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灵忍住笑, “想必是宋春山另外寻着好姑娘,往别人家提亲去了呗。”
丁北城竟无语凝噎,“他不来竟把你乐成这样——你真是糊涂, 如今身在福中不知福,日后寻不着好的熬成老姑娘,有你哭的时候。”
丁灵打一个结, 漫不经心道, “寻不着罢了, 我正是懒怠嫁人——等日后去陆阳, 阿兄与我招赘便是。”
丁北城目瞪口呆,“祖宗,你是不是疯癫了?”
“咱们家哪里就缺我这一门亲?阿兄好歹疼我一回——容我安生过自在日子不好?”
“祖宗, 你出去打听打听——中京城里的贵女,要不是实在不成体统的, 谁家落得去招赘?”
“所以我要去陆阳呀。”丁灵道,“我好不容易做上这个女君子, 难道半点好处不沾,倒要把这个封号送与外头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阿兄细想,我招了赘,女君子的封号便长长久久地留在咱们家府上,有什么不好?”
丁北城被她一通歪理绕得头昏,居然寻不出话反驳,生硬道,“封号阿兄自己会挣,你安心嫁人。”拂袖而去。
丁灵心知此事不是一二日之功,也不气馁,等他走远了才问青葱,“我记得你同我说彩椒回来,怎的走这许久还不见人影?”
“必是路上耽搁了。”青葱道,“她一个人赶路,必定不似跟着姑娘便捷。”
古代一个小丫头旅行必定是不容易的,彩椒打小入府,虽是个丫头,其实没什么生存能力。算时日彩绣也已生了。为图隐秘,彩绣怀孕生子的事不敢托付任何人传话,彩椒又是个不识字的,连写书信的本事都没有——孩子是不是平安出生,是男是女,如今一概不知。
只能等彩椒入京才能当面问她。丁灵便后悔,“早知道该打发人去接。”
青葱便笑,“别院有的是人——姑娘怎的操心这些?”
丁灵也觉自己操心,把打好的五色绳收好。二人相携坐车往丁府。丁北城正坐着同丁老夫人说话,看模样应是好生告了她一回状。丁灵不以为意,把食盒子打开,“孙儿亲手包的甜蜜粽,阿奶尝尝。”
丁老夫人尝一口,“我孙儿长进了,竟连这个都会。”
丁灵挨她坐下,甜言蜜语不要钱一样,“原是没这个本事的,这不是得孝敬阿奶吗,学了五日——粽叶子把手都割了。”
丁老夫人“哎哟”一声,便去拉她,“给阿奶看看。”
丁灵背着手躲避。丁北城插口,“阿奶快别看了,妹妹必是编来哄阿奶的。”他不顾丁灵瞪她,又道,“阿奶说好要训她,怎的就被一个粽子收买?”
丁老夫人便问丁灵,“你跟宋春山说了什么?怎的人家现如今见我们府上的人,跟见了鬼一样?”
丁灵道,“我连人都不曾见过,如何说什么?人家说不定是看上旁的如意的姑娘,阿奶一天天盯着人家——怪没意思的。”
丁北城插口,“哪里有那么巧的事,你闹着招赘,宋春山便不来了,必是你做的怪。”
“我要有能耐做怪,必是要做的。”丁灵道,“但是阿兄且想着——人家探花郎难道怕我一个姑娘家?”
丁北城无言以对。丁老夫人便点头,“你妹妹说的是。宋春山必定有他自己的打算,说不定攀上旁的高枝——罢了,这等一山看着一山高的年轻人我见多了,如今初初入仕就是这副嘴脸,日后发达,你妹妹都不够他一盘下饭菜。另寻吧——家世次点没事,要紧的是会疼人。”
丁灵用力点头,“阿奶说的是。”便把编好的五色绳拿出来,拣一根尤其好看的,“我亲手编的辟邪丝,阿奶赏脸戴一根。”又分一根给丁北城,“阿兄也赏脸?”
丁北城木着脸收了,“宋春山未必想着攀着高枝,如今朝中动荡,不能胡乱做亲才是真的。”又道,“如今算时日,老祖宗卧病不朝已有大半年,听说已经同宫里透了口风,想往南边守陵养病——他老人家若当真走了,司礼监便要换人。新掌印同赵相是东风压西风,还是西风压东风,如今谁也不敢就说死。咱们府上既是赵相班底,宋春山又是御前的人——他想同咱们府上做亲,圣人若不点头,只怕做不成。”
“未必这么复杂。”丁老夫人插口,“下半年小阳春圣人大婚,且忙碌,宋春山眼下不敢去说也是有的。”
丁灵默默听他二人议论。丁老夫人又道,“姑娘家扯到这些事里头大没意趣,起起落落的事咱们府上经历多了,功名北城去挣,你妹妹寻个富贵闲人就使得。”
丁灵便道,“银钱我也不缺,阿奶不如与我招赘。”
“叫你阿爷听见,留心要挨打!”
丁灵扮个鬼脸,“阿奶才吃了我的东西便打人,好没有意思。”便一溜烟跑了。寻个由头支走青葱,往千岁府去。
五月中京已经很热,因为阮殷长年卧病不见人,宫里渐渐没有人过来,连外头求见的人也肉眼可见变少。阮殷从地龙一停便搬到枫林溪起居。丁灵到的时候,他只拢了一件阔大的天青色野袍,背对门口坐着,屈膝坐在地榻上煮茶。
丁灵静悄悄入内,轻手轻脚走过去,扑在男人背上,双手掩住男人双目,“打劫。”
阮殷果然不动,“劫什么?”
“值钱的我都要。”
“姑娘看上我身上什么,只管拿去。”阮殷抬臂,拉下她的手,顺势将她拉入怀中,“姑娘今天这么晚?”
丁灵上下摸索一回,薄薄的野袍下只有男人瘦得可怜的身体,便掐着他的腰,“没钱——那劫色吧。”合身扑上去,将他扑倒,凑上去没头没脑亲吻他。
瞬间天雷勾动地火,两个人滚在一处。阮殷被她亲吻便稀里糊涂地叫起来,“救我……求你……”
丁灵怀疑这位老祖宗有严重的皮肤饥渴症,每每触及他的身体,便能叫他神志不清如登仙境。这事仔细想想也有缘由——这人幼年失爱,少年净身,长到快三十只怕连个像模像样的拥抱都不曾感受过。
丁灵便格外心疼他。二人分开时阮殷早神志昏沉,蜷在地上闭着眼睛喘。丁灵凑过去伸指撩动男人鬓边散发,“今日好些?”
“嗯。”阮殷点头,“不烧了,我好多了。”
自从那日从往生潭逃生,阮殷三不五时作烧,虽不重,却缠绵,整个人熬得越发消瘦不堪。宫里赏的人参燕窝流水一样送来,吃下去看不见半点作用。丁灵便叹气,“祖宗,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是这样?”
阮殷好半日才能说出话,“夏随说——往生潭水寒,寻常人下去不得,我又是残体,更加不济。”睁开眼认真道,“是我不中用,你一个姑娘家下去救我,你都好好的,我——”
丁灵暗道你毕竟没有丁南嘉的神仙体质。便打断,“我又不是寻常人,你怎么敢同我比?”
阮殷含着笑意,依恋地看着她,“旁人不知,当年天一法师入往生潭取经,回来百病缠身,不足天命便已亡故。你——真的不是寻常人,你是我的活菩萨。”
丁灵听得哈哈大笑,半日撑起身体,把怀里藏的五色丝拿出来,“伸手。”
阮殷看着她把鲜艳的丝绳缠在自己腕上,“你做的?”
“嗯。”丁灵仔细给他系好,握着男人瘦骨嶙峋的手,忍不住握在掌中亲一口,“活菩萨保佑你长命百岁。”
阮殷看着自己白得跟活尸一样的丑陋的手贴在丁灵丰润鲜红的唇下,只觉心中悲苦,脱口道,“丁灵,我害怕……”
丁灵在他掌间抬头,“发生什么?”
阮殷摇头,半日才道,“觉得……都是假的。”他说着话便移身过去抱住她,脸颊贴在丁灵心口,“太美好了……就像假的。若都是真的……我怕我不能活着拥有……”
丁灵松一口气,“祖宗,你吓死我——我还以为宫里有什么变故。”便捋着怀中人乌黑的鬓发,“前日你不是tຊ说,宫里已经答应让你去南宫守陵吗?去了南宫……便永不见天日,谁管你这个卸了任的前老祖宗做什么?”便笑,“莫怕,我养着你这老太监,必定叫你长命百岁。”
阮殷阖着眼,在她怀里轻轻地呼吸,“我以后只能靠姑娘了,姑娘要养着我。”二人说着话,不知谁起的头,又吻在一处。
丁灵兀自沉迷时,外头阮继善声音极小声叫,“爷爷,宫里来人。”
阮殷正陷在粘腻的亲热里,身体打着颤儿,口里长一声短一声乱七八糟一直叫“求你”,根本一个字都听不见。丁灵用力推他,男人不管不顾仍然往上缠。
平日阮继善叫一声不应早就走了,今日却格外执着,“爷爷,宫里来人,请爷爷入宫。”
阮殷还在胡乱地叫,丁灵只能替他答应,“就来——你去外头等着。”外头终于安静下来。
丁灵坐着不动,任由男人抱着她亲吻。阮殷不得回应终于慢慢冷静,张着水意盎然的一双眼,大惑不解地望住她,“怎么了?”
“阮继善叫了你半日。”丁灵道,“宫里好像有事,请老祖宗入宫去。”
阮殷皱眉,“入什么宫,不去。”又去亲她。丁灵侧转身躲避,“半夜三更宫里寻你必定是有急事——你去看看又能如何?”
第79章 必死
阮殷入宫丁灵便回家睡觉。正洗浴时, 青葱脚下着了火一样冲进来,“姑娘……外头,外头——”
“怎么了?”
“净军好多人冲进来——善……都统亲自到了!”
阮殷退隐近在眼前,他怕自己结下的仇家影响了丁灵, 一直以来对外保持同丁府水火不容的态势, 非但阮继善,连阮殷本人都不会轻易来北御城山。
丁灵心下一沉, 急匆匆起身, 口里道,“让他进来,这里不用你, 你只管去睡觉。”
青葱迟疑道,“……是。”
丁灵刚穿好衣裳,正梳通湿头发, 阮继善已经到了,在外扣门,“姑娘。”
“你进来说话。”
“是。”阮继善走进来, 灯光下神情焦灼, 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宫里出什么事?”
“是太后……”阮继善道, “太后病倒——现下还昏着。”
如今皇帝急于亲政, 阮殷是他第一个绊脚石,第二个便是赵砚——而宫中太后是阮殷最大的依恃。若太后有个好歹,阮殷能不能全身而退都很难说。丁灵一颗心急跳, “阮殷呢?”
“外头。”
丁灵腾地站起来,“你说什么?”
“在外头。”阮继善面露难色, “爷爷从宫里出来,闹着要找姑娘……这不就只能过来——”他稍一定神, “放心,半夜城里无人瞧见,这地方除了姑娘带的那丫头,都靠得住。”
“她是个傻的,而且我已经打发走了。”丁灵说着话便往外走。果然马车就停在廊下,侍人一个不见。阮殷等不得,自己从车上爬下来,摇摇晃晃往里走。
丁灵叫,“阮殷!”
阮殷猛地抬头,看见丁灵紧走数步,张臂抱住,脸颊死死贴住他。男人在发抖,寒蝉一样。
丁灵勾着他,“阮殷……你怎么啦?”
“抱我。”阮殷喃喃道,“你抱抱我……”他说着话,全身的重量都扑在丁灵身上,丁灵根本撑不住,双膝一软跌坐在长廊地上。男人不管不顾以一个跪坐的姿势扑着她,胡乱地哀求,“你抱我……你抱抱我……”
丁灵默默叹一口气,用力拢着他,低着头亲吻男人冰冷的面颊。阮殷终于在丁灵粘腻的亲吻中安静下来,可怕的战栗也停下来,他的身体搭在长廊石阶上,以一个极别扭的姿势贴在丁灵心口,他听着她的心跳,寻找生命的实感。
丁灵低着头亲吻男人发颤的眼睫,“发生什么,把我们老祖宗吓成这样?”
“不会变的。”阮殷许久才能说出话,“不管做什么,什么都不会变。丁灵,你抱抱我……趁我……趁我还活着。”
丁灵皱眉。
“我定是要死的。”阮殷道,“你抱我……趁我还有完整的身体。下辈子——”他说,“丁灵,下辈子我去寻你,我会像一个男人一样去寻你。”
“阮殷!”
“……抱抱我。”
“阮殷!”
“我就要死了……”
丁灵掐住男人下颔,将他脸颊从怀中拉出来托高——男人的脸白得像只鬼,两颊却飞着绮丽的艳红。他几乎在一瞬间就已经烧起来,丁灵抱着他只觉怀中烈火燎原,片刻就飙升到可怕的温度。她转头大叫,“阮继善——”
阮殷被她突然的高声惊下,又寒蝉一样抖起来。丁灵臂上加力,用力抱他。
阮继善自他二人抱在一处便躲了,循声赶来。丁灵道,“速回千岁府,请大夫。”
阮继善一见阮殷这模样便唬得脸发白,帮着丁灵把阮殷架回车上,跃上去扬鞭斥马,出北御城山,带着众净军急急赶车回府。
丁灵坐在黑漆漆的车里,用力拥抱烧得可怕的男人,不住亲吻他烫得惊人的脸颊。阮殷在她粘腻的亲吻中慢慢安静,口里的胡话低下去,“我才刚刚有了你,这么快就要死了……老天爷……好不公平啊……”
“不会的。”丁灵道,“你就是生病了。”
“我以前不怕死……现在——”阮殷极轻地吸一口气,“我不甘心……我一个人在这个世上,好不容易才有你……我还没跟你去陆阳……我不甘心……好不甘心啊……”
“你不会死的。”
“丁灵。”阮殷在她怀里仰起脸,依恋地望住她,“不论他们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我是清白的。”
丁灵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