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落魄反派后——尔礼【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21 14:41:20

  “宋娘子,这三日都不要出门。”
  对方在她抽回手之前,隔衣将手搭在她小臂上,迫使她不要躲开。谢敛凑得非常近,已经到了有些失礼的地步,略带苏合香的呼吸洒在她身上,是冰冷平静的。
  一片漆黑中,宋矜看向唯一的光源。
  她低问:“为何?”
  谢敛没有回答她,反而是将信纸再度收入袖中。
  经年的信纸发脆,宋矜听见谢敛动作微顿,才回答她,“十二年前,宋大人外放路上,曾有恩于我。”
  十二年前,父亲外放做官。
  乘船自沅水而下,却因为连日下雨,沅水发了洪灾。沅水两岸无数百姓受灾,无家可归的老幼极多,她阿爹就顶着不能按时赴任的压力,留在沅水附近捐赠随行药物,帮助当地官吏抗洪。
  当时她阿爹已经很有些清名了,为防有人说她阿爹沽名钓誉,此事并未声张。
  何况……
  谢敛的年纪和祖籍,竟也对得上。
  但既然如此,他又是如何问心无愧,写下那一纸弹劾的?
  “若三日后,事情有变。”在宋矜还心情复杂时,谢敛再次将名帖递入她手中,“去见老师,章次辅必然会帮你。”
  名帖似乎也被打湿了,冷得宋矜晃过神。
  她猛地看向门外。
  这样森严的守卫,就是为了逼迫她和母亲,答应投入赵宝一党。
  宋矜隐约觉察出什么,顾不得对谢敛的愤恨厌恶,追问道:“若是我出了门,或是我答应了何镂,又会如何?”
第11章 汴城雨(十一)
  谢敛垂眼看她。
  隔着微弱的火光,宋矜从他眼底看出一丝无奈,但稍纵即逝。谢敛松开了手,两人间的距离再次拉开,气氛就有些没有来的僵持。
  片刻,他说:“我的意思是,宋娘子可以信我。”
  宋矜沉默不语。
  谢敛既然受了阿爹的恩惠,却又弹劾她阿爹,谈何信任?
  何镂是在恐吓逼迫她,那谢敛也有可能在欺骗她。她无声地看了谢敛一眼,对方却在此时,取出一方玉佩出来,放在了宋矜面前。
  “这是十二年前,定婚的信物之一。”
  宋矜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多年前阿爹给她的玉佩……可她以为是自己弄丢了,却不知道,原来一直是在谢敛手中。
  别的可以作假,这玉佩做不了假。
  她沉默地接过来,检查真假。
  “谢大人。”宋矜嗓子有些发哑,忍住心中复杂情感,“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你。”
  相反,她一点也不想信谢敛。
  十几年前她阿爹顶着重罪,救了谢敛。十几年后,谢敛入仕,却是踩着她阿爹阿兄的白骨来平步青云……如果不是为了阿弟,她甚至恨谢敛恨到想要与他同归于尽!
  如果不是为了活着的人,谁受得了这样的耻辱。
  谢敛道:“不必信我,宋家后人不愿见宋阁老含冤,自然能等三日。”
  宋矜说:“能不能让章次辅……”
  谢敛头一次打断了她,说道:“不可打草惊蛇,但老师与宋阁老生前是至交,宋娘子可以不信我,却应当信得过老师。”
  宋矜沉默。
  他说得对,有了阿娘的话,她确实大概能信任章永怡。
  何况……她送给章永怡的证据,如今在谢敛手中。章永怡和谢敛不分彼此,她再纠结这些,倒也无用。
  “好,我信你。”宋矜说。
  谢敛并不意外。
  相反,宋矜如今的处境,除了信任他……别无他法。
  何况,眼前的女郎虽然病弱,却已经咬牙坚持了这么久,恐怕有一线生机,就绝不可能妥协。但能够狠下心来信任他,恐怕也十分不安。
  他开口,“宋娘子……”
  “我既信谢大人,便绝不会违背自己说过的话。”
  女郎抬起脸,眸子清亮。
  她语调坚定,却又带着几分恐惧的轻颤,咬着牙与他做承诺,“倘若有人趁我无法与大人通消息,挑拨离间,请大人也万万要信任我。”
  谢敛微微一愣,要安慰的话便哽在喉中。
  女郎弯腰,盈盈一拜。
  他不由想起数日前,她在牢狱中无声落泪的模样。
  谢敛没有搀扶她,少女咳呛着抬起身,苍白的唇边带着几缕血迹。但她却弯了弯唇角,水一样的眸子格外动人,将他的玉佩珍重地收好。
  “我能等三日。”她说。
  谢敛知道她付出了怎样的决心。
  原本以为,十数年不见,宋矜早就不是记忆中的模样了。
  可如今看来,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从来不会消失。
  “这三日不必害怕,何镂不会轻举妄动。”谢敛语调温和了些,沉吟片刻,冷淡地补了句,“若是能寻到机会,可以来见我。”
  对面的女郎点了点头,抿唇。
  显得又安静,又听话。
  “好。”她说。
  门外的守卫越来越多,谢敛没有久留。
  宋矜目送谢敛离开,四周再度陷入黑暗。她将门关上,后背抵住门坐在地上,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渐渐回过神来。
  耳畔雨声叮咚,风吹得竹影离离。
  宋矜仰面闭眼。
  她撇除杂念,停了一会儿雨声,才慢慢觉得恐惧感散了一些。
  出事那天,哥哥护着阿弟,悄悄拉着她说。宋家的儿郎宁可死,也绝不可能贪污受贿,让她和阿娘万万要相信他们。
  阿兄和父亲宁可死,也没有认罪。
  那她也不能嫁何镂。
  宋家绝对不能背这样的骂名……可一想到牢狱中的弟弟,宋矜又觉得惶恐害怕。弟弟落在何镂手中,若是何镂知道了什么,情急之下可能会对阿弟下手。
  她如此思来想去,处处不安。
  不过片刻,便觉得心焦力竭,累得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宋矜将下巴搭在膝盖上,渐渐生了困意。她耳边时不时嗡鸣几声,眼前发花,眼皮都掀不起来地闭眼养神,不知何时才慢慢察觉到,外间似乎在争吵。
  是她阿娘的声音……
  宋矜挣扎着提起一口气,颤抖着打开门。
  赵夫人气喘吁吁地扑进来,一见宋矜,手中的木杖便掉落了。她歪进宋矜怀里,却不料宋矜比她还要虚弱,两人在黑暗中摔作一团。
  “怎么都是湿的……”赵夫人叠声道。
  宋矜垫着自己阿娘,后知后觉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衣裳都快要湿透了。
  “刚要换。”她含糊道。
  宋矜想扶起阿娘,手却抖得厉害,来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她挣扎了几遍,干脆坐在地上,小声和赵夫人说了自己的打算。
  好在,赵夫人并没有生气,只是在黑暗里拉着她的说,与她说道:“你阿爹要做的事,我和你阿兄总是知道一些的……沅娘,从事发那日开始,我就没敢奢望你父兄阿弟三人能活着回来。”
  宋矜太累了,她浑身止不住地冒冷汗。
  眼前一会儿黑一会儿白。
  耳朵也是,能够听个大概,可脑子要折腾好久才能理解阿娘的意思。她慢吞吞地将脸放在阿娘肩头,默默忍受着头晕耳鸣,双眼失焦等眩晕过去。
  “我只是怕你牵连进来,嫁出去是最好的法子……”
  “可除了何镂,还有谁敢娶你?”
  “人人都说,母亲最疼女儿。可怜沅娘体弱,养在我身边不过几年,在京郊吃那样的苦。若是将你牵连进来,你叫阿娘该如何歉疚?”
  “……你做什么都好,我只怕你受苦。”
  宋矜缓了很久。
  冷汗慢慢止了,她像是水里捞出来的似的。
  她慢慢意识到一件事,赵宝一党不可能真的保下阿弟,因为只要阿弟在,宋家就会有人去翻案。其实阿娘看得很对,是她关心则乱,害怕谢敛的事不能成连累阿弟。
  但其实,这是最好的选择。
  但谢敛所做的事,必须成……他万不能骗她。
  她又有些害怕。
  好在,赵夫人伸手握住了宋矜的手。
  “莫怕。”
  她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两人都没有力气,坐在地上挨在一起,说些闲话。因为自幼多病,宋矜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被宋敬衍和赵夫人接回家里去。
  往日见了面,总是透着几分疏远。
  宋矜也没有想到,阿娘和自己竟也有这么多话可以说。
  一夜过去。
  守在门口的护卫,终于退到了小院墙外。
  宋矜囫囵收拾好自己和阿娘,正忧心蔡嬷嬷,外间就再次响起喧哗。她如今一听见吵闹,情绪便有些不受控制地恐惧恼怒。
  好在那些吵闹里,有蔡嬷嬷的声音。
  “胡言乱语!让开,都放开!”
  蔡嬷嬷怒声挤开人,走进院子。
  和宋矜一样,蔡嬷嬷甚至还要狼狈不少,浑身都是泥水。老人一瘸一拐走进来,瞧见宋矜却又本能露了个笑脸,“娘子,没事了吧?”
  宋矜扑过去扶住蔡嬷嬷,“没事,阿嬷摔伤了吗?”
  “就摔了个屁股蹲儿,进去说。”
  宋矜匆匆进去,让蔡嬷嬷坐下。
  蔡嬷嬷水也来不及喝,匆匆道:“娘子,出事了……今日天不亮,便有人组织了流民为了老爷的案子游行,结果闹了事,如今京都城门都封锁了。”
  这消息太过于惊骇,宋矜惊得发愣。
  但随即,她想起谢敛让她这三日万万不可出门,难道他提前知道了?
  “调了外地的官兵进来,四处都守得严严实实,镇压为老爷闹事的人。”蔡嬷嬷压低了声音,有些发抖,“不少人说,是谢敛要造反,这些官兵都是谢敛调来的。”
  宋矜晃了一下,险些摔倒。
  谢敛亲自镇压为她父亲喊冤的人……
  可她唯一的证据,已经给了谢敛本人。她甚至还答应了谢敛,这三日,绝对不会外出造成任何影响,自然也不能趁机做点什么。
  蔡嬷嬷或许是看她面色惨白,追问道:“娘子,这事闹得这样大可如何是好?”
  事情确实闹得太大了。
  而且,很突然。
  “等。”宋矜心里七上八下的,可到底唯一的证据已经交给了谢敛,只能说,“这件事,我们不能接触。”
  聚众闹事,可大可小,最怕有心人从中作梗。
  她们宋家人本就艰难,一旦扯上关系,恐怕又要引起许多猜忌和莫须有的罪名。
  “那谢敛……”蔡嬷嬷咬牙,“当真是可恨,就这样非要往老爷头上泼脏水,连镇压几个流民,都闹得好像是造了他的反似的!”
  “阿嬷,不要说了。”宋矜提醒。
  两人不再闲聊,分别收拾干净。
  宋矜面上平静,心里却越来越沉重。
  这件事恐怕不止这么简单,谢敛拿走她的信,起到的作用自然也不会简单。
  尤其是这些闹事的人,只要谢敛有心,恐怕灾祸又是要落在宋家头上。或是这些闹事的人,其中有人别有用心,宋家也要被牵连。
  三日内便要被强行定罪,竟又扯上了这样的事情!
  这回严重起来,恐怕不只是阿弟的生死,甚至牵连上全家都不足以熄灭风波。
  谢敛在其中,到底要做些什么……
第12章 汴城雨(十二)
  果不其然,京都人心惶惶。
  宋矜答应了谢敛,便不再理会何镂,她关了门,继续在窗前没日没夜地作画,权当做两耳不闻窗外事。
  但很多消息,还是不可避免地传到她耳朵里来。
  譬如死了许多流民,谢敛纵容官兵伤人,当街击杀了不少闹事的人。譬如城门关闭,连皇城外都守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官兵,城内流出的水都被染红了。
  这样骇人听闻的消息,于普通人太过于遥远。
  却又无比震撼。
  宋矜无心细想,却十分担心阿弟。
  从前过年时,阿弟最是顽皮,会踩着嘎吱嘎吱的雪,将噼里啪啦的爆竹丢入冰湖里。然后回过头,一股脑扑入宋矜怀中,抱着她的腰笑闹。
  “阿姐,热闹吧?”
  宋矜那时候不觉得热闹,会觉得有些吵。
  她就会温和地摇摇头,由着宋闵胡闹。但宋闵好像有些失望,他往往会更加闹腾,惹得全家人都围着宋矜一起笑闹起来。
  但上次在牢狱中见到的宋闵,浑身伤痕累累。
  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猫儿,蜷缩在湿烂的稻草中,有气无力地做恐惧的梦。
  宋矜笔尖一颤,墨汁晕透了纸背。
  她仰起脸,看枝头绿叶萌发的细柳,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贪求得太多了些。既不肯被污蔑,又舍不得阿弟身上的风险。
  蔡嬷嬷推门进来,端着枇杷水。
  宋矜正要说话,就见蔡嬷嬷手中的枇杷水早泼了大半,将她衣襟都浇湿了。
  她连忙起身,接过水碗。
  “娘子,二太太塞进来的东西。”蔡嬷嬷松开手,手心攥着个被血浸透的平安符,直愣愣看着宋矜。
  宋矜吓得脸色惨白。
  这平安符,是她亲手给宋闵求的,他一向藏在衣裳里戴着,十分宝贝。
  “她们说了什么?”
  难道是何镂知道了,她给了谢敛翻案的证据?还是说,为她父亲游街的流民,牵连了她阿弟,导致事态再次发生了变化?
  “没机会说。”蔡嬷嬷摇摇头,“只来得及悄悄塞给我,奴婢本来不想收,但……”
  宋矜就打开平安符,果然翻出一小张信纸来,上头是二叔的笔迹。
  她一目十行看完,脸色渐渐阴沉。
  “娘子?”蔡嬷嬷有些焦急。
  宋矜脑子也有些乱,不知道如何回答。信上的意思是,那些受过恩惠的百姓为阿爹伸冤,却被谢敛以造反为罪名,下狱杀头的数不尽数。
  如今已经有人说,要将宋家以谋逆罪诛杀九族!
  二叔一家,已经被抄了家。
  这纸上也是血迹斑斑,不知道是她阿弟的血,还是二叔一家的血。宋矜匆匆看完,就着烛火烧掉,才简要和蔡嬷嬷解释了一句。
  这张信真假不知,但谢敛镇压流民的罪名却对上了。
  毕竟这罪名也藏不了。
  恐怕极有可能,这罪名当真成了谋逆。
  “只能探一探真假了。”宋矜想了想,又补充了句,“如今谁也信不过,阿嬷,等会我约见何大人,你万万不要让阿娘出来。”
  交代完毕,宋矜坐在原地。
  她摩挲袖里谢敛还给她的玉佩,缓缓生出一股难言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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