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慕之宾——海青拿天鹅【完结】
时间:2024-03-20 14:41:32

  “谁说我拿他当面首?”她说。
  “不是么?”我盯着她,“是谁说这辈子都不成婚,就算成婚,嫁了不喜欢的人也必不委身,将来只养面首过活?”
  明玉张了张口,一时无言以对。
  “这个么……”她的目光瞟向别处,“这不一样。”
  我不放过她:“哪里不一样?”
  明玉却好像没听见一样,又似想起了什么,望向外面,将佩姈唤了进来。
  “京中的那些命妇们,都有哪些人在行宫之中?”她问。
  “邢国夫人、蔡国夫人、莒国夫人都在。”佩姈道,“还有昌乐侯夫人等几位,共有八人。”
  “让她们到殿上去。”明玉道,“告诉她们,天下一家,洛阳这边的外命妇,她们也该见一见才是。”
  佩姈应下。
  我诧异地看着明玉:“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明玉继续嗑着瓜子,目光里全是狡黠,“那位祝夫人,我甚是好奇,今日也合当好好见一见不是?带我去好了,你不会吃亏。”
  ——
  到了殿上,我就明白了明玉说的我不会吃亏是什么意思。
  祝氏带来的外命妇,多得出乎我意料。
  林林总总,有数十人。韶光殿并不算大,这些贵妇们个个衣饰华贵,站在殿上,衣香鬓影,教人眼花缭乱。
  这等阵仗面前,我的打扮显得不甚讲究,素淡简单。
  加上我还没有受封,当下也不过是庶民一个,在她们面前,我是要先行礼的。
  但有明玉在则不一样。
  邢国夫人等一众命妇如众星拱月般拥在她身旁,我跟着她上殿之时,一眼就看到了祝氏脸上那诧异之色。
  中宫驾到,祝氏等人纷纷跪拜见礼。珠玉环佩,叮叮当当轻响一片。
  明玉的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由佩姈扶着,缓缓前行,目光将她们挨个扫过。
  直到在上首坐下,她才开口道:“都起来吧。”
  祝氏等人谢了恩,纷纷起身。
  我看到那些命妇们脸上各有些狐疑之色。显然,她们今日都是冲着我来的,在明玉来到之前,没有人会想到她会在这里出现。
  这也难怪。在京城的人眼中,我和明玉之间关系微妙,宫中更是人人都以为我们冷淡。明玉到洛阳来,也不过是奉太后之命例行公事。就算昨日在那点兵台上,明玉也不曾跟我说过一句话。
  这等枝节,或许不起眼。但对于命妇们而言,乃是要紧的学问。就算洛阳的命妇们对我不熟悉,她们也应该早已经打听清楚了。
  而明玉带来的命妇,每个都来头不小。
  明玉看向祝氏,不紧不慢道:“若本宫不曾记错,这位便是永明侯夫人了。”
  祝氏上前行礼,道:“妾祝氏,拜见中宫。”
  明玉让她起身,看着她,笑了笑,却看向坐在旁边的我:“本宫在京中,时常闻得永明侯夫人名号,都说她端庄持重。今日一见,果不虚言。”
  我对明玉给人下马威的方式一向不陌生,看她一眼,颔首道:“中宫所言极是。”
  明玉又转向祝氏,看了看她,对佩姈道:“为侯夫人赐座。”
  佩姈应下,让宫人摆置坐榻。
  祝氏谢了,在榻上坐下,除了脸上无所表情,仪态无可挑剔。
  明玉又看向殿中的一众命妇,微笑道:“本宫奉太后之命到洛阳来观礼,为上皇大婚贺喜。这些日子,都住在紫微城之中,却无缘见得众卿。昨日得上皇相邀,在那校场一见,方得目睹众卿风华。今日听闻永明侯夫人率众卿来与上官娘子相见,本宫便来凑凑热闹,众卿莫拘谨才是。”
  这话不软不硬,却颇有些敲打之意。
  命妇们目光闪烁,有的人纷纷应下,更多的人却将目光看向祝氏。
  祝氏亦微笑:“中宫这是哪里话。中宫驾到,妾等本该到紫微城拜见。只是上皇婚仪在即,里里外外皆是忙碌,一时无暇,还望中宫恕罪。”
  这话音才落下,只听得旁边传来一声笑。
  “中宫母仪天下,又是替太后而来。便是太上皇也不敢怠慢,将中宫迎入紫微城,万事皆如京中。”邢国夫人不紧不慢道,“妾等跟随中宫左右,在紫微城中盘桓数日,竟是一位诰命也不曾见到。”
  说罢,她唇角弯了弯:“原来是太过忙碌,不知道的,还以为洛阳无人。”
  这位邢国夫人,因得是太后的姊姊,平日在宫里就是个傲气的。就是在明玉或后宫嫔妃面前,她也常常不十分恭敬。而祝氏这一干人等,论诰命等级远不如她,她则更是不假辞色。
  她身后的京城命妇们,无论平日里关系如何,此事都露出了赞许之色。
  想来,在她们眼里,祝氏等人与子烨一样,通通是反贼。今日这会面,只怕不必挑拨,也会有一番意气之争。
  我看向明玉,她正拿着茶杯,轻轻抿一口茶,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邢国夫人此言差矣。”祝氏身后一位命妇不慌不忙地接过话头,道,“京城有京城的规矩,洛阳有洛阳的规矩。上皇治下,向来以事务为本。若礼数与事务两相冲突,则礼数押后,先就事务。当下最为紧要之事,乃上皇大婚,妾等日夜操持,未敢怠慢。且拜见中宫乃极其郑重之事,自当将所有事务安顿之后,召集所有诰命,到紫微城中执礼,方为正道。”
  此人,我昨天也见过。她是子烨手下大将清河侯陆渊的妻子姜氏。
  这些日子,我没少向吕均打听洛阳的情形,也包括了这些外命妇。
  与子烨洛阳朝廷中的大多数人一样,姜氏和他的丈夫陆渊都不是什么富贵出身。姜氏的父亲是个县里的司马,陆渊亦原本是个小吏。在洛阳的外命妇之中,这姜氏是个有脾气的。果然,就算在邢国夫人面前,她也并不示弱。
  邢国夫人在宫中向来受优待,何尝受过这样明晃晃的顶撞。她看着姜氏,目光旋即沉下。
  还未开口,明玉已经放下了茶杯,不冷不热道:“罢了,些许虚礼,不必执着。”
  她微笑地对祝氏道:“众卿为上皇婚仪日夜操持,确是辛苦。本宫的随行之中,无论宫人还是诰命,皆熟悉仪礼,颇有心得。不若让她们来为众卿分担,如何?”
第二百零二章 行权(上)
  这话,不仅祝氏等人,连我听着也愣了愣。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明玉竟是想插手这婚仪筹备之事。
  我想说些什么,忽而见她余光扫了我一眼。到了嘴边的话,自觉咽了回去。
  祝氏脸上的恭敬之色亦定住。
  “分担?”她说,“妾不明中宫之意。”
  蔡国夫人接过话,道:“太后令中宫率我等到洛阳来,就是为了将上皇这婚仪办得万无一失。上皇自移驾洛阳以来,虽一应属官皆如朝廷之制,可毕竟诸事从简,省了许多官属。如今要大婚了,礼部人手紧缺不说,也无经验,如何使得。那婚仪诸事,可是样样都要讲究的,少了一样,丢的可是上皇的面子。就算别的且放在一边,这在场诸位也是一样。”
  她话锋一转,看着祝氏等人,神色怜惜:“在我们京中,当年圣上大婚,亦是隆重。可我等外命妇要做的,也不过是些仪礼之事,哪里用得日夜奔波操持?太后也是怜惜洛阳诸位,说头一回操办,难免手忙脚乱,我等亦为命妇,岂可因品秩高而作壁上观?故而这边的要紧之事,不若就交由我等分担,诸位也轻省些。”
  明玉微笑垂眸,没有说话。
  与邢国夫人比起来,蔡国夫人确实向来是个能说会道的。这一番话下来,就连不少洛阳的命妇也似乎觉得有理,交换着眼色,小声嘀咕。
  祝氏看着蔡国夫人,笑了笑:“太后体恤,妾等自万分欢喜。只不知,夫人所谓要紧之事,是哪些?”
  “从前太上皇不曾婚娶,后宫自也无从谈起。所谓外命妇,亦只管外事,无太上皇后统领,制度松散。”蔡国夫人道,“从今往后可是不一样了。太上皇后册立之后,这后宫便要管起来了;又兼上皇暂无纳嫔妃之意,内命妇无人,外命妇便是辅弼太上皇后的重中之重。外命妇之制,切不可在大婚之后才匆匆忙忙设立,当下,便已是定下之时。太上皇后坐镇洛阳宫中,外命妇如何履职,如何朝会,每日跟前谁人伺候,凡有外务,谁人担当?这一桩一桩,亦有讲究,非熟知宫务之人不可为。我等在京中辅弼太后及中宫多年,理应接手才是。”
  我明白过来。
  蔡国夫人说得不错,后宫之中没有内命妇,那么辅弼皇后的职权,都落在了外命妇身上。无论在京城还是在洛阳,外命妇联系前朝和后宫,乃外有面子内有实权的肥差。这些京城命妇们此番到洛阳来,恐怕最大的目的就是将这外命妇的肥肉分下来。
  这确实是太后会做的事,无时无刻不想着伸手。
  再看向明玉。
  话头虽是她挑起的,可她似乎并不打算附和。她坐在那里无所事事,却又悠闲得很,慢慢喝着茶,仿佛正在看戏。
  果然,祝氏等人听到这话,不乐意都写在了脸上。
  “夫人此言差矣。”随即有人接过话来,反驳道,“上皇虽尚无后宫,可这外命妇之制也并非从来没有。就算松散,妾等也向来是各司其职,有规有矩。太上皇后册立之后,妾等自当尽心辅弼,却也不必夫人几位来操心。”
  后面的人纷纷应和,又有人冷笑一声,不咸不淡道:“两边朝廷,各有各的规矩。上皇既不曾操心过京城,那么洛阳自也不必太后来费心了。”
  “京城有宫务,难道洛阳就没有?什么熟知不熟知的,说起来,圣上登基还不及上皇久,哪边更熟知可未必。”
  洛阳命妇们你一言我一语,半分不让,全然不给面子。
  京城命妇们平日里好听不好听的话都惯于拐弯抹角,讲究阴阳怪气,何曾受过这般面刺。
  这下,包括蔡国夫人在内,所有人的脸色都难看起来。
  倒是明玉的姊姊芮国夫人看上去似乎想息事宁人,可她看了看明玉,嘴又闭上,老老实实坐着。
  “到底是乡野出身,便是得了诰命,也全无教养。”邢国夫人冷着脸道。
  京城命妇们也变了脸色。
  姜氏轻笑一声,道:“可如今看来,乡野之人倒还知道些廉耻,不似那等自诩金枝玉叶的,只惦念着别人家的东西。”
  “放肆!”即有京城命妇怒斥。
  两边随即吵了开来。可京城的命妇们纵然放弃了体面,到底寡不敌众,吵起来没多久就落了下风。
  邢国夫人等人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妆粉都几乎掩盖不住。
  我看着她们,只觉啼笑皆非。虽然我才是那太上皇后,但此刻在这殿上,我反倒不是那最重要的人。她们两边唇枪舌剑,皆仿佛与我无关。
  “肃静!”佩姈突然上前,站在两群人中间断喝一声,“中宫在此,岂可失仪惊驾!”
  她面色严肃,环视众人。那威严之态,即刻令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蔡国夫人随即起身,在明玉面前跪拜一礼:“妾等谨遵太后懿旨,皆一片赤诚之心,中宫明鉴!”
  她搬出太后来,京城命妇们也似得了提醒一般,纷纷跟着跪拜。
  祝氏亦不示弱,也领着众命妇向明玉跪拜:“妾等只图尽心用事,为朝廷驱驰,以报圣恩,中宫明鉴!”
  明玉看着她们,摆摆手,让佩姈退开。
  她仍是那不慌不忙之态,将手里的杯子放在一边。
  “起来吧。”她淡淡道,“京城和洛阳,虽各在圣上和上皇治下,可朝廷只有一个,天下亦只有一个,本不该分什么彼此。众卿虽妇人,却各有诰命在身,为朝廷出力,乃女子表率。上皇大婚临近,天下人可都是盯着的,遇到向左之事,还望众卿以大局为重,莫让人看了笑话才是。这话,众卿当谨记才是。”
  这话不痛不痒,各打了五十大板。
  两边命妇都有脸上不服气的,可这般场面,也无人敢出头顶撞。
  “妾等谨遵中宫教诲。”祝氏道,说罢,向明玉叩首。
  邢国夫人轻蔑地看她一眼,也道:“妾等谨遵懿旨。”说罢,亦行礼。
  命妇们纷纷叩拜,明玉的脸上再度露出微笑。
  “方才所议之事,本宫都知晓了。”她说,“太上皇后也在此处,我等自会商议,退下吧。”
  众命妇的神色似各怀心思,纷纷应下,再度叩拜。
第二百零三章 行权(下)
  “你如何谢我。”回到寝殿的时候,明玉迫不及待地拿起她的瓜子嗑起来,得意洋洋。
  我看她一眼:“谢你何事?”
  “那永明侯夫人一看就不是善类,拉起这么大的架势,说是拜见,实则是要来给你立规矩的。”她说,“若非我为你撑腰解围,你现在能不能脱身可说不好。”
  我觉得好笑:“你怎知我就不能脱身?我是将来的太上皇后,永明侯夫人纵然再是厉害,难道能将我吃了不成?”
  明玉却道:“吃你是吃不得,让你难堪却是容易得很。你方才也看见了,她手下那些命妇,可个个都不是温良的,太后两位姊姊被她们气成了什么样?”
  说罢,她露出同情之色:“说起来,邢国夫人说得倒也不错。这些人虽有诰命,却一个个颇有乡野之气。将来你与她们相处,只怕是要难受些了。”
  我不以为意。
  “难道与邢国夫人她们那般人相处便不难受?这两年,她们可不曾少给你找麻烦。”我说,“洛阳的命妇虽看着莽直,却也有莽直的好处。什么都摆脸上,便不必担心背地里憋着坏。”
  明玉嗤之以鼻:“你怎知不是又莽直又憋着坏?譬如那永明侯夫人,她今日话虽不多,可看得出来,那些命妇都是听她的,看她眼色行事。此人,你打算如何对付?”
  “我还未当上太上皇后,要对付,也是册立之后的事。”我看了看明玉,“不若先说说你这边。太后果然想把手伸到我洛阳来?”
  明玉没有否认。
  “太后的性情,你还不了解么。”她嗑着瓜子,道,“在她和许多人眼里,你无论如何都算是她的人。你当上了太上皇后,跟前的人便也该是她的。若非洛阳的人事实在是她鞭长莫及,祝氏这些人早就被她换下了。我出来之前,她可是交代一交待二,让我告诉你,自家人才能帮自家人,你宫里,无论如何要有她的人才是。”
  我好奇道:“那么你打算如何往我宫里塞人?”
  明玉叹口气:“我原本也觉得此事难办。我虽是中宫,可却是你那发小的中宫,在洛阳什么也不是。莫看上皇让我住到了紫微城里,永明侯夫人她们还向我跪拜,那其实都不过是遵着虚礼罢了。他们不愿做的事,我一件也别想办成。”
  说罢,她却又话锋一转:“不过我看到你之后,就觉得此事不难了。”
  “怎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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