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慕之宾——海青拿天鹅【完结】
时间:2024-03-20 14:41:32

  “这是胡闹。”白氏嗔道,“不可无礼。”
  明玉和蔼道:“我到此处来,本就为了教导仪礼。阿珞虽年幼,却一心向学,尤为可嘉,便让她留在我身边住几日无妨。”
  白氏和孟氏相视一眼,也不好推却,忙行礼应下。
  我瞥了瞥兄长,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自用明玉来到,他甚少说话,脸上的神色平静,无波无澜。
  “上皇也在我们家中留宿么?”阿谌忽而道,“上皇可教兄长用剑,还可教我下棋。”
  杨氏忙道:“你又胡闹,上皇政务缠身,不可叨扰上皇。”
  子烨没答话,却将眼睛朝我看了一眼。
  我点点阿谌的额头:“五娘说的是。上皇今日本是要回宫理政的,为了送我们回来耽搁了整日,如今要入夜了,上皇要回宫歇息。”
  阿谌讪讪,只得作罢。
  送行之时,所有人都在中庭向子烨拜别,而后,突然各自有事一般,消失得一干二净。送子烨出门的,只剩下了我。
  我无语至极,子烨却是一脸从容,似乎全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
  他朝院子那边看一眼,对我说:“我许了中宫住在你家,可有妨碍?”
  我说:“你现在问我,可是迟了些?”
  他不以为然,道:“你若觉得不妥,我便让她回紫微城去,由头多的是。”
  我忙道:“无碍。她从前也常住我家,早习惯了。”
  他微微颔首,忽而道:“伯俊从前与中宫亦熟悉,是么?”
  我看着他:“为何问这个?”
  他说:“方才用膳之时,中宫总在看伯俊。”
  鼻子倒是灵。我心想,说他是死狗没有冤枉他。
  “你看错了。”我说,“明玉兴许在看你。”
  “看我?”子烨不解,“我有什么可看。”
  “从前她可是你的拥趸。”我眨眨眼,“她此番来,还打算给她家里的三位堂妹说亲,让她们入宫。”
  子烨的眉梢微微扬起。
  “是么?”他说,“她不曾与我说。”
  “现在我与你说了。”我说,“太后在京中张罗为你采选的时候,她父亲鲁国公就曾将这三人加到了名册里,呈到了你面前……”
  “我不曾看,看了也记不住。”他说,“中宫与你说起此事,你如何回答?”
  我望着天空中的晚霞,道:“我跟你说过我不在乎。”
  话音才落,我的脑袋突然被他的手指弹了一下。
  我瞪着他,揉了揉脑袋:“做什么?”
  “没什么,有蚊子。”他淡淡道。
  我才不理会他胡说八道,也伸手去弹他。可他仗着个子高,左躲右闪,我全然够不着。
  “头伸过来。”我怒道,在他手臂上狠狠打了一下。
  却见他“嘶”一声,捂着手臂。
  我愣了愣,忙收住手,想去看,忽而回过神来。他那伤口明明早就结了痂,前天夜里还抱了我……
  “你骗我。”我继续瞪着他,又打他一下。
  不过换了一边,力道也轻了些。
  他却在笑,也不装了,只将我的两只手捉住,牢牢锁在身侧,顺势将我拉进。
  “还疼么?”他低低问道。
  我的脸热了一下,忍不住朝四周望去。
  家中的仆人自是早已经跑光了,他的那些侍卫们也退出了大门之外,只见到些绰约的背影。
  “好多了。”我小声道。
  他注视着我,直直的,似带着太阳余晖的灼热。
  我说:“方才阿谌说让你留下来的时候,你为何看我?”
  “我有看你么?”他说,“你看错了。”
  话是这么说,可他贴得更近了,那片热气,就在我的鼻尖上,痒痒的。
  “你就是看了。”我说。
  “那么你为何不许我留下来?”
  死狗……
  “这又不是洛水行宫。”我说,“且明玉也在。”
  他轻轻哼一声,却也不多言。
  少顷,我被他拉到了怀里,双臂拥着我。
  “我每天都算着日子。”他说,“大婚之日,已经不足半月。”
  脸上的烧灼更甚。
  我“嗯”一声。
  “旁事我会办好,你什么也不必操心,好好在这宅子里待嫁便是。”
  我知道他说的旁事是什么。上官恭父子已经放回了上官里,而他们关系着董裕。拿下董裕的人头,是我们先前的约定之一。
  若在平时,我大约会追问那边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但今日,莫名的,我不想在这旖旎之时提那扫兴的人。
  既然四下里无人,我也放开胆来,将双手抱着他,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二人静静拥立着,天空中,晚鸦归朝,留下一串叫声。
  初秋的风中,仍带着熏热,以及炊烟淡淡的味道。
  蓝天上,瑰丽的霞光拖着最后的影子,似即将被天边的云彩吞没。
第二百零八章 晚霞(下)
  明玉说我护食,但凡我喜欢的东西,别人休想碰一下。
  先前,乳母也这么说过,但我是不承认的。
  但现在,每每跟子烨在一起,我都觉得这话其实没错。
  他的胸膛宽阔而温暖,抱着的时候,很是舒服,让人沉溺。从前在一起的时候,我也这么觉得。
  所以问我是不是愿意让他纳妾,与别人一道分享这感觉。
  我嘴上说无所谓,但我知道我在撒谎。
  哪怕我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离开他,他也终究会成为别人的。
  若说到了那时,我会有什么舍不得的、并且会在余生时不时怀念的东西,那便是这怀抱无疑。
  想来想去,我觉得人大约和猫狗其实本性一样。
  猫狗会撒尿圈地,同类敢踏入就龇牙咧嘴的。
  人也会。
  上官黛。心里一个声音道,这就是你的弱点,日后万要克服。
  “你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过了好一会,我问他,“也在忙着婚事?”
  “婚事都是有司去办,有事呈上来,大多无非是要批钱罢了。”他轻轻抚着我的头发,“还有更要紧的事。”
  “譬如?”
  “北戎那边又有些不安分,我一回宫,兵部又该找我。”
  听到北戎这名字,我愣了愣,抬起头来。
  “又要打起来了?”我问道,“他们今年又遇了灾?”
  “那倒不是,他们今年风调雨顺,羊肥马壮。”子烨说,“戎王趁机收拾了好几处不服的部族,正是得势,故而在边境生出了些事端,想来探探虚实。”
  我:“……”
  好个北戎,穷也劫掠,达也劫掠,臭不要脸。
  于我而言,我父亲死在了北戎手上,这戎王也算得我的杀父仇人。
  “如此说来,这戎王算得如日中天了。”我说,“自先帝放回之后,他们还算安分,如今又要撕破脸了么?”
  “倒不至于撕破脸。”子烨道,“你我成婚之时,戎王还会派使节来拜贺。”
  我思索片刻,道:“你莫非是在想,看看他们与赵王是否还有勾连。”
  “正是。”子烨道,“这等情势之下,使节必是肩负着为戎王探知朝中虚实之任,就算赵王不找他们,他们也会去找赵王。只要监视得当,或许可来一个守株待兔。”
  我了然,不由心情大振。
  “北戎的使者何时到?”我问。
  “这不知道。”子烨道,“不过北戎王庭出发到洛阳来,少说也要数月,你我的大婚他们怕是赶不上的。”
  “哦。”我说,有些失望。
  子烨看着我:“你可是觉得,这些事比你我的婚事更要紧?”
  “谁说的。”我随即面色一整,道,“自然是你我的事最重要。”
  他看着我,双眸深深。少顷,那唇边弯起微笑,低头来,在我的唇上吻了吻。
  “我回去了。”他说,“下次再来看你。”
  我应一声,继续送他出门。
  望着那车马在侍从的簇拥之下离去,我站在门前,好一会,才转身回去。
  蓦地,我发现明玉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就站在身后。
  “你怎来了?”我问。
  “自是来看看你。”她不紧不慢道,“莫忘了,你现在归我管。”
  说罢,她朝门外瞥了瞥,道:“他就这么走了,你可是十分不舍?”
  我一愣,随即道:“什么不舍,没有的事。”
  明玉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并不争论。
  “走吧,”她说,“到我院子里去。”
  “去做什么?”我问。
  “当然是教阿珞写字。”她说,“你该不会觉得我能带着小童过一整夜?”
  我:“……”
  这是实话。
  明玉一向讨厌孩童,凡是有孩童的地方,她一定躲着走。
  “那你方才为何大包大揽,让阿珞跟着你?”我说。
  “阿珞还算听话,不太吵。”明玉神色无辜,“只是我除了看看她写字,照着小人画给她讲讲故事,也做不得别的。你知道,无论多听话的小童,我也不能陪着超过半个时辰。”
  我翻个白眼。
  ——
  阿珞确实很是喜欢明玉。
  或者说,她喜欢明玉送她的小人画。
  说来,明玉当真是个不仗义的。小时候,我每次去她家,都巴巴地想看她收藏的小人画,可明玉总不肯借我带回家去,说我不爱惜东西,会把她的书弄破。
  虽然这是实情,但跟她现在这样整箱送给阿珞比起来,这着实是小气了许多。
  阿珞捧着那些小人画,看得津津有味。她平日里话不多,不过毕竟认字不全,翻一翻就要人讲解,东问西问。
  如明玉所言,她对孩童的耐心只有半个时辰。我在一旁,看着她从一开始的温柔细致到笑容消失目光涣散,当那目光不耐烦地瞥向我时,我忍着笑,从容地接过阿珞手里的小人画,给她讲故事。
  我觉得以明玉这般性情,强撑着装贤良终是要穷途末路的,莫说几日,最多只有两日,她就会找借口让阿珞回孟氏身边去。
  可到了第二日,我就知道了她的用心良苦之处。
  阿珞跟着她学写字,看着她在字帖上落笔的时候,忽而道:“中宫这字的笔顺写错了。”
  “是么?”明玉一边写一边、问道,“哪里错了?”
  阿珞指着她刚刚写的字,道:“应当是先竖后撇捺,上次我练字之时,兄长教的。”
  明玉看了看那字,露出不以为然之色:“可我的先生当初就是这么教我的,你兄长说的可未必对。”
  “兄长说的定是对的。”阿珞坚定道,“兄长的书法承自我父亲,也是京城里有名的书法大家。”
  “哦?”明玉终于把笔停下,仍是一副不信的样子,眨了眨眼,“这我便不知道了,除非你兄长亲自写给我看,我才知道。”
  阿珞目光一亮,随即道:“我去将兄长带过来!”
  我还来不及阻止,她就已经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明玉面带微笑,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未几,转头看向我。
  “阿珞当真是个好学的孩子。”她轻轻摆弄着笔架上的笔,道,“比你当年长进多了。”
第二百一十章 狐妖(下)
  阿珞可谓尽心尽责,没多久,果然把兄长拉了过来。
  他神色无奈,与明玉打了照面之后,随即行拜见之礼。
  我发现明玉的眼睛亮了一下。
  兄长今日穿着一身竹青色的袍子,色泽干净,衬得那面容愈发清俊。
  “不必多礼。”明玉道,“方才阿珞说,我的字写得不对,又说你是书法大家,你写的定是对的。我以为无论如何该让你来教一教,于是就让阿珞将你请来了。”
  兄长眼睛也没有抬,看着地面,道:“舍妹年幼不懂事,臣岂敢在中宫面前妄自尊大。”
  阿珞却扯着兄长的袖子,嘟着嘴唇:“兄长才不是妄自尊大,兄长去教中宫写字吧……”
  能看得出来,兄长十分想摆出镇定平淡的样子,然后不着痕迹地将这事推了。
  但他着实是无法对付阿珞。
  他将目光看向我。
  明玉也看向我。
  我坐在榻上,翻着一本小书,挡住脸。
  在阿珞的纠缠下,兄长只得来到案前。
  明玉微笑地让开,就坐在旁边,而后,亲手研墨。
  兄长又向她一揖,终于在案前坐下。
  “不知中宫要臣写什么?”他问。
  “就这兰亭序吧。”
  兄长不多言。堂上安静下来,只余些许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从小人画的后面露出眼睛。
  兄长的坐姿一向端正好看,如松如柏。明玉则放松许多,左手轻轻撩着右手的袖子,露出一段洁白的手腕。上面的羊脂玉镯映得柔荑无骨。
  香炉里,吐着淡淡的烟,如同最上等的蛟纱在水中舞蹈。
  阿珞站在兄长的另一边,一会低头看,一会又绕到兄长的背后。
  “中宫,”过了一会,她似发现了什么,指着兄长的笔下,“兄长写了方才那个字!”
  明玉微笑地“嗯”一声,仍一边研墨,一边目光瞥着兄长,不知是在看字还是看人。
  最不安分的,是阿珞。
  她大约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但凡看到有一竖一撇一捺的字出现,总要指出来。
  “阿珞。”我放下书,对她招招手,“过来。”
  阿珞随即跑到我跟前。
  我拉着她,在我身旁坐下:“你昨夜不是要我给你讲这个九尾狐故事么,今日我就给你把这个讲完如何?”
  阿珞应了一声,眼睛却望着明玉和兄长那边:“可中宫的书法……”
  “中宫不是有兄长在教么。”我说,“兄长可是名家,你莫非还信不过兄长?你今日练字也累了,便坐下歇一歇。待故事讲完,便可用午膳了不是?”
  阿珞似乎觉得有理,加上那九尾狐故事她很是喜欢,于是又应一声,老老实实地在我旁边坐下。
  这故事很是长,占了整整三册书。我记得我小时候也很喜欢这个故事,专程住到了明玉家里,将它看了又看。如今讲起来,也仍然不觉陌生。
  按书中所表,那主角九尾狐本是昆仑山之中的精怪,已有了千年道行,就等着修成正果上天成仙。可即将渡那最后一道大劫之前,她遇到了一个昏倒在路边的年轻男子。
  或者说,她遇到了一道看上去极其美味的菜。因为那男子生得如花似玉,而狐妖是向来不惮于将美人吃干抹净以成妖丹的。可这狐妖却没有动男子,因为她认了出来,这男子是她从前做小狐狸时,曾经暗恋天上的太白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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