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慕之宾——海青拿天鹅【完结】
时间:2024-03-20 14:41:32

  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不屑之色。
  “我不过是想着上回与伯俊下棋,还留着一半不曾下完,心中着实放不下,这才回来的。”他淡淡道。
  死要面子,理由都不肯好好编。
  “是么。”我说,“可你为了下棋跑回来,宫中的政务怎么办?”
  “不过是些折子罢了,迟些再看也无妨。”他说,“伯俊他们可收拾好了?你们都随我回城去。”
  “回城?”我不解,“可我要回上官里……”
  “上官里暂且莫回去。”子烨神色严肃,低低道,“上官恭宅子焚毁之事,已经查得有些眉目了。”
第二百零六章 归城(上)
  我精神一振。
  “如何?”我问。
  “伯俊举荐了一位曾在刑部任职的断案好手,名叫秦士同。”子烨道,“他两日前来到洛阳,亲自到狱中审问了上官恭父子。那父子三人,先前要么装疯卖傻,要么三缄其口,一直审不出有用的。这位秦先生去到之后,审问不到一日,他们就全招了。”
  “招了什么?”
  “这些年,他们和董裕一系的来往之人都有谁,以及如何靠着这些人捞取好处,欺横乡里。”他说,“他的书房之中,藏着董裕与他往来的书信。当年你父亲出事之后,董裕罗织罪名时得到的物证,就是上官恭给的,条件是保他们一家平安,保他们家飞黄腾达。”
  我看着他,心沉下。
  如此,一切都说得通了。
  我们家出事之后,上官家的族人就算没有入刑,其实也还是受了牵连的。已经入朝的人,不是被贬就是免官。唯独这上官恭一家,反而风生水起,成了乡中一霸。纵然我知道他们与董裕有勾连,也不曾想到,背后竟是藏着如此肮脏的买卖。
  父亲待上官恭向来不薄,恐怕他在泉下也永远不会想到,就是这样被他视若手足的人,竟乐于落井下石,换取荣华富贵。
  愤懑如同惊涛骇浪击撞胸口。
  “所以那火,是董裕的人所为无疑?”我问。
  “那日我终究是草率了些,将上官恭父子三人当众羁押,以致打草惊蛇。”他说,“这父子三人牵扯的人不少,必是有人慌了,不必董裕下令,也会做出这等事来。”
  我沉吟片刻,道:“他们父子三人现在何处?”
  “仍在大理寺押着。”
  我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办?”
  “把他们放了。”他说,“如何?”
  我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
  “你是说,那些人还会来找上他们?”我问。
  “连房子都烧了,难道就不担心他们在牢里招供了什么?”子烨道,“将他们放回去,那些人的马脚迟早要露出来,好过在牢里空耗公帑。”
  我看着他:“故而你要我们住回洛阳城里去?”
  “正是。”子烨道,“因得你在上官里,有禁卫驻守,那些人难免投鼠忌器不敢动手,于事不利。一旦撤开,他们便也好放开手脚。”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
  我看着他:“就是为了这个?”
  子烨也看着我:“你觉得还有什么?”
  他最近跟我说话的时候,不管说什么,总喜欢看着我的眼睛,灼灼的,带着些似笑非笑的神色。
  让人心头像蚂蚁爬过。
  我望着房梁,道:“没什么。”
  他仍看着我,不多言,少顷,唤内侍和宫人进来,让他们为我收拾细软。
  兄长早已经备好了车马,见子烨突然折回来,还要带我们去洛阳,也露出讶色。
  不过听到子烨说要将上官恭父子放回去之后,他就明白了其中道理,微笑道:“如此也好,那祖宅要修葺一番,不然到了秋冬之际,又是刮风又是雨雪,也住不得人。”
  三个小儿听说子烨同行,自是高兴的。
  “中宫也与我们一道回城去么?”阿珞歪着脑袋问子烨,“先前,我还说要带她到上官里去。”
  兄长随即道:“中宫住在紫微城中,不可胡闹。”
  可没多久,却见明玉在佩姈等一干宫人的簇拥之下走了出来。
  “此番回紫微城,上皇答应让妾随行。”她微笑地对我道,“既然正好同路,妹妹便与我同车如何?这一路上,也能说说话。”
  我不由地瞥兄长一眼。
  他站在子烨身旁,没有说话。
  “好啊。”我对明玉笑了笑。
  ——
  因为带上了明玉及一干京城命妇,车马上路之后,浩浩荡荡。
  “幸好知道你与太上皇之事的是我。”隔着珠翠缀成的帘子,明玉望着前方子烨乘坐的天子玉辂,幽幽叹道,“也不知我们以前的那些闺中密友,或是咸宁公主她们知道你竟背着人与他暗通款曲,她们会不会想杀了你。”
  我目露凶光:“你不许告诉她们。”
  “放心好了,就算我不说,她们说不定也已经恨上你了。”明玉嗑着瓜子,道,“嫁给太上皇是多少人做梦都想的事,好处都让你一个人占了,焉能善了。故而我先前劝你想开些,给他多收后宫,做那人人称道的贤后,也就没人恨你了。”
  我看着她:“而后呢?别人不恨我,子烨倒是要恨我了。”
  她一脸匪夷所思:“他怎会恨你,让他纳妃嫔难道不是喜事?天下哪里有男子不喜欢三妻四妾的?”
  “我兄长就不喜欢。”我说。
  明玉噎了一下。
  她继续嗑着瓜子望着外面:“我们又不是在说你兄长。”
  “他若想纳,不必我说他也会纳。”我继续道,“你就不曾想过他为什么娶我?那是因为他就是不想被人用联姻掣肘。”
  明玉嗤之以鼻:“这也是谬论,古往今来哪个皇帝想被联姻掣肘?越是要摆脱,才越是要多娶,你那发小就是这样。”
  我不理会她,道:“他的性情你也知道,他想做的事,不必旁人提醒他也会做;他不愿做的事,便是十头牛拉他也拉不动。你莫觉得我开口了,你那些堂妹就能进来。据我所知,在京城的时候,你父亲就已经向他提过了采选之事,还将那三位闺秀放到了名册里,还不是被他原样打了回去?”
  明玉看着我,饶有兴味。
  “如此说来,你不打算做那贤后了?”
  “贤后自是要做。”我理直气壮,“可怎么做也是有讲究的。子烨不是圣上,须顺着他脾气来。什么样的人能进宫,什么样的人万不能进来,都须从长计议。”
  明玉没说话,仍不紧不慢嗑着瓜子。
  “阿黛,”过了好一会,她说,“你从小就是这样护食,但凡你喜欢的东西,别人休想碰一下。”
  我愣了一下,随即道:“我这可不是护食,我这是权衡利弊。”
  “如此说来,太上皇若是哪日真的要纳嫔妃,你也不会恼了?”
  我张了张口,狐疑地盯着她:“你何意?”
  “不过问问。”她说,“你不是说你不护食么?”
  我不耐烦:“那是当然。”
  她微笑:“你记着这话。”
第二百零七章 归城(下)
  这些日子,我们虽住到了上官里去,城中的老宅也并非无人。
  成婚之时,我要在这宅子里出嫁,自不能让它太过破败。故而我们住在上官里的这些日子,兄长让人将老宅稍微整饬了一番。褪色的正门涂上新漆,残破的外墙修补齐全,抹上白灰。
  因为要行礼,中庭和前堂所在的两进院子也重新收拾,将杂草除去,瓦片拣好,十分残破的地方,全修补一遍。
  毕竟曾经是高门大户,即便是这最简单的修葺,耗费的钱财也不少。幸好我这些年攒下了一些钱财,这些日子,我算过账,完成这些固然肉痛,但并非难事。
  可今日回到这宅中,我发现,所谓的修葺并不简单。
  除了抹灰涂漆等既定之事,竟有工匠坐在脚手架上,给各处房梁褪了色的彩绘重新上色。一些已经做好了的地方,彩画金漆明丽夺目,除了些许名贵的家具不见踪影,那堂上,竟是已经恢复了些许从前的富丽堂皇之气。
  我吃惊不已,问兄长:“这是怎么回事?我那点钱财可撑不起这么大的排场。”
  他说:“不必动用你那些钱财。如今我们家已经平凡,从前从这府里抄走的东西,朝廷都要归还。纵然经过兵乱,有许多遗失了,也照当年造册之数折成钱财拨了过来,数目不小。这前堂之所,你成婚时是要用的,我便拿出一些来,将这些去处翻新。”
  我瞪起眼睛:“这么大的事,兄长为何不与我商议?”
  兄长看着我:“你不乐意?”
  我说:“我自是不乐意。这么多的钱,花去哪里不好,用来修这屋子做什么?我们家现在这点人口,几间偏院也够用了,钱财得来不易,日后花销的地方多了去了,何必用来撑这脸面?”
  “所以我才不与你商量。”兄长看着我,目光深深,“你好像忘了你要当的是太上皇后,但凡皇后,是不必守着婚前那点家财的。阿黛,你莫不是觉得,这皇后会随时随地当不成,或者你果真要随时随地与上皇一拍两散?”
  我:“……”
  兄长总是这样一针见血。
  我不由地朝子烨那边看去。他正站在院子里,教阿誉挥他新得的短剑。
  莫名的,我有些心虚。
  “就是因为要做太上皇后,才该简朴些。”定了定神,我说,“我们家如今根基浅薄,更当谨小慎微才是。这屋舍修得华丽些,便要有人说我们骄奢铺张,到头来,吃亏的也还是我们。”
  兄长道:“哦?你真是这么想的?”
  “当然是这么想的。”我说,“我何尝骗过你。”
  兄长笑了笑,颇有些欣慰。
  “这些事,你不必操心。”他认真道,“看不惯我们家的人,便是我们过得再简朴,也仍然能挑的出骨头来。太过退让,反教人瞧不起。历任皇后,包括中宫,出嫁之时无不是高屋华堂,极尽奢靡。我们家没落,自是不可与人相较,但将这门庭装点装点还是做得到的。阿黛,你是我最疼惜的人,为你花费多少钱才值得。可我能为你做的,也只能如此了。”
  我望着兄长,忽而觉得眼睛涩涩的。
  这话在我看来,其实有些违背兄长那冷静理智的脾性,多少有些意气用事。
  可也正是因此,尤为珍贵。
  “谁要你为我做这些……”我抬手擦擦眼角,小声道,“兄长最多事了。”
  兄长只淡淡笑了笑,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发。
  “有件事,你也须对我说实话。”他说。
  “何事?”
  “中宫为何非要留在我们家?”
  我:“……”
  眼睛再转向另一边,正堂之上,明玉正被阿珞拉着,去看匠人在屋檐下绘彩画。
  那彩画是些先贤典故,明玉的声音隐约传来,似十分温柔。
  至少比对我说话温柔多了。
  她专心致志,心无旁骛,仿佛正沉浸在对阿珞的谆谆教诲之中。
  当然,我知道她其实在装。因为她始终将侧脸对着这边,好让兄长时时刻刻能看到她。
  从前,她有句话说得好,只有喜欢装模作样的人,才能一眼看穿装模作样的人。
  就在我们到家之后,明玉与我一道下了马车,而后,走到子烨面前,神色严肃地对他说,自己有要事与他商议。
  子烨的神色很是意外,随即让她到堂上坐下说话。
  明玉一本正经,对子烨说,按照祖制,凡立后,必入宗庙之中习礼三个月。
  如今子烨打算一切从简,此项虽也在简略之列,但她认为不可省去。我虽然曾经作为太子妃备选,自幼习礼,但那毕竟与中宫之仪有所差别,故此项不可省。
  子烨听着她的话,眉头微微蹙起。明玉随即抛出了解决之法,说虽不可省,却也容易。她来洛阳,就是奉太后之命来帮忙的。若她住到这宅子里来,日日夜夜将我亲自教导,到婚前便可完成。如此一来,既不耽误习礼,也不耽误婚事,可谓两全其美。
  这事,子烨并不反对,问我意见。
  我也不反对。紫微宫只有她和一群外命妇住在里面,而明玉在京中最烦的事就是应付内外命妇。她既然为我的婚仪而来,我自不可如此铁石心肠,眼睁睁地看她在里面受罪。
  唯一有异议的,是兄长。
  他说明玉乃中宫,住在我们家里于礼不合。
  明玉看着他,毫无局促之色:“如此说来,本宫竟是不配住在此处了?”
  兄长面色一整,只得行礼告罪:“臣不敢。”
  于是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明玉将所有外命妇都打发回了紫微城,自己则带着佩姈等几位心腹宫人,在我家里住下了。
  “兄长不愿她留在我们家?子烨都已经答应了。”我假装懵懂,道,“既然如此,我去与明玉说一说,让她会紫微城去。习礼什么的,也免了,我什么不知道,启用的人教。”
  说罢,我便要朝明玉走去。
  还没迈步,袖子已经被兄长扯住。
  “不必说。”他淡淡道,“我也不过问问,不必扰她。”
第二百零八章 晚霞(上)
  这宅子虽不如我家在京城的宅邸大,但好歹也是国公府,院子不少。明玉这样的人来到,不至于没有像样的地方住。
  从前,我每次来都住在西边的慧孝斋,如今,兄长也将此处作为我待嫁的居所,让人大致修葺了一番。
  而一墙之隔的宝萱堂,历来由主母居住,当年我母亲每来洛阳,也住在此间。兄长也让人收拾了。
  如今明玉来到,就住到了宝萱堂里。
  她很是满意。用她的话说,这是方便教导我,督促我好好学规矩。
  但我知道她更满意的是,这院子跟兄长的住处就隔着一个小花园。
  白氏等人也被接了来,用晚膳的时候,她们的车马就到了。
  从前在家中,她们是见过明玉的,不算陌生。见礼之后,她们得知明玉要住在这宅中,多少有些诧异之色,朝我和兄长瞟了瞟。
  也大约是因为有明玉在,用膳时,堂上气氛显然不如从前活泼。阿谌平日里话最多,就算子烨在跟前,他吃饭也全无食不言的自觉。而现在,在明玉那微笑的目光注视下,他老老实实地坐着,坐姿都板正了许多。
  明玉装起正经人来,确实很像模像样,不然当年我家也不会上上下下对她心悦诚服,并且都要我学她。
  倒是阿珞对明玉没有那许多拘束。用过膳之后,她扯着孟氏的袖子,给她看手里的东西,“六娘,中宫给我送了小人画。”
  孟氏有些讶色,笑了笑,道:“可向中宫谢过恩了?”
  阿珞点头,又问:“我今夜想和中宫一起住,中宫说要教我写字,还要给我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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