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扶看着谢晏,“谢公子若不信,去问问阿音。”
萧泠音的品性世人皆知,言出必行,正是因此,谢晏才会来问月扶,而不是直接去问萧泠音。
谢晏道:“不必。”
事实已经摆在面前,他没有再去问萧泠音的必要。
他必须让月扶心甘情愿的解除婚约。
谢晏在洛城留下来,住在萧泠音隔壁的院子。
萧泠音说:“玉京诸事繁杂,你怎么不回去?”这几天下来,萧泠音也了解到谢晏在玉京的布局,这种关键时刻,谢晏在洛城留着总是不如在玉京。
她这边也没什么重要的事,便想催着谢晏回玉京去。
谢晏知道萧泠音是在替他着想,但听到让他离开的话,还是有些无奈,他说:“我好久不见你,才来洛城,你就要让我走吗?”
这话听着哀怨,萧泠音表情惊讶:啊?
她疑惑道:“你不回去的话,玉京那边谁来主持大局?”萧泠音打心底里觉得谢晏与其把时间消耗在她这边,还不如回玉京做些该做的。
反正……她是一定要与月扶成亲的。违约这样的事情她没想过。
谢晏离萧泠音近了几分,眼神迷离,语气也带着无所谓,“谢D、谢晴,谁都好,谢家子弟多了去了。”总之他就是要留在这里的。
他突然就耍起了无赖,萧泠音从来不知道他还是这样的人。
他离萧泠音只有不到一尺的距离,满心满眼都只有眼前这个人,他想再近些,再近些。
“萧将军心怀天下,”谢晏一字一句说道,他手指从舒展开的模样,慢慢缩回去,缩入袖中,把自己原本想说出来的话也一并吞回腹中,“不如替我看看玉京如今情势如何?”
萧泠音听着这话很是奇怪,她总感觉谢晏原本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可是这两句话放在一起偏偏也挑不出漏洞来。
她微微偏头,手指着自己,“我?”
接着又笑道:“你知道我的,玉京那种权力倾轧的地方,我回去,怕是连骨头渣都剩不下。”她不像谢晏,年纪轻轻就满腹谋略,把朝中的老狐狸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谢晏说:“萧将军觉得那里危险,却要让我回去。”
他语气淡淡的,可因为微勾着的眼角,却让人觉得委屈。他像是伤心,手指落在萧泠音手旁边,虚虚搭在扶手上。
萧泠音也不避讳,顺便握住他的手,说:“我这不是觉得只有你才能压住玉京那群老狐狸嘛。”
谢晏知道萧泠音是什么意思,却还是故意误解,“所以在萧将军眼中,我比玉京的老狐狸还狡猾。”
萧泠音刚要解释,就看见谢晏唇角扬起了一抹笑。
她立刻明白谢晏是故意的,萧泠音松开手,拍了他胳膊一下,“我分明是说你智谋过人。”
谢晏含笑点头,“我知道的。”
“但是你在洛城,成亲又是大事,我怎能把你一人留在这里?”
谢晏明里暗里多次对萧泠音表白过心迹,即便萧泠音没有同意,可同样也没有制止不是。
既是如此,他就一定会争到底。
萧泠音知道不能改变谢晏的想法,只好道:“随你。”
婚期将近,洛城比之往日更加热闹。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色,萧泠音自己却没什么感觉,还如往日一样练兵。
喜宴的请帖都已经发出去,洛城虽不是国,萧泠音如今也能代表半个大周,所以她和月扶的喜事便是相当于两国联姻的大事。
谢晏还没有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他不能置萧泠音于不义。
在这段时间,耀桓在石城厉兵秣马,也准备再往南进攻了。
而他挑中的时机就是萧泠音的大婚。
越接近婚期,萧泠音就越忙,不是忙着准备婚仪,而是几乎一整日一整日的待在军营。
萧泠音去军营,谢晏就陪着她。
士兵们在操练时挥洒汗水,谢晏则是在旁边摆着小桌煮茶。看见萧泠音动作停下,便会给她递上一杯温度适宜的茶水。
萧泠音自然是顺手接过,一饮而尽。
在演武场上练过,萧泠音走到谢晏身边,边用手背擦折脸上的汗边说:“去里边坐会儿,我得处理些军务。”
石城动作频繁,她不得不上心。
谢晏在要跟萧泠音进营帐时,夏枯疾步走过来,在谢晏耳边低语着些什么。
转眼间,就看见谢晏面露满意之色。
谢晏走到萧泠音身边,道:“我还为萧将军煮茶。”他在萧泠音的军帐里,只做煮茶这一件事便够了。
萧泠音的军务,他肯定不会擅自干涉,也就如夏枯当着萧泠音的面低声汇报消息,萧泠音就会特意走远些,给二人留下空间。
营帐门帘挑起,萧泠音回头看向谢晏,爽朗笑道:“好啊。”谢晏煮的茶水,也不是谁想喝就能喝的。
也只有萧泠音,不看煮茶人的身份,觉得谢晏愿意做,便任由他去做。
从军营回城的路上,谢晏唇角抿着微笑,骑马都比往日快了几分。
回到城守府时,月扶遣小厮来请萧泠音。
若按谢晏以往的性格,必定会先行回避,给别人留出方便。可今日的谢晏,竟是一直跟着萧泠音身后,在萧泠音进屋后要关门时,他还特意用手抵住门,抬步迈了进去。
萧泠音偏头,“月扶殿下在里边要和我谈事情。”她提醒道。
谢晏点头,步子却没停下,在月扶身边落了座。
萧泠音不知谢晏在搞什么,但只是无奈地笑了下,对月扶解释道:“谢大人他不是外人,不过月扶殿下若是介意,我们可以改日再聊。”
月扶目光定在谢晏身上,谢晏不来这一趟,他也必须去找谢晏了。
月扶道:“无妨,谢大人品行高洁,本殿最是信任。”他口中说着无妨,语气却是咬牙切齿。
谢晏并不在乎月扶的态度,况且如今西域面临的情况,容不得月扶去做他想,月扶也不敢在这种时候把谢晏拒之门外。
他对萧泠音说:“月扶殿下都说信任我了,萧将军呢?”
见月扶都没说别的,萧泠音当然也没意见,她摆摆手,走到谢晏身边,胳膊搭在谢晏肩上,说:“我没意见,你知道的,我最信任你不过了。”
谢晏感觉到肩上的重量,侧目仰头看过去,唇角扬起一点弧度,“我当然知道。”
他微微歪头,想离萧泠音更近些,还没等他挨过去,萧泠音的胳膊就一触即离,她走到另一边坐下了。
萧泠音没把她刚才的举动当回事儿,自然也不会注意到谢晏那微小的动作和眼神里的怅然若失。
萧泠音对月扶道:“有什么事情,你说吧。”
月扶眉眼间全是隐忍,他图谋了许久,到今日却功亏一篑。
他握着自己的手指,暴起的青筋掩在宽大的袖袍里,“我父王来信,大周西部军队不断往边境集结,似有进攻之意。”
月扶明知这情况就是谢晏造成的,却还得装作不知,问谢晏:“如今玉京不知是谁在执掌政务,这调令可是他下的?”
听到这儿,萧泠音便明白了,月扶哪里是要见她,分明是为了西域的事情着急见谢晏。
谢晏说:“玉京乱了,我如今偷安在洛城,哪里知道那许多。”
萧泠音站起来,她看这两个人并不像好好谈事情的样子,说话都不往正处说。
许是她在这里的缘故。
她对两人说:“玉京的事情谢大人总归熟些,殿下和谢大人先聊。”说着,萧泠音就走了出去。
屋门一关上,房间里的气氛陡然转变。
月扶不再隐忍,质问道:“你叫人出兵我西域,不怕萧泠音左右为难吗?”
谢晏淡然自若,丝毫没有被揭穿的难堪,他说:“我没有出兵,也不会让萧将军因为我而为难。”
各城兵力只不过是集中在西域边境处,要说攻城的举动,还真没有,数万大军集结也只是在西域边境示威罢了。
谢晏看着月扶,平淡道:“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月扶冷笑,“你要本殿就要让给你吗?本殿要的东西从小到大没有得不到的!”如今的他对上谢晏,唯一的优势便是和萧泠音的那一纸婚约。
不说为了西域月扶不能退让,就算只是为了能得到萧泠音这个人,月扶都愿意付出不小的代价。
谢晏说:“我还以为月扶殿下想好了,看来你脑子还是不够清醒。”
月扶在赌,他问谢晏:“难道你真敢出兵西域吗?”如今的大周已然风雨飘摇,谢晏要真挥兵开战,就是大周的罪人。
谢晏直视回去,“不如你赌一把。”
他冷静地看着月扶,谢晏表现的越是不着急,月扶心里就越没底。
第60章 故地重游
国家与军队之间的大事,从谢晏口中说出却是这般漫不经心。
谢晏那张冰冷的脸上甚至还挑起了三分笑意,只是这淡薄的笑意遮不住他眼底的寒凉,他说:“大军已陈列边境,我敢不敢,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语气戏谑,仿佛真是在和月扶玩笑。
月扶当然想呛声回去,可他背后还有西域,他不能置整个西域于不顾。
月扶说:“谢公子手握玉京各大世家命脉,如今能驱使他们也不足为奇。”几番言语,月扶还是忍住气,低头道:“我希望谢公子能放过西域。”
他是西域的王子,便不能为争一时之快而置家国于不顾。
谢晏说:“我与西域无仇,谈何放过?”月扶不松口,他便不会退步。
见谢晏还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月扶便知道,除非他放弃萧泠音,不然谢晏态度不会变了。
既是如此,月扶起身,从柜中拿出了婚书,他递给谢晏。
“谢公子要的该是这个,只要你能放过西域,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也包括手中这封婚书。
谢晏接过来,看着上边的名字,觉得刺目。
他把婚书合上,“大周的军队只是在演习,很快就会撤回各城。”
拿到婚书,谢晏站起来往外走,临出门前,他对身后人道:“萧泠音是自由的,没人能强迫她。”
萧泠音在门口站着,谢晏推门时,看见萧泠音敛了神色,装出一副没听到的样子。
谢晏笑着把婚书递给萧泠音,“怎么处置随你。”
洛城与西域联姻的消息已经天下皆知,若在这时退婚,少不得有人利用两方的关系做文章。
他希望萧泠音走的路更轻松些。
萧泠音手指抓在婚书的封皮上,“你将做决定的权力给我,可我还是得履行和月扶的婚礼。”
但还是不一样,月扶没有婚书,就没有能挟制萧泠音的东西,这场婚姻就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做样子给世人看。
她把里边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谢晏每一句话、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她。
萧泠音用力抱住谢晏,她没说话,只静静拥着他。
谢晏抬起手,慢慢把手置于萧泠音的后腰处,胳膊环住女子的腰身,回了她一个拥抱。
萧泠音在他怀中靠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说:“谢谢你。”她眼尾有些泛红,衬的脸庞更加明艳。
她笑着对谢晏扬了扬手中的婚书,然后没有一丝留恋的把婚书扬在空中,用内力将婚书击的粉碎。
碎纸屑在空中纷纷扬扬洒落,萧泠音眼中泛着细光。
金色的纸屑落在萧泠音肩头、衣袖,阳光照耀下,萧泠音身后开着的门越发昏暗,而月扶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萧泠音毁了婚书,却不能多说一句话。
谢晏抬手,想帮萧泠音拂去她肩上的纸屑,但只是把两只手拢在一起,掩在袖中,对萧泠音说:“有东西掉你身上了。”
萧泠音随意地掸掸,看着谢晏,目光明显已经有些不一样了,只是她自己觉得,谢晏对她好,她感动是正常的。
她说:“你留下来原来是为了这个。”
谢晏点头:“嗯。”玉京的情况自然是他亲自盯着最好,“但我也想在洛城留一段时间。”
“我准备回老宅看看。”
已经数年时间,谢晏没有进过洛城老宅的门。
去年在洛城停留的那段时间,因为诸事繁忙,他没能抽出空来回家,现在各城的情况相对安稳,谢晏也就能有时间回去看看了。
离开洛城时,谢晏才不过十五岁,到今年,已经将近八年,他对洛城老宅的印象也模糊了。
夏枯驾着马车,车轮慢慢撵过青石板铺的砖路,发出粼粼的声响。
马车停下,夏枯帮谢晏卷起车帘,谢晏提着衣衫下马车。
谢晏在阶下站着,夏枯快走几步上去开门。门锁被打开,推开门,院子里是满目枯枝败叶,夏枯回头对谢晏解释道:“老宅已经很久没有打扫过了。”
谢晏走上阶去,清声道:“无妨。”
夏枯询问道:“公子,要不要属下先去找人来打扫一遍?”公子素来喜洁,老宅里边如此,公子大约不愿踏足。
院子里尘土遍地,池水干涸只剩池底的鹅卵石,上边还铺着一层落叶。
谢晏推开门,他说:“不必了,只是故地重游,不用再费功夫。”老宅都没有能挂念的人了,一座房子又何必再费心打理。
他刚要迈进去,就听到身后有马蹄声。洛城谢府独占一条街,按说不该有别的人到这儿才是。
谢晏脚步顿住,他回头。
夏枯率先道:“萧将军。”接着他就抱拳朝萧泠音行了个礼。
萧泠音颔首,“夏枯。”她快步走着,站到谢晏身边,“我想跟你看看谢家老宅,可以吗?”
自那日谢晏说要回老宅看看,她就想着要跟谢晏一起。她自己也觉得,从认识谢晏以来,一直都是谢晏帮她,她自己却没帮过谢晏什么。
今日有空,就来陪陪他。
她笑容洋溢,看着谢晏,等着他回答。
谢晏伸手做出邀请的姿势,“求之不得。”
萧泠音迈过门槛,被里边的景象惊到了,谢晏没有安排人打理老宅吗?她回头看谢晏,却见谢晏表情淡然自若。
见状萧泠音也没好多问,只跟着谢晏进去。
谢晏走到两边都是树的小路,萧泠音把陨握在手中,隔开挡在眼前的枯枝。
她一步一步往前走着,树枝落在地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偶有没除干净的枝叉,要挨到谢晏宽大的衣袖时,立刻就有锋利的剑锋擦过,把枝叉除尽。
陨的剑锋闪着寒光,将小路上的荆棘斩干净。谢晏看着萧泠音的背影,她的发丝时不时从他眼前擦过,吸引着他的目光。
走到小路尽头,萧泠音把陨收回鞘中,然后转身笑着看向谢晏。
谢晏道:“多谢。”
道路尽头,前方是一座规规整整的院子,从圆形的门口可以看到里边几乎没什么布置,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