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语温柔,但那淡淡的警告意味却很明显。
沈希的呼吸有些恍惚,她缓了片刻,情绪才平稳下来,声音仍旧带着鼻音:“我知道的,陛下。”
“我也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萧渡玄抚了抚沈希的脸庞,又为她理了理衣襟。
她坐在他的膝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如小雀般依偎在他的怀里,这回的乖柔总算有了些真挚。
当萧渡玄将外衣披到她身上时,沈希才发觉她原来披的萧言的外袍不知何时落在了地上。
衣袍的边角碰到了香炉,被湿润的香烬给弄脏了。
她有些歉疚,刚想要将之抱起,萧渡玄就揽过了她的腰身,他轻声说道:“侍从会收拾的。”
两人以前更亲密的举动都常有。
但此时被他这样揽过,沈希陡地有些紧绷。
夜风微凉,拂过沈希的脸庞,但被萧渡玄揽着,一丝冷意也没有,她低下眼眸,袖中攥紧的手指忽然缓缓地松开了。
要不就放弃吧,不要再抵抗了。
她正这么想着,不远处的水榭陡地传来了平王妃的声音,她轻声唤道:“小希,你和谁在一处呢?”
第三十八章
水榭的布置巧夺天工, 形如弯月,蜿蜒成廊,暖阁则像是星子一般点缀着昏黄的光芒。
雅致华美, 但也极是昏暗。
在平王妃出声之前, 沈希甚至没能瞧出她是谁。
可萧渡玄就不一样了。
在黑暗里, 再没有比他更打眼的人,萧渡玄身姿如鹤, 身形高挑, 揽住沈希腰身时手都快要垂落下来,她怎么也没法说跟她在一起的人是个侍女。
她既紧张又惧怕, 极是想假装没有听见, 然后回身走到暖阁里。
但萧渡玄神色从容平静,他只是轻轻地推着沈希向前走去,连稍作回避的意思都没有。
他不会想干脆就这样坦露他们的关系吧?他分明刚刚才答应过她的。
沈希攥住手指,她抬起眼眸:“陛下……”
她害怕的情绪很明显, 潋滟的眸光不断地摇晃着,像是急得快要哭出来了一样。
萧渡玄轻笑一声:“别怕。”
“你在我眼皮子底下都敢那般肆意,”他眼中含着戏谑, “为何还会怕这个?”
沈希急得满头大汗。
她一时之间没能按捺住情绪,低声说道:“因为我知道您会惯着我。”
这话语里情绪的意味太浓重了, 萧渡玄沉思片刻, 轻声说道:“你说得是。”
沈希还以为他想出了什么好法子, 哪成想他居然给她说了一句这个?
她气急败坏地说道:“您是第一次做这事吗?竟都不让侍从看着。”
这样的话乱了尊卑,是很不合适的, 带着些恃宠而骄的意思, 但她自己却没有分毫的发觉,就像以前一样, 明明早就错了礼仪,却还是娇气地说“殿下您看这样合规矩吗”。
萧渡玄是重礼仪规矩的人,可此刻听到沈希这么言说,他只想扬起唇角。
他懒洋洋地说道:“做得的确不多,劳烦姑娘多担待。”
沈希听出了萧渡玄话语里调侃的意味,脸颊禁不住地泛红。
既是急的,又是羞的。
他的手仍然抵在她的后腰,轻搂着,细揉着,指腹落在敏感的腰窝,没有规律和章法地打转。
“陛下……!”她将手背到身后,急躁地扣上萧渡玄的腕骨。
却不想他顺势攥住了她的手腕。
“好了,别乱动。”萧渡玄沉声说道,“不会有事的。”
他终于给了她明确的答复,沈希心底稍稍松了一口气,她竭力地保持镇静,可快走到平王妃跟前的时候,她的掌心仍是已被冷汗浸湿。
水榭昏暗,如若笼罩着一层朦胧的月色。
缓步走来的两人姿态亲昵,相处时随意自然,就像是一对年岁相差不大的年轻父女。
难道是沈庆臣吗?
平王妃疑惑地想到,可是她记得他今夜要在宫里当值,特意言说了不便前来。
也不是萧言,他个子没有那么高,而且和沈希在一起时总还有一些拘着。
思绪混乱间,她蓦地想起上次在沈希腕间所窥见的隐秘红痕。
不会的,不会的。小希是那么守礼克制的孩子,而且现今都已经嫁了进来,她不可能会同外男再有牵扯。
两人越走越近,平王妃的心里也越来越紧张。
当看清沈希身侧的人是萧渡玄,平王妃脑海里的纷乱想法突然全都消失了,她惊讶地睁大双眼,脸上难掩愕然之色:“陛下……”
他神情从容,轻声说道:“方才朕来寻阿言,正巧碰见他们小夫妻在摆弄提灯。”
萧渡玄的模样太自然了。
他低声问道:“阿言方才说要给小希拿一盏新灯,他还没过来吗?”
萧言过来了,他刚刚去洗了把脸,现在发丝还有些微湿。
他站在水榭的尽头,此刻的神情比沈希还要更加紧张。
萧言的神情仍似是镇静的,可沈希能清楚地瞧见他的外袍都在轻轻地颤抖着,好在有夜风遮掩,没有那般明显。
“臣参见陛下,”萧言压低声说道,“陛下……方才臣的确是去寻灯了,只不过臣记错了位置,并没有寻到。”
这样的情形多么眼熟。
萧言只要稍微有些脑子,定然就能发觉在青云寺的那一夜被他意外当做野兽的到底是什么人。
这样的暗潮实在是太含蓄了。
旁人根本无从窥见,可对当事人来说却是彻彻底底的惊涛骇浪。
但沈希却无暇去思考更多,因为萧渡玄的手一刻也没有离开她的后腰,轻揉慢拢,隔着一层布料,将那纤细的腰身把玩了个通透。
热潮从后腰一直蔓延至全身,痒意酥麻缠绵,她的指骨都在不断地震颤着。
平王妃的目光仍落在萧言的身上,并没有发觉他们之间的隐秘交缠。
可萧言在知悉这桩晦涩事后还不能明白吗?
他的眼神带着少许的惊愕,亦有些尴尬的无措。
沈希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知道萧言全都看出来了,强烈的羞意让沈希连头都要抬不起来,萧渡玄身上轻微浮动的暗香更令她想要逃避。
既幽若未闻,又压抑绵密,细细地侵占肺腑。
可沈希披着的亦是萧渡玄的外衣,哪怕她将脸颊埋进去,依然无法逃离这暗香片刻,只能被动地承受着。
好在他没有多待。
“无妨,”萧渡玄轻声说道,“朕还有事,就先不打搅你们了。”
他的声音和柔,容色也很是温然。
就像是一个很开明又很温柔的年轻长辈。
可沈希却差点没有低哼出来,男人的指骨微微收拢,像是打烙印似的最后抚了一把她的纤腰。
红痕必然已经镌刻上,偏她又没法挣扎,只能咬住贝齿,将低吟声死死地咬进唇间。
沈希实在气不过,她重重地挠了一把萧渡玄。
做完坏事,她便后退半步,小心地回去到礼仪的界限中。
那一下并不轻,可萧渡玄连眉都没有皱一下,他含笑看了她一眼,终是没说什么。
他离开后,水榭间的气氛终于不再凝重。
权势到了萧渡玄这个地步的人,即便自己没有压抑旁人的意思,依旧没什么人敢肆意妄为。
别说平王妃和萧言,纵是平王也不敢仗着皇兄的身份逾越规矩。
平王妃微僵的容色恢复正常,她似是松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萧言的肩头:“你这孩子,就算是再要紧的事也不能将陛下晾在一边啊。”
“我知道,母亲。”他勉强地露出笑意,“方才是我疏漏了。”
沈希紧绷的身躯也渐渐舒缓下来。
她走到萧言的身边,言笑晏晏:“母亲不要怪罪夫君,都是儿媳刚才一直在摆弄那盏灯,才叫夫君担忧的。”
沈希的神色平静,就像是方才什么也没发生。
她没有被萧渡玄逼得崩溃哭泣,没有被他弄得身躯颤抖。
那黑暗的情绪消失以后,萧言突然不知道要怎样看待沈希,她没有他以为的那般脆弱无依,她心性坚韧,甚至过分的坚韧了。
他心中复杂,种种情绪交织着,竟是有些无措了。
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
但沈希并没有多看他一眼,她轻轻地挽住平王妃的手臂,笑着说道:“母亲,我听夫君说您也会制灯,还极是厉害,改日您能不能教我一二?”
平王妃的性子温柔,且从来不会将什么事放在心上。
沈希一说,她便没有再继续方才话题的意思。
“哪有极是厉害,不过是勉勉强强罢了。”平王妃抚了抚沈希的手,笑着说道,“母亲还会制香料,不知你有没有兴致学?”
宴席马上就要结束,剩的事情不多,平王妃的心情也更加放松。
几人缓缓地向席间走去,萧言都未向沈希多遮掩几句,她就自己将事情给解决了。
他应该感到快乐的。
可心底的某一处,仍然是有强烈的酸涩在涌动着。
什么晦暗的情绪都被遮盖住了,只余下情绪上的强烈痛苦。
该不是他的,哪怕他拼命地去强求,也依然不是他的。
*
接风宴结束后,沈希终于是累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临走前平王妃特意跟她言说,明日千万不要早起。
沈希回去勉强地沐浴了一番,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明明是经历了十分纷乱又劳累的一天,梦里却意外的沉静安稳。
一夜好眠。
午间沈希捧着杯盏,慢慢地在炉边烤肉,热油滋滋,刷了糖浆的肉片薄如蝉翼,被炙烧成焦黄色,一口咬下去,唇齿留香。
用完整整三碟后,沈希终于感觉她要活过来了。
不管未来会怎样,至少现今她还是要让自己过得好好的。
用完午膳后,沈希看了片刻的书。
暖风从窗外悠悠地吹进来,阵阵花香亦扑面而来,她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将薄毯一伸开,又靠在躺椅上开始小憩。
睡了一个时辰后,她才缓缓地睁开眼眸。
玉案见她苏醒,战战兢兢地问道:“姑娘,您昨夜穿回来的那身外袍该如何清洗?”
沈希靠坐在软榻边,按住书页的手指陡地顿在了原处。
什么外袍?
她的衣袍材质没有太特殊的,应当不须要什么独到的清洗方式才是。
目光落到玉案手上的那件深色外衣上时,沈希的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她昨夜竟将萧渡玄的外袍给穿回来了!
望着那深银色暗线细细勾勒出的龙纹时,她的头皮都有些发麻。
还好夜晚的光线昏暗,若是令人瞧见她穿了这样的外袍,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沈希急急地将那衣袍接了过来。
她咬紧了牙关,压着声说道:“我亲自来洗。”
继母崔氏在时和出走燕地的时候,她也过过苦日子,可再难的时候身边也是有侍从的,沈希长到十七岁,都还没有自己洗过衣裙。
她强作镇定地取来物什,将那烫手的外袍轻轻放进水里。
藏得很深的暗香无声地倾泻,让她身上也染上了香气。
脑海中的思绪只要稍微停顿,昨夜的旖旎和亲密情形就会立刻全都充斥心房。
开始烘干那外袍的时候,沈希更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回避,原本幽微的细香越来越浓郁,让她的胸腔里都有些憋闷。
等将那外袍彻底烘干收整起来的时候,她才渐渐地放松下来。
沈希轻声吩咐道:“用檀木盒仔细盛着,然后令咱们的人送到常中使那边去。”
她的脸颊泛着薄红,但玉案也不敢多问,她低头应是,然后便接过这烫手山芋离开了。
沈希没有多想,刚好平王妃唤她过去,她也就过去了。
“觉得好些了吗?”平王妃和蔼地问道。
平王妃摸了摸沈希的头发,将她像抱女儿似的搂进怀中。
平王妃的怀抱太温暖了,过去一夜沈希的心中都已经没有什么起伏,这一刻歉疚的情绪又生了出来。
他们对她这样好,可她却那样轻易地向权势低了头。
她对不起萧言,更对不起这两位真心实意疼她的长辈。
沈希强压下心底的酸涩,轻声说道:“儿媳已经好多了,母亲。”
“那就好,那就好。”平王妃温声说道,“昨日我就不该让你那么累的,你本就柔弱,哪里经得了一整日的辛劳?”
她话音轻和,言辞中尽是对沈希的爱护。
柔弱?怎么会有人用这个词来形容她?这就跟用宅心仁厚形容萧渡玄别无二致。
但心里止不住地有暖意在流淌。
沈希原以为继母冯氏对她已经足够好了,没有想到平王妃竟会比冯氏对她还好。
“我真的没事,母亲。”她轻露笑颜,“儿媳既是嫁进来了,就应当为母亲多分忧的。”
沈希温柔地说道:“往后这些杂事便由儿媳处置,您就尽情地享清福吧。”
她很会说好听的话,诸如此类的话能说得旁人应接不暇。
“怨不得旁人也都说我们小希能干呢。”可看到平王妃的脸上露出真诚的喜悦后,沈希心里愧疚的情绪却越来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