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希性子里天然地带着点冷,在东宫的数年更使她常常将利益看得很重。
能叫她全身心依赖的从来就只有萧渡玄。
那次的事后她彻底将他视作全部,可也正是那次的事让她陡地意识到——温柔随性如萧渡玄亦有着残忍狠戾的一面。
弱冠以后他的身子越来越好,性子却也越来越乖戾。
记忆里的温柔太子其实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显露出黑色的侧影,只是她一直不愿去回想,也不愿去相信。
两年的战乱与杀夺固然会改变一个人,但萧渡玄的底子就是晦暗的。
他很残忍,也从来不惮于做出更多残忍的事来。
沈希低喘着气,正当她抬眼想要去看漏钟的时候,忽然和檀木椅中闲坐着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萧渡玄眸光温和,含着淡笑,他漫不经心地抬眸看向她。
那一刻沈希感觉到了心脏骤停般的恐惧。
她坐在软榻上,身躯却在疯狂地下坠着,强烈的眩晕感冲上脑海,让她的视线都开始发黑。
沈希的掌心全是冷汗,她控制不住地颤抖,连思考都来不及:“陛下……”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从软榻下来,低膝折腰跪在了萧渡玄的跟前。
他的容色淡漠,但那双玄色的眼眸里,只有一片深黑色的瞧不见底的渊水。
冰冷阴刻,没有情绪。
沈希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昨夜那般强烈的反抗念头到了萧渡玄的面前时,便只余下无尽的恐惧。
长久的压抑让她的身体比精神还要更加臣服,总会在思绪还未厘清的时候,就率先无法克制地乞怜。
但思绪稍稍清楚以后,恐惧却更甚了。
平王妃方才还说皇帝亲临的时候亲眷是要全程陪同的,此刻萧渡玄突然离席,还到了女眷休息的暖阁里。
——是不是说明他们都已经知道真相了?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萧渡玄的禁脔,是一个靠榻上求欢才享得荣华的下贱女郎。
冷汗浸湿了沈希的发丝,她的脸庞湿润,眼睛里的泪水更是仿佛在下一瞬就要落下来。
恐惧令她的喘息都变得艰难起来。
但萧渡玄的容色依然是温和的。
他抚上沈希的脸庞,令她抬起下颌,声音轻柔地说道:“你既唤朕一声皇叔,朕也便算是你的长辈。”
萧渡玄言说的是关切的话语,但沈希觉察不出一丝暖意。
她跪坐在地上,身上裹着的仍是丈夫的外袍。
可这会儿却为旁的男人折下腰身,如同奴妾般用脸颊贴上他的掌心,烟行媚视地乞怜。
沈希颤声说道:“得您怜惜,是沈希的荣幸。”
她的心脏怦然地跳着,眼眸禁不住地往下低垂,长睫如蝶翅般颤抖着,可怜的泪珠也随着一起晃动。
萧渡玄的目光却渐渐地冷了下来。
沈希看起来极柔顺,甚至有些媚意。
两天前她从明光殿离开的时候也是这般,仿佛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会乖乖地承受下来。
回到平王府后心思却全变了,甚至还妄图同萧言圆房。
但不得不说,这一套手段她玩得娴熟至极。
先假装顺从,再刻意讨巧,然后稍稍远离他的视线,就立刻攀附新的靠山,撕毁旧约,狂妄行事。
百般忤逆背叛的事,通通是顺手拈来,既恣意又妄为至极。
萧渡玄掐住沈希下颌的指骨微微使力。
他将她有些冷酷地推开,声音亦透着凉意:“你的家教就是如此吗?既知道朕是你的长辈,还如此放/浪地凑上来。”
比起强迫她臣服,强迫她折下腰身,沈希最怕的还是萧渡玄翻脸。
萧渡玄的言辞冰冷,让她的心底都泛起难堪的羞意。
可她不敢拒绝他、更不敢惹怒他。
哪怕是之前妄图反抗,本质也是在赌平王能不能让萧渡玄退回道德的底线。
沈希偶尔会幻想玉石俱焚,但她却根本不敢想象萧渡玄翻脸。
如果他一意要强夺她,她其实连一丝的反抗余地都没有。
强势的皇权会直接将她给吞没。
所以她不能让萧渡玄翻脸,甚至不敢让他动怒。
“陛下……”沈希跌坐在地上,手掌在地上磨蹭,擦出血痕。
但她连疼都顾不上,很快又贴了上来。
沈希的姿态极低,便是奴妾也不一定能做到这般,可她太害怕了,自尊心完全被抛到了脑后,此刻她就只想绞尽脑汁地安抚萧渡玄。
她声音细弱,眸里眼泪晃动:“我不是故意的,陛下……”
“我本是想过去的,可……可世子他一直在我身边,不允我到别处。”沈希楚楚可怜地说道,“今日平王殿下又回来了,我没能抽的出空隙。”
她说的都是谎话,没一句是真的。
然那神情却仿佛当真无辜至极,都是被人胁迫着、干扰着才会生出抗逆之心。
萧渡玄轻笑一声,他拍了拍沈希的脸颊,说道:“那圆房也是他胁迫你的吗?”
他话音落下后,她的心当时就沉到了谷底。
她本来就觉得萧渡玄送来医官不怀好意,没想到竟真的藏有暗中监视窃听的人。
沈希咬紧了下唇,她细声说道:“是,陛下。”
“我、我本不想如此的,是世子执意想要……想要强占我。”她仰起脖颈,神情跟快要哭出来一样,“但我最终还是拒绝了他,陛下。”
她姿态低微地哀声说道:“我是您的,永远都是您的。”
沈希的谎言是无穷无尽的。
但萧渡玄已经没有了再听下去的兴致,他唇边扬起一抹残忍的笑容,轻声说道:“可你丈夫跟你说的好像不太一样。”
他轻轻抬起手,示意那屏风后的人过来。
暖阁中光线晦暗,沈希一直没能注意到屏风后还有另一个人存在。
萧言缓步走了出来。
他的眼眸不再温润,也没了对她的执念和爱意,既不清澈,也不晦涩,他好像又回去了最早面对她时的模样。
沈希的膝不住地颤抖,她面如土色,再度跌坐到了地上,手掌撑在冰凉处,已经被磨出血痕的掌心痛得近乎麻木。
她哑声唤道:“夫君,你怎么在这里?”
话音落下后她简直想给自己一巴掌,这话实在是太愚蠢了。
萧言怎么会在这里,这自然是萧渡玄的意思。
“臣参见陛下。”萧言恭顺地行了一礼,低声说道。
“阿言,你自己说说。”萧渡玄居高临下地看向沈希,“是沈姑娘有意引诱伤势未好的你,还是你威胁她逼迫她圆房?”
他问的是萧言,但目光一时半刻也没有从沈希的身上移开。
折辱就是这样的。
仅有两个人在时还能勉强能称为情/趣,可有第三人在场的时候就只能说是彻头彻尾的凌/辱了。
沈希死死地咬住下唇,她的情绪在崩溃的边缘游走。
她到底是怎么敢的?
试图用从萧渡玄这里学来的心机和计谋,一次次地忤逆背叛他本人?
她从前还不知道吗?
萧渡玄哪怕碰都不碰道德的边限,也照样能将她折辱至欲死的境地。
沈希快要不知道怎么办了,她不敢看向萧言,更不敢去想他会说些什么。
“陛下……”她颤抖地握住萧渡玄的手,满心都是绝望的念头,唇瓣更是快被咬出血来。
某个瞬间,沈希甚至渴望像婚宴上那般昏死过去。
可最后只有眼泪掉下来了。
视线模糊成一片雾色,泪水像是开闸的洪水般停不下地落着,把沈希的脸庞都全给弄湿了。
她连手臂都要撑不住,快要倒在地上似的,指节亦是颤抖地蜷缩着。
萧渡玄低眸看向沈希。
看到她哭得这样狼狈、这样悔恨,他心底应当生出快意的。
可在她快要昏厥过去的时候,他还是将她给抱了起来。
萧言的脸色苍白,并不比沈希好到哪里去,他的唇张着,一句话在喉咙里似是滚动了千回万遍,最终才嚅动着说了出来。
但萧渡玄根本没有去听他说了什么。
他一把扣住沈希的腰身,将她从地上抱起,而后冷声向萧言说道:“出去。”
萧渡玄在沈希面前总会尽量收着气势,哪怕是训她、罚她,也比对常人要温柔太多。
此刻萧言独自面对他,才知道帝王的压迫感全开时到底有多可怖。
脑海里的反抗念头还未曾生起,身躯便率先做出了反应。
从暖阁里走出去以后,强烈的心悸感仍然作祟着,那些怪诞的、黑暗的独占想法,好像全都消弭了,最终是归于臣服的本能。
萧言的眼眸又恢复了温润。
可那眼底却连分毫的微光也都没有了。
*
沈希的身躯不断地震颤着,崩溃和绝望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哭得快要喘不过来气。
纤细的手臂无意识地攀上男人的脖颈,但因哭得太厉害,又可怜地垂落下来。
压抑的哭声全都宣泄了出去。
她好像是彻底绝望了,连萧言早已离开都没有意识到。
“你……你告诉他们所有人吧。”沈希语无伦次地哭道,“我就是这样放/浪的女子……就是这样……”
萧渡玄抱着她,手掌不断地抚过她的后背。
他轻声说道:“没有告诉谁。”
但沈希沉浸在崩溃的情绪里,根本听不进他的话语,她的哭声掩都掩不住,像孩童般放声哭了出来。
萧渡玄抚着她的脸庞,眼泪滚烫,他的指腹被灼着,渐渐地连手掌都是温热的。
“不哭了,小希。”他低声哄道,“我已经让萧言出去了。”
听到他的话后,沈希颤抖地仰起脖颈。
她环视了环视四方,才发觉萧言真的离开了,但那漂亮的眼睛哭得红肿,仍然盛满了眼泪。
萧渡玄执着帕子,掐住她的下颌,将那不断滚落的泪水给擦净。
“只告诉了张太妃。”他轻声重复了一遍,“没有告诉其他人。”
沈希的眼神茫然,她像是有些懵懂,片刻后才听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她仍旧是一副很没安全感的模样,可怜地想要从他的腿上下去。
朱唇颤着,什么话都不敢说。
萧渡玄低眸,看见白金色衣袖上的红印时才发觉她的掌心流血了。
他扣住沈希的手腕,随手用清水为她清洗了一下伤口。
痛意渐渐涌上来的时候,沈希的情绪才渐渐地稳定下来,她无措地抬起眼眸,细声唤道:“陛下……”
萧渡玄边为她处理伤口,边漫不经心地问道:“不是说会娶你,为什么还这样?”
他眼底的冷意好像也退了下去。
在明光殿时意外窥见的柔情倏然又回来了。
但沈希知道,也许下一瞬萧渡玄又会动怒,他能很轻易地控制情绪,也能很轻易地操纵她的情绪。
方才无所顾忌地哭了一场后,她的脑子都快没有力气转动。
可沈希也知道,再不能说什么“已是叔侄”“违逆人伦”的话语。
比起逻辑缜密、思路清晰的谎言,萧渡玄想听的一定是充满真情的话语,哪怕乍然一听极是蠢笨。
沈希带着鼻音说道:“因为我害怕,陛下……”
“不,你不是害怕。”萧渡玄捏了捏她的掌心,“你只是不相信我。”
他的眸色微深,语意明显未尽。
但沈希瞬时之间就懂了萧渡玄的意思,她不信任他这个人,更不信任他对她的情谊。
她当然不能信任他。
她若是傻傻地信任萧渡玄,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彻底沦为他的禁脔。
萧渡玄是容不下沈家的,要是那时候她敢相信他,估计现今仍被他困在明光殿里,家族也早已覆灭。
或许刚开始她会反抗,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到底会沉沦,成为一个靠汲取他宠爱而活的娈宠。
沈希有时候很恨她的清醒,她瞧不见浪漫,也瞧不见恩宠。
萧渡玄最疼她的时候,她也始终在紧张着。
只要面对他这个人,她就永远是局促的,因为萧渡玄只是随意的一个举动,就能将她苦心经营的一切都给摧毁殆尽。
她自幼就仰仗他攀附他,可她也是被他的权势困死的。
但当这个事实被他亲口说出的时候,沈希的理智忽然模糊了片刻,她哑声说道:“是的,陛下……”
她垂下眸子,眼皮红肿:“我不敢相信您。”
“试着相信我一次吧,就一次,”萧渡玄的声音有些慵懒,“如果你觉得不对,随时可以退出,怎么样?”
沈希如遭雷击,她抬起眼眸,定定地看向他。
萧渡玄抚了抚她的肩头,轻声说道:“我会把事情处理好,娶你入宫。”
“但相应的,你不可以再背叛我。”他看向她的眼睛,“首先第一条就是,和萧言不可以有任何亲密的接触。”
沈希听到这话都没有反应。
她仍深陷在震惊里,似是不敢想象她都做出这种事了,他竟然还会为她妥协。
萧渡玄轻笑一声,说道:“小希,我的耐心没那么好。”
“再一再二不再三,懂吗?”他握住沈希的手,揉着她的指骨说道,“你婚宴上的事,我也觉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