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妃最盼望的事就是儿子萧言能够过得幸福美满。
但她只能给他们家带来灾难。
她现今说的这些好听话,也没有一句能够应验的。
“好,好。”平王妃笑得温和,“再过最多一两年,母亲可就要将这家业都交予你了。”
她言说的这个期限非常特殊。
女子怀胎十月,前前后后可不正是要一两年吗?
沈希的笑容微僵,平王妃的愿望注定要落空,别说有孕生子,她如今就是连拥抱萧言都不敢了。
更令她难堪的是平王妃对她的信重。
她才刚刚嫁进来没多久,平王妃就已经开始想漫长的未来了。
沈希侧过脸颊,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着岔开话题:“母亲,咱们去一道看看夫君吧,昨日他也累坏了。”
平王妃温柔含笑,任沈希将她拉起:“好。”
*
沈希虽说是去看萧言,但别说同之前那样亲密拥抱,就是指节碰到他的时候都有些紧张,生怕会被那暗中窥探的人瞧见。
可萧言竟似是比她还要担忧。
他急急地收回手来,强作笑颜地说道:“母亲,我有些累了,刚刚才上过药,你们明日再来看我吧。”
居室中的确仍残余着药气,平王妃不疑有他,向沈希笑着说道:“真是的,我们来看你,你还不领情。”
她抚了抚儿子的肩头,说道:“罢了,我们这就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沈希站在平王妃的身后,视线意外地和萧言相撞到一起。
那一瞬间,两个人脸上勉强的笑意都僵住了。
回到院落后,沈希的心间仍有些不舒服,但后悔的念头刚刚生起来,就又被她自己给强压下去了。
她是没什么退路的。
而这世上也没有什么人能岔开腿,同时走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沈希现在能稳稳决定的只有晚间用什么。
但她还来得及细想,玉案便避开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她捧着那檀木盒,为难地说道:“姑娘……那位大人说,衣物的主人想让您亲自送过去。”
沈希将手中的纸张都给捏得有些皱。
“他疯了吧!”她急火攻心,失态地乱了神色。
沈希原以为昨天将话说开后,萧渡玄不会再那样步步紧逼着她,毕竟报酬他也拿过了,承诺他也做出了。
让侄媳深夜里去送外袍,他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尤其是萧渡玄这几日政务繁忙,明光殿里常会有人来人往,但凡有一个人撞见她,或是产生猜忌的想法,风声或许就传出去了。
沈希一时之间有些气恼,她将那檀木盒赌气地扔到地上。
玉案心情紧张,额前也冒了汗,还以为沈希会一气之下将之砸了,但片刻后她自己就将檀木盒抱了起来。
临到上车驾的时候,沈希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怒意了。
她平静自然,矜持端庄,就仿佛是去赴宴似的。
玉案望着沈希沉静的面容,心里像是被针给扎了一下似的,她忽然觉得若是姑娘能把脾气发出来,或许会更好。
那些黑暗的情绪,是不能常常压在心底的。
但沈希留意到她的关忧后,只是轻声说道:“给我多备些夜宵吧,可能会回来得有点晚。”
她心情到底还是烦闷,一直到下车时脸上也没能摆出笑意。
常鹤照旧侯在明光殿前,他谦恭地引她到侧殿,说道:“真不好意思姑娘,劳烦您先等片刻,陛下还在与人议事。”
沈希拉下脸来,她故作生气地说道:“不是只让我送衣袍吗?”
“现在送到了,我要走了。”她是不想装什么温柔小意了,“我的侍从没有理解错中使的话吧?”
若是寻常的内侍,这会儿定然已经被吓退了。
除却在萧渡玄的跟前,沈希实在不能说是什么好脾气的姑娘,她的气场强,言辞也直接,跟萧渡玄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最重要的是,萧渡玄实在是宠她。
沈希做过的出格事不少,但最后罪责全落到了别人头上,她自己是一点事也没有,每每都能全身而退。
也就只有常鹤能应付得了她。
常鹤紫衣微动,他站到沈希跟前,笑容和蔼地说道:“姑娘宽容仆这一回的疏漏吧。”
“陛下之前就令仆请您过来,仆事务繁多,意外给忘记了,”他的姿态温和,可却油盐不进,“您先别急,膳房制了新式的点心,您尝尝口味,看喜不喜欢?”
说着常鹤便令人将小食都摆了上来。
沈希是很知道度的,她会在常鹤面前发发脾气,也只会在常鹤面前发发脾气。
她并没有掉头就走的勇气。
那后果她承受不起。
其实宫廷的生活是很好的,在东宫的时候沈希的待遇一直都很好,比在越国公府中都要好,深宫虽然似枷锁一般,但这也是全天下最华美的枷锁。
而且她想要的不就是光鲜亮丽的好生活吗?
沈希指骨颤动,轻轻地低下了眉眼。
萧渡玄没多时就过来了,他的眉宇间仍带着些倦色,可一见她便扬起了唇。
他挑了挑眉,轻声说道:“我从前都不知道你竟还会浣衣。”
沈希很坦诚地说道:“今日刚学会的。”
闻言萧渡玄微愣了片刻,须臾高声笑了出来,他笑的时候很好看,只是平素的笑容都极其的虚假,叫人觉得恐惧。
沈希望着萧渡玄的面容,一时之间都没有想到上一次见他真情实感的大笑是在什么时候。
他笑了片刻,而后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还没用晚膳吧。”萧渡玄的姿态又恢复了高雅矜贵,“还是随朕一起用吧,今晚有你最喜欢吃的琉璃糖。”
他边说着,边将沈希直接抱进了正殿。
琉璃糖是很精致的吃食。
用糖浇灌出花朵的形状,连牡丹、芍药这样花瓣重多的花也能制出来,工序复杂,技艺要求高,而且糖的中央还是镂空的,花瓣薄的近乎透明,基本上也就只有供职宫廷的大厨能够做出来。
沈希都许久没有吃过琉璃糖了,她应该感到期待的。
但直到用完晚膳,沈希都没能感觉到往日的满足。
嘴巴里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有一种苦涩感,哪怕含着糖也依然不能觉察到甘甜。
沈希低着眼眸,她慢慢地想着些什么。
恰在这时,前殿突然传来动静,侍从紧忙地进来通传:“陛下,太后娘娘过来了!”
萧渡玄抚了抚沈希的头发,轻声说道:“你先用,我待会儿过来。”
她勉强地露出了一个笑容,心却忍不住地往下沉。
虽然萧渡玄说了会娶她,但她真的还是好像一个禁脔。
与物无异,见不得光。
沈希执着玉筷,将精雕细琢的琉璃糖给戳破,“咔嚓”声响传来的时候,她才陡地想起前殿有人,好在太后的言语声够大,遮住了这声脆响。
她笑着说道:“你既是有意选妃,那就让四姑娘也回来吧。”
“母亲是管不了你了,而且你的妻子自是应有你来挑选,”陆太后跟萧渡玄亲近地说道,“良家子虽比不得世家女,但也挺好的,纯贞质朴。”
她发间的簪钗发出清脆的声响,就是有些刺耳。
陆太后骄傲地说道:“不过不管你想让哪家的女孩做皇后,有四姑娘这样一位贵妃做良辅,都不会出岔子的。”
四姑娘,四姑娘。
沈希不用想都知道陆太后说的是谁。
她真是没有想到,□□姑娘陆仙芝当初都做出那种事了,陆太后竟还想着将她又推上来。
贵妃?陆仙芝配吗?
沈希心底有强烈的不适和抗拒在翻涌着,但在听见萧渡玄的话语后,纷杂的思绪全都消弭了。
他只说了两个字,却将她的魂魄都给钉在了冰冷暗河的深处。
萧渡玄含着笑意,平静地说道:“可以。”
寒意瞬时透彻心扉,沈希坐在软榻上,却感觉身躯像是坠进了深渊之中。
第三十九章
陆仙芝是陆恪的四女儿, 也是萧渡玄的亲表妹。
她比沈希稍长些,是个张扬的姑娘,而且行事十分恣意, 沈希一直觉得, 像陆仙芝那样做事, 才能说是真正的无所顾忌。
她不过是在刀刃上寻一线生机罢了。
两年前陆太后就想为萧渡玄选妻妾,他从前身体不好, 朝不保夕的, 没人敢让女子接近他,便是东宫里也没有几个侍女, 有也是陪在沈希身边的。
二十岁以后, 萧渡玄的身子渐好。
到了二十三岁的时候,著名的游医江神医入职太医院,他再没有了后顾之忧。
也就是从那时起,萧渡玄开始频繁插手朝堂, 掌控欲也变得越来越强,几乎所有的事都顺着他的心意来,他才能真正满意。
陆太后想要为萧渡玄选太子妃的念头也是那时候生出来的。
但没人将沈希当回事。
她对萧渡玄来说, 跟寻常女子是不一样的,更类似于自小养在家里的猫崽。
毕竟人是不可能对玩物产生欲念的。
可陆仙芝还是看沈希不顺眼, 她一点都不能容得下沈希, 沈希一直没能想明白陆仙芝为何那般厌恶她。
或许是因为陆家对沈家的憎恨, 或许是因为陆仙芝本性就不能容人。
但这场交锋中最终还是沈希取得了胜利。
上元节的大宴上,沈希故意饮下被加了药的果酒。
她明知道那是陆仙芝下给旁人的, 却还是义无反顾地饮了下去, 众目睽睽之下,萧渡玄径直将她抱起。
后面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除却继母崔氏, 沈希从未与谁交过恶。
但她和陆仙芝说是生死仇敌也不为过了,两家人之间虽没有血债,却有比血债更加深重的仇恨,她们两人之间更是深恨彼此。
然往事已经不可追,现在麻烦的是将来。
沈希低着头,将那颗琉璃糖轻轻地碾碎,原本漂亮的花瓣裂得不成样子,难看地在碟子中被玉筷捣成齑粉。
她心里烦闷,什么都不想思考,可外间的交谈仍旧声声入耳。
听到萧渡玄的话语后,陆太后大悦。
她高兴地说道:“好,有你这句话母后便放心了。”
“你且放心,四姑娘纯善,必然不会为难你那皇后。”陆太后扬声说道,“小姑娘若是不懂宫廷里的规矩,四姑娘还能教教她呢。”
闻言,萧渡玄低笑一声。
他的眉眼微抬,说道:“四妹妹是跟着教习嬷嬷学的规矩,难免严苛。”
“我家这孩子吃不得苦,是个娇气姑娘。”萧渡玄轻描淡写地说道,“规矩什么的,还是朕自己来教吧,母后就不必多虑了。”
提起那个女郎时,他的唇边都带着浅浅的笑意。
话语里的疼宠意味更是深重,近乎是有些溺爱了。
陆太后笑容微僵,刹那之间她的心中就闪过千头万绪,都是自深宫里杀出来的,谁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都说宠妃祸国,可这世上没有比宠后更可怕的。
从前她姐姐做皇后时就是如此,独自站着,便将六宫粉黛都压下去了。
那姑娘连宫阁都没有进,都已经让萧渡玄这样疼宠了,就是四姑娘进了宫又能如何?
只怕是要给他的心上人做垫脚石、障眼法罢了!
两年前四姑娘就已经做了政治博弈的牺牲品。
怎么两年后还是难逃厄运?陆仙芝再怎么说也是萧渡玄血浓于水的亲表妹。
陆太后的心有些冷。
但旋即她又无奈地想到,若不是这个姑娘横空出世,萧渡玄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生出选妃的念头。
四姑娘到底有她帮衬,又已经定了贵妃的名分,总归是能出头的。
一个良家子出身的皇后,连宫里的礼仪都不懂,纵然再得宠,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想清楚后,陆太后又露出笑容,她宽声说道:“哪里能那样说人家?”
“这个年岁的女孩,最厌烦旁人说她娇气了。”她笑了出来,“赶明儿时间合适了,你也让她来见见我,让我瞧瞧,到底是怎样的天姿国色叫你这谪仙动了凡情。”
萧渡玄轻笑着拒绝:“不成,母后。”
“孩子怕生,胆子又小。”他语气平和地说道,“连我都惧得不行,常常都要哄着才行。”
陆太后心中震惊,连面上都快要掩不住愕然。
她更好奇了,这小儿子最是寡欲冷情,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让他如此?
萧渡玄却不肯再多说了。
再说下去,沈希估计是要生气的,而且这般久过去,她也快等急了。
他三言两语送走陆太后,便折了回来。
*
沈希的心情似是不太好,又似是等得有点累了,靠坐在软榻上,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里的九连环。
或许是因为难以解开,她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萧渡玄眸光扫过桌案,琉璃糖被捣弄碎了,虽拿了茶汤遮掩,却还是能瞧出来痕迹。
他突然明白过来刚才那声“咔嚓”声是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