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棂:“请便。”
肖砚瑾没客套,点燃细长的女士香烟,吸了一口才淡声道,“刚才说的那些,的确不是我真心为你设计的路,但是,却不失为可走的路。”
她看向华棂,重复:“你明白的,它可行。”
熬过艰难时刻的苦命鸳鸯,情比金坚,最终以嫁入豪门作为圆满结局。
世间没有双全法,错过实现梦想的黄金时期用于对抗大家长,但可以收获历经坎坷修成成果的爱情和婚姻。多少灰姑娘的爱情故事以此这类感情线为蓝本,某种程度上说,它不失为一条通过婚姻跨越阶级的康庄大道。
“如果对面坐的不是你,而是某位天真可爱的灰姑娘,我们的对话应该到此为止了。”肖砚瑾漫不经心地笑,“我认为这条路足够令她满意。”
华棂垂眸,看着光洁的地面。
“那我又凭什么得到肖小姐的另眼相待?”
肖砚瑾没有立刻回答,她笑了一声,按灭烟头,起身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叠文件。
随着每一页依次被翻开,华棂的目光顿住。
肖砚瑾的声音响起:“小学到高中,奖状满墙。市三好学生,十佳青少年,全优奖学金,数不清的年纪第一,两次物理竞赛金奖,比赛后被杨教授盛赞天赋卓绝。第一志愿是清大物理……”
她细数华棂过往的成绩,语气里的赞赏明显比刚才要真实得多。
“这些就是答案。”肖砚瑾终于念完所有耀眼的成绩,她看向华棂:“一个在高考宣言中写,未来的理想是探索宇宙更多可能性的女孩,怎么会走灰姑娘的路?”
华棂看着那叠厚厚的荣誉档案,视线停留很久。
“我其实没有给你设计什么方向,更没有所谓的第二条路。但是,在你笃定我撒谎的那一刻。”肖砚瑾顿了顿,笑了一声,“我大概猜到,你心里的选择从来没变过。”
华棂眸光淡淡,透过落地窗看向不远处的球场。
此前,林孟秋、张晴、李老师乃至于徐叔,无论是怀着善意或恶意,对华棂表达的中心思想,大抵逃不开一个主题:肖何与你差距悬殊。
好像觉得她会为此自卑,天然地将她放在弱者的地位。
只有肖砚瑾看穿她灵魂的底色,清高且薄情。
这段感情的主动权从来都在她的手里,继续还是分开,由她说了算。
肖砚瑾:“虽然知道选择不会变,但仍然为此犹豫?”
华棂愣了两秒:“也许吧,但我擅长伤害别人的感情。”
肖砚瑾笑出声,丝毫不管未来受伤的人是自己的弟弟。她笑够了,眼底才沉淀出些许柔和,沉默片刻,说:“没什么好愧疚。年少的爱情初尝是好的,真走下去了,未必不是苦果。”
她说这话时,眼底倒映着夕阳的光,神情放松而坦然,是酝酿了许多故事,最终又放下的洒脱。
“女人总是被’爱‘字困住,终其一生都在追问爱和被爱。谁规定了它在女人的世界里就是至高无上的瑰宝?就因为女性过高的道德感,以及’接受真心就绝不能辜负‘的责任?”肖砚瑾眼带笑意,“爱可以有,但它不是必需品。有人的心里,它排名第一,那也要容许在另一部分人的心里它是次要的,甚至垫底的。你呢,排第几?”
华棂眸光微动,“不知道。”
肖砚瑾沉默片刻:“你一早就做好了决定,犹豫这些日子,是在找双全法?”
“没有双全的办法。”华棂平静地说。
她比肖何看得透。
归根究底,太年轻了。矛盾累积到这种程度,高位者不会花时间去倾听后辈的想法。在即将到来的雷霆手段下,他们需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足够有资本和父权对话,而她无法牺牲宝贵的时间。
她并不害怕和肖何并肩作战,毕竟从小到大,她已经习惯了对抗强大数倍大敌人。可惜“一起走下去”的选择,和另一条绝对不能放弃的路是相悖的。
所以只好放弃排行次要的东西。
“没什么好后悔的,真有缘,总会相聚。没缘分,挥别错的才能跟对的相逢。”肖砚瑾很清楚她的想法,“做选择的时候,很难在当下判断对错,但我会祝你好运。也会为你的梦想保驾护航,就当送你的见面礼。”
“谢谢。”华棂顿了一下,“我先走了。”
“等等,我最后再说一些废话。”肖砚瑾叫住她,唇角微勾,“我常常会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男人,但是……我倒真不是替肖何说话。他的爱,也算拿得出手,这点你比我清楚。”
华棂侧眸:“不劝我分手了?”
“我可什么都没说。选择权在你自己手里。”肖砚瑾轻笑,停顿一会儿才说,“我只是想替这个傻小子再争取一点可能。等你将来事业有成,实现自己梦想,再想考虑爱情的时候,好歹给他留点机会。”
华棂垂眸看着地面:“傻子才会在原地等。”
肖砚瑾淡淡道:“他看着也不聪明。”
“分手的时候,让他死心一点。”肖砚瑾说,“有时候给人希望是很残忍的事情。”
华棂手指无意识紧握。
落地窗外晚霞瑰丽,十七岁度过的这个冬天好像遥遥无期,没有尽头。
第40章 回乡
回天水巷已是晚上, 屋里没亮灯。
华棂刚踏进屋,就被人拦腰抱住抵在墙上。
他亲了很久才模糊问:“又找什么兼职了?我不都说了,咱们有钱, 这段时间你专心学习就好。”
黑暗里, 华棂沉默很久,“嗯。”
“好了,来吃饭。庆祝终于放寒假了!”肖何笑了一声, 按亮电灯的开关,只见饭厅小桌子上摆满丰盛的菜肴。
吃饭时, 华棂碗都冒尖了, 肖何觑着她的脸色, 却不见愠色,于是又得寸进尺盛了碗汤递过去,“你要多补充点营养,省得夜里老是手脚冰凉。”
华棂垂眸,“嗯。”
她今天异常的温顺,肯定是被他的努力感动!肖何唇角微翘,心里美滋滋。
“快过年了, 你打算怎么过?”肖何一边给她剥虾, 一边说,“咱们现在手头还算宽裕, 可以去邻近的城市玩一玩。你要不想出门, 咱们就接小姨在家里过年, 到时候提前买好吃的, 你有特别想吃的吗?”
他一句接一句, 语气里带着憧憬和笑意。
华棂不想看他的眼睛,只好低头看着碗。
她没有和肖砚瑾约定具体的时间, 也许今天,也许明天,也许不。总之,对方的确把选择权交给了自己。
在最开心的时候给予当头棒喝,就如同生生肢解躯体,血肉模糊的痛苦太过刻骨铭心,而这段时间对前途来说又是那么重要……脑中冷静地闪过种种理由,最终她想,半年吧。
就像最开始承诺的那样,等到高考后再说。与其在最快乐的时候留下最深的伤,不如让感情被时间冲淡,到时候的痛苦也不会那么强烈,也不必让他难忘。
华棂抬眸:“过年我要回c城。”
“c城?”肖何一愣,“你那边有亲人吗?是……你妈妈家里的亲戚?”
“嗯。”华棂没有解释更多,简单道,“我外婆。”
肖何想也没想:“好,那简单,我跟你一块儿回。反正我过年也没地儿去。”
华棂看向他,眸光微顿,许久才点头:“嗯。”
确定好行程,肖何连夜开始订票。
c城是个南方小城市,经济发展较为落后,以几个标志性的旅游景点闻名。而华棂外婆的家槐花村更是小城市里的小县城,小县城里的小山村。
腊月二十二,安顿好华梅他们才出发坐高铁直达c城,随后又乘了几个小时的大巴车。
半新的客车行驶在蜿蜒的水泥路上,司机艺高人胆大,把大巴开出火箭的速度。
肖何被晃得头晕眼花,碍于酷哥形象,紧皱着眉头才忍住没吐出来。
华棂早有预料,递上一盒薄荷糖,眼底似笑非笑。
上车前,肖何还信誓旦旦,对华棂提出吃晕车药的建议不屑一顾,现在飞快打脸。
“我这属于头天太兴奋,想着要见家长,就没睡好。”肖何嘴硬,手却诚实地接过糖,“我平时不晕车。”
华棂懒得理他,看向窗外。
她对槐花村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因为处在务工大省,村子不算特别落后,很多年前就修了公路。这么多年过去,路两旁的风景没什么变化,依然是看不到尽头的重重高山。高山包围着小小村落,只留下一条狭窄的公路输送务工的青壮,同时阻拦了外界的窥探,保留古朴乡村的原始风味。
在华棂有记忆起,她就生活在z市,对槐花村的印象只是过年时的短暂停留。
自华燕去世后,华棂就再没有回来过,直到今天。
这趟车上大多是回乡过年的乘客,隔壁座的大爷端详着华棂,突然说了几句方言。
因为华梅改不掉方言习惯,偶尔会在普通话里夹杂着几句和华棂交流,于是她也能够听懂并简单对话。
华棂并不认得这个大爷,大概对方小时候见过她,于是也回了两句方言。
南方方言多且杂,每隔一个村都不同,肖何根本听不懂,“他和你说什么?”
大爷又指着肖何嘀咕了两句,华棂瞥了眼他,轻笑一声。
“?”肖何挑眉,“说我坏话呢?”
华棂闭眼睡觉,淡淡道:“他问你是不是毛脚女婿第一次回来过年。”
肖何后知后觉,没忍住上扬的嘴角:“怎么不算呢?这话倒也不错。”
话才出口,发现不妥,“不行,你还在上学呢,就说咱俩是同学。我听说村里流言传得很快,别回头闹得你名声难听。”
华棂戴上耳机,嫌他啰嗦:“有什么好解释的,我一年待不了几天。”
槐花村里多的是早早就订婚嫁人的小女娃,光是这辆车上就有好些年轻男女,二人混在其中,除了皮囊耀眼点,还真没什么稀奇。
至于名声,华棂懒得解释,在村子里带男同学回来跟带对象没什么分别,并不能堵住村口八卦团体的嘴。
肖何觉得不对劲,但因为不熟悉风土人情没有发言权,只好闭嘴。
槐花村没有车站,停在村口十字大街就算到站。
临走前,大爷又叽里咕噜说了两句,肖何听不懂但礼貌招呼,“再见啊。”
“……”华棂:“走了。”
肖何赶紧上前接过她的行李箱。
刚下过一场雨,地面湿漉漉,行李箱拖行过水坑溅起泥点子,肖何眼疾手快把它横拎起来。
华棂:“没必要,一会儿的路很难走,迟早要脏。”
很快,肖何对“很难走”的路有了具体的概念。
外婆家在山脚下,从十字街走出几百米就能看见屋子的模样,看着近,真正走才知道望山跑死马。
肖何的白鞋彻底没眼看,他索性懒得避开污泥。华棂也没比他好多少,暴走半小时,两个人都脏兮兮的。
肖何喘着气,笑着给她擦了擦额角的薄汗。
“你小时候回来也这么折腾?”
华棂:“晴天的路还好。”
“那就是今年比较倒霉。”肖何轻笑,旋即想到什么,“你去年怎么没回来?”
“小姨病了。”华棂顿了片刻,接着说,“太添麻烦,她也不是很方便。”
肖何一愣,下意识觉得“她”指的是华梅,可语境却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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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老人早就知道他们回来,遥遥站在门口张望。
顺着小坡往上,肖何自来熟地招手:“外婆,外公。”
他刚张手,田里
的大鹅锁定目标,嘎嘎地扑了过来。
华棂下意识躲开,脚下一滑,正好撞倒在肖何怀里。
他顺势把人捞到身后,乐了:“华老师,我总算知道你有怕的东西了。”
华棂冷冷瞪他,等外公找来棍子把鹅赶跑后才推开人。
外公是个瘦高老头,赶鹅的动作很利索,但不难发现他的脚有点跛。
看见二人,他笑容有些拘谨,用方言说了两句话,大意是招呼他们进去。
外婆脚步蹒跚,这会儿才走到身边。
她脸上的神情也是如出一辙的腼腆,只是讷讷地笑。可那双粗糙如树皮的手紧紧握住华棂的手,直到进屋也没松开。
肖何没要外公搭手,径自把行李都搬进屋子。
忙活完,外婆已经摆上了晚饭。
山脚下的房子还维持着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格局,中间是摆放祖宗牌位的小祠堂,左右两边对称分布住处和厨房柴房等。面积不算小,但很简陋。
只有两个老人在家,除了一台电视,也没装其他的设施,网络更是没有。能和外界联系的也就外公的老年机,这还是华燕在时给买的。
老人表达爱的方式很单一,只是使劲儿给两个孩子夹菜,劝他们吃。
华棂看着外婆用自己的筷子给肖何夹肉,目光微顿,刚想开口。却见肖何利索地吃了。
她下意识看向肖何,后者回以一个挑眉,“干嘛?以为我是少爷病?”
华棂淡淡道:“最好不是,这里条件艰苦。”
言外之意,不舒服也给我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