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没有轮值的士兵都在休息，整个军营都寂静下来。萧泠音出营帐去透气，高悬的明月照着的地面似乎没有阴暗的地方，白日里染了鲜血的土地被笼了一层银光，萧泠音就这么在门口看着月光。
她紧绷太久了，自开战以来，这是萧泠音头一次放松。
硝烟味儿混杂着血腥味儿不断钻入萧泠音的呼吸，但宁静的夜把一切杀戮都掩盖于夜色之下。
偶有巡逻士兵见到萧泠音，朝她行礼，洛城的将士们经过战争的洗礼，已经完全蜕变，身上的肃杀之气不可同日而语。
他们是真正守护大周百姓的利刃。
次日一早，战鼓擂起，大军朝石城进攻。
柔然人的统帅只有耀桓一个，却要顾着与北漠城军队和洛城军队两面交战的战况，耀桓实在是分身乏力，但他又不敢把调控军队的权力给了其他人。
自去年来，柔然将领耽于声色者十之八九。而且不少士兵已经表现出来了怯战、畏惧的退意，耀桓怕，如果是其他将军，会直接投降。
半个多月的苦战，萧泠音率领的洛城军队装备齐全，武器先进，不知有多少柔然士兵还未看清敌人，就葬身于火炮之下。
而北漠城军队，来势汹汹，不计生死，如一把利剑从北方刺出，是奔着要柔然士兵命去的。
一次次的军报传到耀桓耳边，他只听到敌军越来越近。
他突然有些绝望，这城，他大概守不住了。
瞬间的绝望之后，耀桓提刀往北城门去，同时吩咐城中能动的士兵集合。
他不能把所有人都折在这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萧泠音带着将士们仍在攻城，城墙上落下来的攻击越来越少，萧泠音抬目往上望去，城墙上不知什么时候竟上去了那么多没穿军甲的人。
他们手里拿着锄头、木棍，亦或是从地上捡起刀剑来，和城墙上的柔然士兵拼杀在一起。
萧泠音仔细看了会儿，接着笑起来，是石城的百姓！
有石城的百姓从城内协助，攻城更加事半功倍。
因为怕误伤百姓，萧泠音下令暂停往城墙上放箭，重心转向攻城门。
攻城车重重撞击在城门上，一次又一次。
萧泠音在厮杀的时候发现，柔然士兵越来越少，直到她身旁再没有一个柔然人。
此时城门在攻城车的重击之下开始出现缝隙，萧泠音知道，城门马上要破开了。
只是，奇怪的很。
柔然大军就算损耗颇多，且需要分两部分行事，也不该就这么些人。耀桓作为主将，也没有出现。
难不成，耀桓带着他的军队逃跑了？
一声声撞击中，沉重伴随着清脆的咔擦声，石城城门被打开了。
萧泠音和大军冲进城中，虽然目光所及没有她所想的那般血腥，可是倒塌的小摊，无人的商铺，星星点点干了的血迹，样样都映证着石城所遭受的劫难。
放眼望去，除了正在奋战杀敌的壮年，在街道上萧泠音竟看不见一个人。
她下意识慌了起来。
萧泠音立刻分出一队人马去找，她明明已经尽力快了，怎么石城还是变成了这副荒无人烟的模样！
洛城军队进入石城之后，一半留在南边歼灭剩余的敌人，同时寻找百姓，剩下的则跟萧泠音往城北方向赶去。
还未赶到石城北城门，萧泠音就就听到了震天的厮杀声。
看来耀桓是把主力放在这边了，准备突破北漠城的防线，回柔然去。
石城北城门大开，柔然剩下的全部大军压了上来，北漠城军队打的很是艰难。
北漠城主将苏桥尽力想截杀耀桓，但柔然兵马众多，耀桓被护在中心。
柔然军队且战且逃，慢慢从包围严密的北漠城大军中间冲撕出一条裂缝。
萧泠音率领洛城军队快速追上去，可柔然人已无战心，丢盔弃甲，没有重甲压身，马儿跑的自然更快。
落在后边的柔然士兵全力拖延，以保卫大部队的平安离开。
耀桓逃命时，回头看向萧泠音，柔然铁蹄数次败于这个女人手下，可他不认输。这次的失败，只是因为他手下的士兵贪图享乐，他会卷土重来的！
沙土被马蹄踏起，天地间一片昏黄。
耀桓率十万大军来此，如今却只剩不到两万人马。
他要回到草原去，等柔然铁蹄再踏入大周时，就要取走萧泠音的命，萧泠音不会是笼罩在柔然头顶的阴云。
柔然兵马渐渐远去，萧泠音号令所有人回城，穷寇莫追。
苏桥朝萧泠音抱拳，“萧将军！”
萧泠音颔首回礼，“你和下边的将士们也好好修整，消耗的军资，回头我通知洛城给你们补上。”
她回到石城，想赶紧去看看城内百姓的状况。
刚入城，就看到在入城的道路上站满了人，那些百姓看见大军回城，自发把路让开，退到了两边。
他们心中的喜悦全表现在脸上，萧将军赢了，石城是他们的了，他们不用再在柔然人手下煎熬。
百姓们高喊：“萧将军！萧将军！”
萧泠音身后的士兵们被这股振奋人心的气氛所感染，也跟着喊了起来。
空中飞回一队大雁，盘旋于人群上空，似是在与民同喜。
柔然战败，石城被收回，玉京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多数人都坐卧不安。萧泠音如今手握四城，可谓是雄踞一方的霸主，比起玉京正统也不差了。
有官员对谢晏进言：“不如趁如今洛城大军未回，派兵攻打洛城。”洛城是萧泠音的命脉，数万大军的军饷、粮食全靠着这座城，若是没了洛城，萧泠音手中的兵也就废了大半。
现在的洛城只有三千守城士兵，且没有主将，所以才有人敢提出这种想法。
谢晏没准备去攻打洛城，他知道萧泠音敢只留三千人，就是因为他掌控着玉京。她把后背留给了他。
“进攻洛城？”谢晏似是不解，疑惑重复一遍，然后他问道：“大周正统在何处？”
官员答道：“在玉京。”
谢晏道：“不错，玉京与萧泠音所领的四城相比，如今也只剩正统这一个优势。你让我这时去打洛城，只会把这唯一的优势也丢掉。”
他说话没有刻意压着声音，因此不少人都听到了这番话。
大家明白了谢首辅对攻打洛城一事的看法，便没人再去进这种言。谢晏的话，无论是多么随便说出来的，大家都会去认真思考，从中找出道理来。
他们认为谢晏说不去攻洛城，那么进攻洛城必然弊大于利。
少了人们在谢晏耳边撺掇，谢晏也乐得自在。
他给萧泠音去信，恭贺她大捷，同时问她准备什么时候来玉京治疗右臂。
谢晏把信送出，想着，既然天下已定，他能不能把萧泠音留在身边呢？
萧泠音收到信时，还在石城。
石城太多妻离子散的家庭了，萧泠音若不把这些人安顿好，也没法放心离开。
再者，大战之后尸横遍野，容易引起疫病，她得安排好焚烧等一系列工作。
在石城奔走几日，萧泠音注意到一个在百姓中很有号召力的男子，现在那男子正帮一户人家重建房屋。
有个小女孩儿端着一碗水送过去，“蔺哥哥，你先歇会儿。”
萧泠音过去看着那人，总觉得有些熟悉，可仔细想，她应该是没见过这人的。
蔺云注意到萧泠音在旁边站着，朝人行礼：“萧将军。”
萧泠音摆手，“无需多礼。”她看着小女孩儿问道：“这是你妹妹？”
蔺云笑着刚要否认，小女孩儿就应下了，“我爹娘都死了，蔺哥哥救了我，他就是我唯一的亲人。”
蔺云没有反驳女孩儿的话，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萧泠音半蹲下来与女孩儿平视，“小姑娘真棒，你长大想做什么呢？”
小女孩儿毫不犹豫回答说：“我要做蔺哥哥那样的人，武功高强，还特别聪明，以后我就能保护哥哥了。”
萧泠音看向蔺云，这人不简单。但她没表现出来，她把视线放回到小女孩儿身上，鼓励道：“加油，姐姐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从这条街走出去，萧泠音派人去查蔺云的身份。
不多时，士兵就回来汇报了。
“回禀将军，百姓都说在大战之时，蔺云从柔然手里救了不少人，藏在地下。”
难怪百姓那么听蔺云的，只是，以前她从未在石城听说过这号人。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萧泠音听到有人入了她的院子，萧泠音立即隐匿身形，手握在陨上。
却听到外边响起一道声音，“蔺云求见萧将军。”
萧泠音不知这人在搞什么，但还是出现在他面前。
蔺云感觉到有人调查他，便跟踪了其中一人，最后发现根源在萧泠音这儿。
按照公子的吩咐，如果萧将军需要用到他，他自己去找萧将军即可。
看见萧将军出现，蔺云再次行礼，“属下蔺云，拜见萧将军。”
萧泠音问他，“你是谁的人？”刚才她查到的消息，说蔺云在天下粮仓，她在想，蔺云会和谢晏有关系吗？
蔺云答道：“谢首辅是属下之主。”
果然是谢晏，在那时候谢晏就预料到石城如今会发生的情况了……
第68章 拨云见日
细想的话，能在去年就想到这一步的人，也只有谢晏。
萧泠音笑起来，问蔺云，“你家公子最近可有与你联系？”看完蔺云的资料，她发现蔺云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因此生出了惜才之心。
现在的石城，百废待兴，很需要蔺云这样的人。
蔺云回答道：“公子最近并未下达过什么指示，不过公子离开之前说过，如若萧将军有吩咐，让我一切听您指挥便好。”
也是因此，蔺云在察觉到萧泠音调查他后就立刻来此拜会萧泠音。
萧泠音有些惊讶，“他说让你听我的？”
见蔺云肯定，萧泠音也不再纠结，她对蔺云说：“你家公子真是帮了我大忙，我现在正缺你这样聪明能干的人手。石城经此一役，百姓伤亡不知凡几，由你担任司民一职去统查人口。”话说完了萧泠音突然想起这蔺云是谢晏的人，她这样似乎有些太随便，于是又加了一句，“可以吗？”
蔺云点头，拱手回道：“谨遵萧将军吩咐。”
战后要统计人口是常态，但除了人口，各种物资也该进行各摸底，尤其萧泠音还是初掌石城，就更该完完全全的了解一下石城的情况了。
所以蔺云问道：“将军可派人去测量耕地了？”
萧泠音脑子里根本没想这个，因此一下懵了，她说：“测量耕地做什么？”她叫人去统查人口，也是为了知道百姓在这场战争中的伤亡，尽量去补偿。
蔺云解释道：“百姓多以耕织为生，然而战争过后，有些土地便会沦为无主荒地，萧将军不如把这些无主之地找出来，或是租、或是送，让无地之人也有谋生之法。”
哎，有道理呀！
萧泠音有些理解了，她说：“你的意思是百姓只有人人都有谋生之计，才能安稳快活的度日，对吧？”
蔺云点头。
一方面是萧泠音说的这个道理，另一方面，无主之地多了，有些地主豪强便会设法侵占，长此以往，也会影响到普通百姓的生活。
萧泠音见蔺云对此一道颇有见解，便决定让人放手去做，反正在这方面，她就算恶补上几本典籍，也达不到蔺云的水平。
她道：“这样，你认为石城哪些地方现在不合适，或者是需要查一遍，就尽管去做。”
蔺云领命，从院子离开。
萧泠音进房屋给谢晏回信，说她准备看石城步入正轨再去玉京，最近胳膊状况还好，不用担心。又把蔺云在石城的情况简单说了说，在结尾处表达了感谢。
从刚才蔺云说的那些来看，他应该很擅长处理谢晏的公文或是身边的事物，大约也算是谢晏的左膀右臂。
可这样的人才，在石城一隐藏就是这么久，让她忍不住想谢晏这么做的原因。
世家之中，依靠大家族入仕的人不知有多少，蔺云这样的才能，在朝中为官也是绰绰有余的，怎会在石城耽搁？
想了又想，还是不得其解，萧泠音坐回到书桌前，提笔在纸上落下墨痕，她想不明白问问谢晏不就好了。
原本封好的信封被拆开，萧泠音又加了几张纸进去，是问谢晏对蔺云的安排的。
谢晏收到信，摸着信封厚厚的一摞，有些着急地拆开了信封。
信封上还有明显的拆开又粘上的痕迹。
他从第一张纸读下去，看着信上所写的内容，忍不住气笑了。这些内容除了有一小部分是给他回信的，剩余的全是蔺云。
谢晏看完信以后，把后面完全写蔺云的信留在桌上，其余的装进信封里收好，放进了匣子里。
萧泠音很快就收到了谢晏的回信，她看过信后就去找蔺云。
自耀桓攻入石城，石城的官员便跑的跑杀的杀，如今没几个可用之人了。这些天萧泠音在这里留着，也是因为这个。
若是石城的城守在，官府体系没问题，她也想抓紧时间去治伤。
如今谢晏把蔺云的底细资料事无巨细告诉她，她要起用蔺云，也就少了许多担心。
蔺云此时正带着人测量土地。
萧泠音把蔺云叫到人少的地方，开门见山道：“我想把石城交给你管理，你可有信心？”
蔺云虽在管理人事方面有些天赋，却不敢应下这样大的任务，再者，公子那边还不知会不会同意。
所以蔺云推拒道：“萧将军若有需要，尽管吩咐属下便是，我没有统辖一座城的经验，恐怕会做不好。”
萧泠音笑道：“别怕，我带你一段时间，谁能天生就会做所有事儿呢。”
见蔺云表情还有疑问，萧泠音把谢晏给她的回信拿出来，“你家公子同意了。”
蔺云看过信，对萧泠音行礼，“那便听从萧将军安排。”
萧泠音直接提蔺云做了石城城守，百姓们没什么怨言，倒是一些老牌家族颇有微词，认为城守应该从他们之中选出。
对于这种无关紧要的看法，萧泠音向来不会花功夫去管，更何况，蔺云使了些手段，便让那些人心服口服了。
这让萧泠音更觉得，蔺云就该在这个位置上。
之后的十几日里，萧泠音就看着蔺云做事，在蔺云偶有失误之时提点一二。
在这里待了一段时日，萧泠音发现，这里有蔺云完全就够了，她便回了洛城，去拿放在城守府的五株天活草。
她回到城守府本是掩人耳目的，不想自己去玉京一事被人知道。
取了天活草刚要出门，便遇到了月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