴婢去取了替换的罗裙便来换了再上去。”
苏淼淼原本也没想这么快就上楼去面对箫予衡,这安排倒是正合了她的意。
她疲惫点头,又叮嘱一句:“先叫人送盆水来,我洗一把脸。”
拒绝箫予衡带来的情绪还在胸口不甘的涌动,催促着她难过反悔,浸一把脸,也能多少压压。
吉祥答应着匆匆去了,许是嘱咐了旁人,片刻之后,一个年长的蓬莱宫宫人,为她送来了一盆清水。
苏淼淼站起身,靠近后看了一眼,不知是从前赵皇后带来的旧习,还是为了迎陛下翻出的讲究,盆内却是炊好后放凉的温水,用了宫中才有的白芷、桂枝调配,水汽氤氲中,泛着幽幽清香,甚至水面上还漂着点点的桂花花蕊。
“不,只拿刚打来的山泉水,什么都不用兑。”苏淼淼收回手,干脆摇了摇头。
她自从在桃花池中恢复清明之后,自个回家里也用各种水都试过。
能够干脆沉池子里当然是最好的,但就像她上次随身在水囊里装着沁凉的山泉水一般,若是不方便,只拿来擦擦脸,也能略微清醒一刻。
但是不论井水泉水,一旦在火上沸过,这效力便立马会减去大半。
公主府不会吝啬这点人力柴火,苏淼淼在家里洗漱不分冬夏,用的也都是兑出的温水,这也是她五年来洗漱沐浴,都从来没有察觉过自个的情绪不对的缘故。
蓬莱宫的宫人面色疑惑,但苏淼淼坚持,便也只得应了一声,又将铜盆端了下去。
苏淼淼这一次 ,又等了足有一刻钟功夫,才听见了敲门送水的声音。
只是这一次,却不是方才那个穿着蓬莱宫服饰的年长宫人,而是一个穿青衣的寻常侍从。
苏淼淼都等着心躁,也顾不得那许多,只当是陛下从宫中带来的人,见人将铜盆放下退出去后,理了理衣襟,便深吸一口气,将整张脸都深深埋进了盆中——
果真是刚打来的山泉水,正午时分,比清早略微和暖些,却也仍旧透着一股激人的凛冽。
纠缠在心头的叹息悔恨,像是黏糊糊的粘在身上的烦人糖丝儿,擦也擦不去,但碰着眼前清冽的泉水,便瞬间化了个干净,整个人都觉着通透利落起来。
苏淼淼闭着眼睛,像小时候那样在盆中呼噜噜的吐着气,最后也不是因为窒息,而是觉着脖子都有些累了,才猛地抬起头来。
顾忌着一会儿还要上楼,若是衣襟湿了不好见人,1起身之后,苏淼淼也仍旧低着头,用双手先擦了一把面上的水珠,才小心起身。
“当心。”
正当她用这样的姿势,有些费力的从怀中掏手帕时,耳畔便忽的传来一道熟悉的温润男声,有些模糊的眼前,也出现了一只修长的手心,为她递来了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丝帕。
苏淼淼下意识伸手,指尖碰到丝帕时,鼻端也闪过一丝熟悉的木沉香。
沉香乃君子之香,沉郁温润,中正平和,正是箫予衡一向惯用的香气。
这五年来都十分熟悉的香气,也叫苏淼淼猛然一惊,手心也被刺到一般连忙向后收起。
但下一刻,她未能收回的手腕,便被人用力攥在了手中。
箫予衡紧紧握住她的右手,面上竟还是一副温和关系的神色:“好好的,怎的弄成了这幅模样?”
苏淼淼呼吸一滞:“衡……六皇子,你怎的会在这儿?”
箫予衡微微垂眸,声音透着低沉:“表妹当众拒婚,我总要追上来问一问缘故。”
萧予衡的指腹按在她的手腕,隔着丝帕,并没有肌肤相亲,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滑腻,像是贴了毒蛇的鳞。
苏淼淼眉心紧蹙,这样的箫予衡,叫她莫名生出一股不安:“你先放开我!”
“十岁时喜欢的人,十五岁便换了……”
箫予衡却只是自顾开口,说到这儿,忽的笑了一声,神色温润轻柔:“表妹喜欢的人是换了谁?赵怀芥吗?”
苏淼淼紧紧咬牙:“箫予衡!”
但箫予衡仿佛压根没有听到她的怒意。
他非但没有放手,反而就这般攥着苏淼淼的手腕又上前一步:“表妹既喜欢赵怀芥,可知道他是什么人,心里在想什么、有何谋算吗?”
苏淼淼不再开口,只用力挣扎着,试图将手腕挣出对方的手心。
这反抗却似乎愈发惹怒了箫予衡,他猛然向前,几乎将她整个人压在身后的屏风。
就在这时,木格门外的楼梯上传来了一道十分沉重的脚步声,似乎是向楼上而去,行走间,还有刀柄甲胄碰撞的声响。
不提能在御前着甲佩刀,只听这过分有力的脚步,除了陛下身前掌宫城禁卫的左门卫上将军铁塔,也再不会有第二个人。
铁将军清查蓬莱宫回来了。
这样匆忙,想必是查出了急事禀报。
听见这声音,萧予衡的神色微微一动。
他的手心温热,眉目之间也仍旧端方谦和,分明还是从前那个人人称赞,霁月光风的谦谦君子。
苏淼淼却不知怎的,竟他的质问中,察觉出一股叫人胆寒的阴戾冷意:“你以为父皇来蓬莱宫,当真只是为了祭祀明烈皇后?你可知今日之后,赵怀芥会有什么下场?”
苏淼淼心下猛地一跳,今早突兀响起的天音重新便又一次浮现在心间。
【这是元宗太子多年经营之处,也是瑞安长公主不肯罢休的最后手段,若不是出于无奈,萧予衡亦不愿打破这一片安谧宁静。】
陛下来蓬莱宫果真与箫予衡有干!
他想干什么?元太子都罢了,会不会像天音里那样,牵扯上母亲与长公主府?
苏淼淼心生顾忌,面上也忍不住一滞。
察觉到手下之人一瞬间的颤抖,箫予衡也不禁低头,细细端详眼前的苏淼淼,仿佛是第一次见到这已然倾慕了他五年的姑娘。
苏淼淼杏眼桃腮,颜若朝霞,只是心存顾虑,眉梢蕴着一丝似有似无的担忧。
这一点柔软,如同恰到好处的妆点,让她露出一抹别样的动人。
萧予衡神色因这一抹动人温软下来。
他贴近苏淼淼,声音低沉,仿佛响在她的胸膛:“淼淼,别做傻事,你喜欢的人是我,也只能是我。”
没有口蜜腹剑,没有哄骗鄙夷,箫予衡这一次的在意,心口合一,全是十足的真心实意。
这样的距离与真心,对苏淼淼的影响太过强烈,方才借着清水才生出的些许清明,顷刻间溃不成军。
一瞬间,苏淼淼只觉着箫予衡的眸光深情又温润,如同窖了多年的酒,只是一眼,便已叫人禁不住想要沉醉。
衡哥哥……
苏淼淼身子一晃,眸中刚刚浮现一丝迷惘之时,耳边尖锐刻板的天音,便也适时响了起来——
【箫予衡扼住她的喉咙,眼中闪着危险的寒光:“你喜欢的人是我,从此往后,也只能是我。”】
【他的力气是这样的大,她如同被天敌制服的小兽,除了叫人无力的窒息,生不出丝毫反抗的余力,苏卿卿——滋啦啦,痛苦着颤抖滋啦啦滋,眸中泪珠滋啦啦——】
苏卿卿……苏卿卿!
萧予衡的冷厉威胁,叫天音错误响起,又因忽然发觉女主角不对劲儿,在异响中停下。
但姐姐的名字,却已然如同兜头浇下的一盆冰水,叫苏淼淼忍不住的浑身发抖。
这是天音说出的故事,是在后面剧情,眼前的场景,便是箫予衡日后会对姐姐说过的话,做下的事!
瞬间的迷惘彻底褪去,苏淼淼眸光一凝,目若寒星,手腕不再无力的挣扎,反而猛然向前,提膝攻向箫予衡的要害之处!
或许是这要害之处,对男人的确是太过紧要,这一瞬间,箫予衡也不知是从何处生出的灵醒,脑中还未回神,身体便已下意识的松手、躬身、向后——
他这反应实在是一点没错,因为下一刻,他挡在身-下的手心,便重重的迎上了苏淼淼狠狠撞来的膝骨!
苏淼淼自幼跟着母亲习拳脚,练骑射,虽然只是为了强健根骨,并没有当真叫她和她动过手,但打童子练出的根底,也是不容小觑。
有这么一挡,虽然没有直中要害,也仍旧叫箫予衡倒吸一口冷气,剑眉深深拧起,面色都骤然泛白:“苏淼淼!”
苏淼淼丝毫不理他的质问。
箫予衡眼中方才还泛着柔软的姑娘,这一刻,却仿佛烈火烹油,在火光之中,生生炸出粗鄙高亢的声响:“你放屁!”
苏淼淼狠狠的呸了一声,这一刻,她只恨自己平日教养太好,不能如市井间的霸道妇人一般,骂出一长串配得上箫予衡这畜生的污言秽语!
巨大的愤懑之中,她只能狠狠说出尽力叫对方生气的反驳:“喜欢个屁!当众拒婚算什么?我就是喜欢赵怀芥!我从头到尾,喜欢一直都是出尘绝艳太子殿下!”
说罢之后,她便一把擦去下颌水滴,狠狠甩袖转身——
溅起的水滴飞过,落向面前冠玉一般的清冽面容。
元太子赵怀芥,不知何时,竟已立在了屏风一面,亲眼目睹了方才的一切。
苏淼淼的脚步猛然一顿。
不知赵怀芥在这里立了多久,有没有看到她的冲膝与辱骂,听到萧予衡提起陛下来意下场那一句暗示的威胁。
但这一刻,赵怀芥却只是定定的盯向面前苏淼淼,方才甩上的水滴在他的眼尾,泪痣一般缓缓滑落,添上几分莫名的羞涩与期盼:“你方才所言,可是真的?””
第42章
“你!”
赵怀芥出现的实在是太过出乎意料, 只叫苏淼淼都在原处怔愣了几息功夫,才惊呼出声。
赵怀芥也在定定的看着她。
溅在面颊的水珠,渐渐化为一道湿润的痕迹, 他的眼眸幽黑如渊,孤傲清冷,心声里却是带着与表面全然不同的战栗与期盼:[喜欢……她说喜欢我!]
“你方才所言, 可是真的?”
见苏淼淼久久不言,赵怀芥上前一步, 清冽的嗓音又低低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话, 仿佛这就是天下第一的要紧事,几乎透出了几分急迫来。
她方才所言……
苏淼淼一愣之后, 刚刚才出口的反驳, 便也立即清晰浮现现在了耳边——
“我就是喜欢赵怀芥!从头到尾, 喜欢一直都是出尘绝艳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