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水不解,“敢问公主,可是有什么问题?”
第93章 迁怒
“殿中放着姜桃, 大人还是将这香囊摘了为好。”
伊南复面向御座,躬身道:“姜桃珍贵少见,医书上同样少有记载,多数人不知其宜忌。是以请陛下务必小心, 姜桃与兰草一类相配有毒性, 程度虽不致死, 但终究对身体有害, 时间一长恐有岔子,给小人制造可乘之机。”
一听说有毒,众人皆如临大敌, 照水也立刻卸下香囊, 令宫人拿出内殿。
“快把窗子打开!”宫人忙活着, 纷纷打开窗户通风, 生怕龙体受损伤。
“多谢公主提醒。”相比其他人, 朱缨倒是反应没有那么大, 只在心里默默记下,如常作回应。
她离那花远, 香气还没来得及飘过来, 一点毒性而已, 造成不了什么影响。
伊南走后, 殿中剩下的就全是自己人了。
照水很快归来,神情微有懊恼, 语气中也带上急切:“陛下,我……”
“好了,我还会怀疑你不成?”朱缨直接摆了摆手。
这姜桃在世罕见, 别说实物少有人见过,就连中原的医书异志上都不多见, 若非如此,伊南也不会特意提醒。
他们都是大魏人,自然不会知道其与何物相冲,而兰草又是香囊中的常客,可不就容易撞上吗?
她反而该庆幸,要是今日照水没有佩戴一个这样的香囊,恐怕他们也不会知道二者相配有毒这一茬。
如有人得知后暗加发挥,那才是真的危险。
窗门一开,冬日里的寒风就吹进来,呼呼大作,金炉中烧得正旺的炭火也悄然消沉了。
朱缨现在没心思计较热还是冷,左右就算殿中再暖和,她的指尖也寒凉多时了。
大魏中人,怎么会和突厥扯上关系?究竟是谁,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勾结外敌、出卖家国,这股势力的布局到了哪里?会不会……
会不会已经深入朝廷,潜伏到了她面前?
心中有诸多疑问,可怕的是她竟全然不知答案,也无从下手。
这种被动的感觉,实在糟糕。
她不能把赌注全都压在伊南身上,毕竟那也是突厥人,必须靠自己才行。
“派人去羌州、肃州、青州暗中探查,一月之内,朕要得到北地清白的证明。”
大魏与突厥接壤地域甚广,边疆北地有三州直接与之相连,若有勾结往来,便是此三地嫌疑最大。
谢韫道:“郑岐查过东北一带,对那里比较熟悉,不如再让他去一次。”
查这种事耽搁不得,速度要快,有渐台的人手相助自然好。
不过她却不这样打算:“不必了。先前才去过,还不是一样没能发现端倪,到头来竟要突厥人来告知。”
朱缨心中太乱,话出口才发现自己语气不善。
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她微微懊恼,后知后觉望向谢韫,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样说。
谢韫明白她现在的心情,自然不会介意什么,暗暗叹了口气。
他没有强求,自觉退了一步,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你安排就好。”
那阵不安和焦虑着实难以压抑。朱缨点头,一遍遍在心中默念,不许慌,不许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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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连督帅都被斥了。”
出了殿,照雪依然摸不到头脑,小声道:“还有渐台,若在从前,陛下绝不会那样说的。”
渐台是督帅一手培植出来的,办事一向得力,郑岐更是备受看重的部下。
现在只知大魏出了内奸,东北不一定有问题,怎就能确认是渐台探查无果而迁怒呢?
看来陛下这次是真的气狠了。
“你也说了,是‘在从前’。陛下已经登基,不似在军营那样无忧无虑了。”
照水同样感到莫名,但想到今时不同往日,便也觉得不难理解了。“治国与打仗不同,政事繁杂,我们做臣子的尚且吃不消,何况是陛下。如今又出了内奸,陛下情绪激愤,一时难已自控说些气话也是有的。”
照雪颇觉信服,心下安定之余还是有些担忧。
自古帝王总是猜忌多疑,陛下不愿成为那样的人,就怕无形中依旧会被影响一二。
督帅有要事,此刻已然出宫,但愿他懂得陛下,没有把那番话放在心上。
二人相伴多年,可莫要生出隔阂来。
宫人出来禀报:“陛下命北司提绿瑚过来,已经传令去通知苏大人了。”
国事当前,她们本以为陛下想着内奸,今日定没有心力处理绿瑚的事了,没想到还是下了令要见。
一国帝王固然顶顶尊贵,却也实在是最忙碌、最无暇喘息的位置了。
照雪轻叹,回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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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从诏狱押到承明殿,绿瑚双眼空洞坐在地上,依然是那副疯癫的模样。
不过与上次见到时的模样相比明显消瘦了太多,宽大囚服下露出的手嶙峋如鸡爪一般,没有一点生气。
周岚月说得不错,她一心求死,是真的没有生的欲望了。
朱缨坐直身体,语气如常道:“绿瑚姑姑,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是不肯说吗?”
调查国母死因不是小事,何况还与先前的劣币遗案有关。
在内奸之事有下落之前,她不会草率将之搁置。
形容枯槁的妇人无动于衷,好像什么都没听见,连眼珠都没有动一下。
绿瑚的反应在朱缨意料之中,可朱缨不相信,不相信她是真的疯。
她在诏狱关了那么久,期间甚至由御医诊过脉,得到的回答都是一切正常。
朱缨的直觉很强烈,她并非身患疯癫,只是伪装成这副模样,想要避祸罢了。
同样的道理,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朕明白姑姑的顾虑,无非是担心说出真相后亲族受牵连,满门都不得安宁。”
朱缨敢这样说是有理由的。
据先前的调查,绿瑚家中亲眷与她关系无不生疏,她现在已经不畏惧死,若真的不在乎族人,大可悉数招供后一死了之,也好求个解脱,现在却依然强撑着,不肯说出真相。
除了害怕株连亲族,朱缨想不出其他理由。
她沉下眼神,语气中不难听出惋惜和愤慨:“不过可惜了,是朕对不起姑姑。歹人心狠,若朕早有警觉,姑姑的亲眷也不会悉数殒命……那么小的孩子,他们竟也毫不手软。”
绿瑚的家人一直都由他们的人严加保护着,几波企图来灭口的人均未得手,什么时候死了?
“他们”又是谁?
苏若胭受命押送囚犯过来,在一旁默默听着,感到疑惑又很快了然——陛下这是在攻心呢。
果然,话音一落,她看见绿瑚先是一僵,然后蓦地开始浑身颤抖,甚至难以接受地抱住自己的头,伏在地上发出一阵阵嘶哑的吼叫声。
“啊——”
依然癫狂,却又好像与之前有些不同了。
朱缨沉得住气,静静望着等着,等到嘶吼声音减弱,开口又添了一把火。
“姑姑与亲眷常年分居,想来他们并不清楚往事,奈何歹人一心灭口,生怕留下一点后患。他们这样对待姑姑,不惜屠尽姑姑全族,姑姑却为他们守口如瓶,这样当真值得吗?”
“姑姑已存死志,若将真相带进坟墓,那歹人可就真要逍遥法外一辈子了,姑姑当真甘心吗?”
她身子微微前倾,双手撑着书案站起,眸中光芒锐利,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诱导:“绿瑚姑姑,你难道不恨吗?何不招供出来,拉着他们一起下地狱?”
麒麟金炉里声响噼啪,炭火燃烧出的暖意扩散,渐渐溢满整个大殿。
殿角几枝姜桃妖冶盛放,在热烘烘的环境里散放出浓郁的香气,无声飘进人鼻腔。
令众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绿瑚反应变得甚为激烈,向四周转头张望。
在目光锁定的那一刻,她瞳孔骤然放大,惊恐地抬起手指,正指着姜桃摆放的方向。
“姜、姜……啊——!”
她力气突然爆发,如疯了一样挣脱身后乾仪卫的控制,直直朝那瓶姜桃扑去!
“啪——”
随着一声刺耳的重响,长颈白瓷花樽从高高的花桌上跌落,摔了个粉碎,连带里面装着的艳紫花朵也被损坏,与满地瓷片碎粉混在一起。
宫人纷纷惊呼。
苏若胭高喝:“抓住她!”
身穿囚服的女子处于失控之中,乾仪卫费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制服。而她仍在挣扎,如同不知疲倦,口中不知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苏若胭担心她冲撞圣驾,提议道:“陛下,不若改日再行提审。”
绿瑚这副情况,明显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了,就算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朱缨同样没有法子,最后也只能松口,示意放人离开。
在众人即将退下时,她复又开口,补上对绿瑚的最后一番话。
“母后仁善,生前不曾亏待过宫中任何人,最后却被信任之人背叛。绿瑚姑姑真要偏帮歹人,使昔日旧主蒙冤吗?”
该说的她都说了,绿瑚啊绿瑚,你为何这样死脑筋呢?
殿门关上,朱缨重重叹了口气,以手扶住额头,好缓解那阵突如其来的眩晕感。
是她过去造下的杀孽太重,所以上天都不愿帮衬一二吗?
第94章 圣心
她蓦地睁开眼, 逼自己收回这种彷徨失措的念头。
纵使天地不相助,也有她自己助自己。
朱缨从龙椅上站起身,径直走到那一滩狼藉面前,不顾裙裾垂地蹲下探出手指, 若有所思去触碰零落的瓷片和残花。
宫人过来想清扫干净, 见状慌忙提醒:“陛下, 当心伤了龙体……”
她摇了摇头, “刀剑弓枪都挨过,还怕这点碎瓷片子吗?”
拈起一片花瓣,浓重到刺鼻的花香冲进鼻子, 朱缨眉头皱得更深。
绿瑚为什么会忽然失控, 是不是这花有什么古怪?而且看她刚才的反应, 竟是知道这花的名字。
这样名贵的花不会流入民间, 既然绿瑚认得, 难不成曾经已在宫中出现过?
忍着打喷嚏的痒意, 她深深嗅了一口,静下心思忖间, 竟然从这香气中品出一丝久违的熟悉。
这味道……
她莫名想起伊南的提醒:“姜桃与兰草一类相配有毒性。”
母后爱花, 兰草、茉莉、腊梅, 都是昔日坤宁宫经常用来插瓶观赏的。
心中有个猜测渐渐浮现, 虽然可能性不大,一旦成型也令人难以忽视。
朱缨打起精神, 下令道:“命内务司回查坤宁宫有无用过姜桃的记录,两日之内,朕要事无巨细的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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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 圣上寝宫外却少见地点起一圈宫灯,照得方圆几里明亮如白昼, 好像在刻意迎接什么人一般,抑或说是等待。
地龙无声暖着整座宫殿,宽阔的白玉浴池里水汽萦绕。
女子散着墨发靠在池壁前,任由肩颈裸露在水面外,看上去情绪不高。
照雪从外面进来,见人还在池中泡着,柔声提醒道:“陛下,不如早些出来?水怕是要凉了。”
她心里有事,现在懈怠不想动弹,闷闷摇了头,“你们都下去。”
照雪没办法,只有带着侍候的宫人一同退下。
朱缨确实满心惆怅,夹杂着自责和无措,总之心情十分复杂。
下午发生的事依旧令她耿耿于怀。当时听说了内奸的事,她确实有些烦躁不安,却远不到控制不住的地步,怎么就像没经过思考一样,对谢韫说了那样伤人的话?
时辰已经不早了,还没见人回来,是不是生气了……
门口吱呀一响,朱缨打起精神,立刻转头去看,结果发现是照雪去而复回。
她表情垮下来,问:“怎么了?”
“臣来给陛下放干净的里衣。”照雪自知触了霉头,小声回道。
“哦。”她兴致缺缺又转回去。
殿门复又合上。
朱缨低下头,双手与身下无聊地扑腾几下,带起阵阵荡漾的水波。
那种情绪不可控的感觉难以忽略,令她感到畏惧,曾经的自己明明不是这样的。
若在从前,她保证自己绝不会说出那一番话,现在却变得轻重不分,说出口时不会感到一丝不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她终究伤到了他。
身后有声响,朱缨无心分辨,以为又是宫人过来,烦躁地拍了一把水面:“说了退下退下,你们都当耳旁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