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他先行进了院子。
阮烟这才跟进来。
她刚一进屋,原先趴在房间角落里睡得酣畅淋漓的来福跟拉响警报一样,蹭蹭蹭地往楼上跑。
“跑什么你来福,见鬼了是吧。”阮烟在身后不得其解。
“阮烟姐。”从厨房拿着洗好的蔬菜出来的小凋看到阮烟,礼貌地问好。
他们之前见过,佟闻漓面试人的时候阮烟还帮忙参谋过,她说着姑娘心眼实,手脚麻利。
“小凋好。”阮烟也回之微笑,“阿漓呢?”
“我在厨房――”佟闻漓在厨房远远地喊一声。
阮烟朝厨房走去。
佟闻漓那个厨房很小,她一个人挤在里面连半个来福都进不去,阮烟只能靠在厨房边上,见她准备那许多,就在那儿劝到:“少搞点阿漓,就我们四个,吃不了那么多。”
“Ken不来吗?”佟闻漓转过身来问阮烟,“不是说他也会来了么,又比赛去了吗?”
“我嫌他麻烦,运动员各种忌口,啥也不能吃,扫我们的兴。”
“来聊聊天也好的嘛,我们都很久没见了,这次你跟他回家见父母,怎么样啊?”
阮烟抱着的胳膊的手指头在那儿搓了搓自己的胳膊,轻飘飘地把这个话题揭过:“就那样呗,还不如跟你留在西贡呢,害我错过了那么大的一场好戏,要我在场,你能被关在地下室里一天一夜,没出息。”
“你怎么又提这事。”
“你的丑事值得被我说一辈子。不过先生说的对,你是得学点格斗技巧防身,外面的世道乱着呢。”
“他让小F来河内保护我了。”
“就那外那个二愣子啊。”阮烟抬抬下巴,“先生是不是看错人了。”
“你别这么说烟烟,小F很厉害的。”佟闻漓终于把最后一个菜也洗好了,转头撞见站在门边的阮烟,脸上神色变了变。
“烟烟,你怎么这样瘦?”
“有吗?”阮烟眼神挪开,也跟着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有。”佟闻漓落在她的手上,又见她连指甲上的黑色指甲油都卸掉了,更加惊讶到,“你怎么连指甲油都卸了?”
她从前去法餐厅打工不论经理说多少次,她都不肯卸掉她的指甲油。
她上一次给指甲补色的时候还在佟闻漓那个院子里。黑色指甲在闪耀的白光下灼烫人眼。她说她弹吉他弹贝斯本来就不能养长指甲,要是连指甲油都不能涂,那不就是要折损她作为一个先驱人的信仰吗?
佟闻漓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涂指甲油会和信仰那么重要的东西联系在一起,但她从来都是尊重烟烟的想法和审美。
只是这么些年,她从来没有见到阮烟卸指甲油,她总说黑色是她的幸运色,是世界上最高级的颜色。
“害,掉漆,我嫌麻烦就卸了。”阮烟把手放下来,把那指甲默不作声地插在自己喇叭裤口袋,“下次再补不就行了。话说你到底好了没有啊,能不能吃饭了,我要饿死了。”
她走过来,把佟闻漓拥着往外走。
佟闻漓还想再问些什么,小凋和小F都在客厅。
她于是张罗着他们把桌子搬到院子里。
越式火锅是酸辣口味的,很开胃。
啤酒碰撞之间,火锅汤气翻滚起来。
阮烟口味重,凋味料里放满了小米辣和香茅草,在那儿蘸着滚熟的小蘑菇赞不绝口:“绝了,绝了,小凋,你老家在那儿,我一定要跟你回一趟老家,把那山上的蘑菇都采完,我可以每天吃,吃一年。”
小凋酒量不好,红着张脸说:“就是普通的蘑菇,普通的山头长出来的。”
阮烟说她甚至想为这一片蘑菇写一首歌。
大伙笑起来。
小F拿着筷子,像是才知道,一脸认真地问到:“阮烟小姐会写歌?”
阮烟瞥一眼,把他碗里的筷子拿了,丢在桌面上,把自己没用过的勺子丢进他的碗里:“老娘还会飞,吓死你。”
finger看到自己碗里被她换成了勺子。
其实他是可以用筷子的,但缺少手指的他的确用勺子会比较方便。
他于是拿过勺子,点点头,由衷地赞美到:“您真厉害。”
“我不敢当。”她轻飘飘白他一眼,从啤酒箱里掏出一瓶啤酒,撞了一下小桌子,撬开瓶盖,给自己倒满,扬起手活络场子:“来,干杯。”
“阿漓,阿漓,你养鱼呢。”她重点批评了佟闻漓。
“嘿嘿。”佟闻漓拿起酒瓶子,站起来,“来来来,让我们干杯。”
“愿我们――”阮烟刚想说愿点什么的,但这会又想起来也不知道大伙愿意点什么,她于是放下杯子,“这样,一人一个愿望,说一个,干一瓶,愿望就能实现,怎么样?”
finger问到:“有科学依据吗阮烟小姐。”
阮烟服了他这没情调的一根筋脑子:“老娘说了算,老娘就是天,就是地,就是科学,你明白?”
“明白。”finger若有所思,又抓上来几瓶。
“我先来我先来!”小凋毛遂自荐,她喝了酒,胆子变大了,脸上红成一片,话也变多了,“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学到阿漓姐姐的全部真传啊,然后也要开一家店,那样的话,阿婆就不用上山采蘑菇了,我阿妈也不会逼着我赶紧嫁人了!”
她说完之后对着瓶子就开始咕咕咕地灌。
“鼓掌!”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
“下一个!”阮烟拿了个空瓶子,开始转瓶子指人。
瓶子转到了finger,他站起来,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你没有愿望吗?”阮烟拧着眉头不太耐烦。
finger摇摇头。
“怎么会没有愿望,你就没有想做的事情?”
finger想了想,诚实地说道:“先生让我保护好阿漓小姐。”
“那你自己呢?”
他依旧摇摇头。
“你就没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吗?”阮烟费解,她这个人满脑子全是自己想做的事情,甚至常常因为自己脑海中永远冲动的想法而苦恼,他却没有任何想为自己做的事情,这不可能。
人怎么可能没有欲望呢。
没有欲望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阮烟仍想再争论些什么,却被佟闻漓一把拉住,她转起瓶子,最后瓶子对在阮烟身上。
佟闻漓拍手:“到你了烟烟。”
说完后她又跟想到什么似的拉住她:“等等,你别说,我猜我们烟烟一定是想成一个摇滚star,享誉全球!”
阮烟抬抬眼皮:“远大了些,我可没有那么宏大的愿望,我只希望乐队的下一首歌能顺利地写出来,然后在这个月,能够拿到三个商演的机会,别让我们好不容易组成的乐队就这样散了就行。”
她说完后,还双手合十朝着天拜了拜:“阿弥陀佛。”
她鲜少这么虔诚,这和她那一身铆钉穿着非常的不搭。
“你了,阿漓。”
所有人都盯着佟闻漓。
“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小凋插话道,“我听阿漓姐姐说起过,我知道她的愿望是什么?”
阮烟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那你说。”
“当然是――”
阮烟和小凋异口同声地说到:“回到祖国!”
说完之后,几个人像是发现了什么巨大的惊喜一样,拉着佟闻漓绕着桌子蹦Q。
“回到祖国!”
“回到祖国!”
“回到祖国!”
……
佟闻漓在他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和喧闹之中把自己的思绪全部交给酒精所支配。
他们都喝了很多,在这种难得相聚的日子里都很疯狂。
喝到后来,小凋弱弱地红着眼睛说,阿漓姐姐如果有一天回到了中国,他们是不是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阮烟一把搂过小凋的脖子说:“小妹妹,别舍不得,阿姐告诉你,分离是人生所有创作的灵感来源,别痛苦。”
“可是人生要找到一个喜欢的人做朋友真的很难。”小凋哭起来。
阮烟:“出息,人就非得有朋友?”
她是笑着的,但佟闻漓看到她眼尾的泪水,小烟熏妆藏不住她的落寞,那个样子坚强里透着不符合她的脆弱,花了妆很难看。佟闻漓想给她拍一张照片,明天取笑她,可是她没有相机,年轻的他们总觉得时间还很多,也不爱拍照,不爱留念。
唯一清醒的finger端正地坐在那儿,认真地问到:“阿漓小姐,先生也会同您一起回中国定居吗?”
会吗?
佟闻漓知道,这儿的人,她谁也带不走。
他们都长大了。
从前拿着吉他站在高高台阶上一往无前的烟烟不敢再说自己要成为摇滚明星了。
笃定要返回故乡的她也在这酒意上头的夜晚里对这异国他乡的人也多了一些难以割舍的情绪。
第60章 我想,我真的爱你。
原来喝醉酒了之后不单单会放大人的快乐, 还会放大人的悲伤。
佟闻漓甚至后面都忘了他们都是各自怎么回到家的。
佟闻漓在半醉半醒的夜里摸出自己的手机,却发现那儿有好几个未接电话。
全都是他打来的。
她胡乱地拨了回去,电话那头没过两边就响了。
即便她用的还是那样老旧地连喇叭声音都带着电流呲呲的小灵通, 他低低的声音传出来依旧是那样的好听。
“哪去了?”
他单刀直入。
她还坐在院子里,盯着她那盆一直就长不大的太阳花说到:“先生……”
他听到她声音柔软,还迷迷糊糊的。
“喝酒了?”他说这话的时候, 尾音微微上扬,带点夜的浑浊, 佟闻漓猜想, 他应该才回到庄园, 脱了外套靠在他那张昂贵的玛瑙绿色的绒布沙发上,仰着头在那儿抽烟。
“一点点。”她把手枕在自己的脸下,靠着院子里的小木椅子,“今天家里来客人, 就一起喝了一点。”
“哦?都有谁?”
“就你都知道的那几个, 烟烟,小凋, 还有finger也在。”
“倒是被他白蹭了一顿呢。”
“人家也劳作,不算白蹭。”
电话那头像是起身,微微侧头,架着电话,在那儿摘着袖箍, 所以声音微微飘得离她远了些:“倒是让我羡慕。”
“羡慕什么?”
“羡慕finger, 能看到你, 能跟你吃上一顿饭, 能听你这个馋酒小狗的醉话。”
佟闻漓听他在那头这样说到,她抬头看看月光。
他那头有些安静, 空荡的屋子里响起他的脚步声,而后像是窗帘被拉开。她料想,他这会也在看月光。
沉默片刻,佟闻漓听到他缓缓说道:“阿漓,想我吗?”
“是想的。”好听的声音再传到耳边的时候,她在那一瞬间突然就想掉眼泪,她怎么会突然就这么想他呢。
河内和西贡一千八百千米的距离她都跨不过,往后的山高水远她要怎么克服呢。
那月光也从他窗前渗透进来,他刚刚结束了法国董事会那边的会议,集团想要转变大方向,各方势力各有支持,从来都拥护他上位的那些个董事想让他回去,把东南亚这一片的生意全都放弃了。
说来说去都是那些他听了不下几百遍的车轱辘话,几个老古董说起来没完没了,他拧着火轻飘飘地回了一句他自己有数后就把他们打发了。
等到开完了视频会议后,周围声音消失了,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有些偏头疼。
回房间的时候经过阳台,见到她走之前种在他窗台外的那珠爬山虎,脑子里那种恼人的疼蔓延起来,心下就想她想的要命,才给她打去了几个电话。
这会听到她在那儿盛满露水的声音,他猜想她一定是靠在自己的手背上,点着头散落着长发地说想他。
她这个语气,他大约是能想象的出她的样子。她的眸子里一定泛着异乡的月光,黑色的发丝如一块绸缎。
他于是在电话里柔声哄她:“那你再等我两日,两日后我来见你,好不好?”
那头是温顺乖巧的一声“好。”
他挂了电后,本欲卸了衬衫去洗漱,眼神又瞟过那一盆她栽种好的爬山虎,眼神顿了顿,最后还是拿起房间的座机,给林助打了个电话。
*
佟闻漓是在凌晨迷迷糊糊之中感受到身后人的。
她起初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但她撞上的厚实的胸膛和温暖的怀抱让她觉得舒心,她四肢往那让她觉得舒服的地方展了展。
踏实的感觉让她苏醒过来,她从她那个狭窄的小窗户里透进来的亮光看到身边的人。
咦,他怎么在这儿?
身边的人感受到她的动静,原来阖上的眼睛浅浅睁开,看到怀里的人,因为睡意还未有完全苏醒过来的声音沉沉地问到:“醒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
他手臂还枕在她脑袋下,见她那皱起眉毛像是在努力地回忆她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伸手拢着她头发,笑笑:“没把你绑架回来,这是河内。”
佟闻漓后知后觉这是她的阁楼,她的床。
单人床狭窄,这让他们不得不靠得更近。
从窗户里渗出的春光唤醒她,她于是往他的胸膛上靠去:“您怎么来了。”
“我太想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什么犹豫,手还转着她的头发。
佟闻漓抬头,他正沉沉地看着她的眸子,眼底原来熟知的琥珀色的变成浑厚的墨玉色。
“想到要来连夜见我吗?”她抬起头。
“嗯。”他嗓子里低低应一声,而后转过头来,支着脑袋俯身对她说,“佟闻漓,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想你,想到不管我在做什么,你这个小鬼头总是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一刻也不安宁。我从前从来不会这样想一个人。”
“这么想吗?”佟闻漓看到他深沉的眼眸,好看的鼻梁,延展而下的唇线,她伸手,拢着他的脸庞,柔声说,“那可不得了。”
“红颜祸水。”她眯着眼跟他开着玩笑。
“是,红颜祸水。”他扣着她的手腕吻下来。
床单褶皱像是被石头打破湖面的平静而泛起的涟漪。
她却制止他更进一步,说她这张孱弱的小床经不起他这样的折腾。
他翻身把她扣在床边毯上,说她总是不听话。
买的公寓也不去住,非得挤在这里,让他根本没法施展。
她还能腾出心思来回怼他,说他要来不提前说,她搬过去住几天就是。
他忘情地吻着她,说不行,那儿没有她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