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到了初夏,哪怕晚间也有了热意,夜风微热,沈希额前的发丝被薄汗浸湿,她终是忍受不了,去宫殿内暂休更衣。
侍女冯池跟在她的身边。
走进宫室前,沈希便轻声说道:“待会儿若是有什么动静,你不必管。”
自从平王将冯池拨到她的身边后,沈希只要出门就一定会带上她,虽然知道这样微弱的抵抗一点用都没有。
但有冯池陪在身边,她的心会稍微安一点。
殿中一个人也没有。
沈希缓步走了进去,铜镜映出她略带倦色的面容。
眉眼间的些许风流被疲惫遮掩少许,可在低眸的时候,还是会有绮媚的微光散落。
或许是在萧渡玄身边待了太久。
她有时也会觉得她生得有些荡媚,可这个想法涌上来后,她首先是觉得恶心。
沈希疲倦地躺在软榻上,连发丝都不想理,就忍不住地阖上了眼眸。
她是不必担忧睡过的,哪怕冯池忘了她,萧渡玄也不会忘记。
但沈希还是没想到,萧渡玄会用那样的方式将她唤醒,她坐在他的膝上,手腕被绑在了身后。
他低着头颅,一手攥住她的腰身,另一手抵在她的腿侧。
萧渡玄用一种将她完全掌控的方式抱在了怀里。
沈希瞬间就清醒了,她低喘着气,忍不住地挣扎着:“陛下……”
“要沐浴吗?”他平静地问道。
萧渡玄的容色如常,他抚了抚她颤抖的腕骨,轻声说道:“你在姑娘堆里待久了,身上都染到脂粉气了。”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未等沈希想明白,便想将她给抱起来。
“不沐浴,陛下。”沈希咬着牙关说道,“宴席还没有结束,您自然可以沐浴好眠,侄媳待会儿还要回去的。”
萧渡玄低笑一声:“抱歉,我忘了。”
“我还当是以前呢,”他懒洋洋地说道,“都忘了世子妃待会儿还有要事。”
这原本禁忌的称呼在经过几回他的强迫后,再没了意思,反倒是带着些轻松的调侃。
但在腕间的绸缎被解开后,沈希的心神才彻底放松下来。
她转了转手,忍不住地将萧渡玄推开:“您既是嫌我身上沾了脂粉气,能不能先别碰我了?”
沈希别过脸去,她甚至想要从他的身上下来。
但萧渡玄下一刻就扣住了她的腕子,他轻声说道:“那你能不能别将从别处得来的怒意,往朕的身上发?”
萧渡玄这帽子扣得可太大了。
她哪里刚朝他发怒?更别提是迁怒了。
“我没有生气,陛下。”沈希平静地说道,“我更没有朝您发脾气的意思。”
她觉得她的心里连起伏都没什么,萧渡玄到底是为何会觉得她在生气?
萧渡玄没有言语,将桌案上的杯盏端起,然后喂到沈希的唇边,她原本心中没什么的,此刻他不说话了,沈希才觉得有些慌乱。
萧渡玄不会还想拿陆仙芝的事情来教训她不懂事吧?
沈希自己捧着杯盏,她抬起眼眸说道:“我方才什么也没做,陛下,是陆仙芝先来寻我的事的。”
她的睫羽轻颤,微微带着些戒备。
沈希是真的很厌烦卷进这种事,但眼前的人是萧渡玄。
哪怕她心里有千万种烦躁,也没法表露出来。
却不想他忽然抚了抚她的脸庞,很轻声地说道:“别害怕,小希。”
“我都知道。”萧渡玄揉了揉她的头发,“你不用担心陆仙芝的事,她一介罪妇,还敢挑衅于你,我已经令人将她禁足了。”
他轻声说道:“除却这个,你还想怎么处置?”
萧渡玄的声音温柔,可沈希心中的戒备没有一丝一毫地削减。
她的确是吃惊的,她以为按照萧渡玄的性子,应当会先罚她的不驯与骄纵,然后再叫她低头忍下陆仙芝。
毕竟那才是他的亲表妹,她只不过是个尊贵些的玩物罢了。
但萧渡玄的眼里盛着的是柔软的情愫。
“真的不是什么大事,小希。”他轻柔地抱着她,“她让你不高兴了,那罪责自然是在她的身上,要怎么处置她,也全都凭你的心意。”
沈希的指节顿住。
思绪还没有梳理清楚,话语就已经到了唇边:“不是说不可以恃宠而骄吗?”
简单的一句话里面,蕴藏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害怕,委屈,难过。
萧渡玄的心本就因为她的靠近而变得很柔软,现下更是充斥温柔的情绪。
他捏了捏沈希的指骨,轻笑着说道:“傻小希,只是说你恃宠而骄,又没有说过不许你恃宠而骄。”
沈希的心情似是好了许多。
她抿了抿唇,仍是想做出矜持的模样,可唇边却已经扬起笑容,发觉时又觉得不好意思,偷偷地将小脸埋在了他的肩头。
萧渡玄将指节嵌入她的指骨中,心底都是沉静柔和的。
或许是之前的方法错了。
在他做太子的时候,能给予沈希的权势并不够多,可在那时候她却总是很乖,很愿意贴近他。
没有道理他如今做了皇帝,能将这天下的权势与华美都捧给沈希,她却避着他的。
现今想来,许是因为沈希的性子原因。
两个人硬碰硬,哪里会有好的结果?还是得多疼她一些,多宠她一些才成。
“那我要您把她多关几日。”沈希带着小脾气说道,“她总是来讨我的嫌,言说我的不好,还当我听不懂,我一看见她就觉得心烦。”
她抬起眼眸,认真地看向萧渡玄。
沈希骄纵地说道:“还要关到庄子里去,不能锦衣玉食地关着,那就不算惩罚了。”
“好,好。”萧渡玄轻声说道,“都听小希的。”
他温柔地将她抱了起来。
“那这事能先翻篇了吗,皇后娘娘?”萧渡玄眉眼微抬,笑着看向她。
沈希轻哼了一声,娇声说道:“勉勉强强吧。”
她难得在萧渡玄面前势强一次,可不得过足了瘾,不过他也愿意这样惯着她。
两个人只要相处久了,总能寻到都舒适的相处方式的。
沈希陪着萧渡玄在露台看了片刻的烟火。
但短暂的温存过后,她还是要离开,临走前萧渡玄边为她理着衣裙,边轻声说道:“将五日后的晚上腾出来,到时有星陨,我们一起去揽月台看。”
这不是一个问询。
而是一个明确的要求。
如果放在平时,沈希很难不感到烦闷,但此刻她的心神陡地震动了一下。
揽月台在东郊的盘龙山,地处群山环抱的中央台地,是钦天监定下的上京周围最适合观星的地方。
等闲人不得靠近。
便是三品权贵想要登台一次都很难。
星象涉及谶纬,自数百年前就不许寻常百姓涉猎,尤其是大的占卜事。
前朝有个军将就是因在谋逆前夕卜问,被人告发最终事败。
想到这里,沈希的掌心尽是冷汗。
盘龙山是个寻星问月的地方,也同样是个谋逆起事的好地方,那繁复的地势和高低起伏,简直是被上苍所眷顾。
沈希前几日还未寻不到时机而焦心,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时机会自己送上门来。
她低眸应道:“好,陛下。”
从宫殿中离开许久,沈希的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有人跟她笑说陆仙芝方才的震骇与狼狈,她也无心再多理会。
那个好大好大的野心,快把她整个人都给吞噬了。
事败不过一死,事成则是永恒的自由与快乐。
她再也不必整日活在惊恐里,不必担忧被抢掠去做禁脔,不必害怕被当做器皿使用惩诫。
她会得到很好的一生,属于她自己的一生。
作为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的一生。
*
越是焦躁的时候,时间过得越快,太后寿宴后的第五日,几乎是在沈希没有刻意翻看日历的时候,便悄悄地到来了。
清早时天色有些昏暗,不甚晴朗。
像是快要落雨的样子。
沈希蹙着眉心,下面的账房先生吓得满头是汗,还以为是哪里出了岔子,颤声问道:“少、少夫人,您是觉得哪里还须要再改改吗?”
她回过神来,低眸扫了一眼那混乱的账本。
不看还好,这一看沈希的头都快要大了。
平王府家大业大,养了许多俊秀,也养了许多酒袋饭囊。
平王妃的年纪到底大了,身子又不太好,没有精力将处处都打理干净,身边也没什么能够分担的人,于是有些事情就一直拖着。
如今沈希接过权柄,许多事她也要开始处置。
也是近来她才知道从前跟着冯氏管家的时候有多轻松,沈家能掌事的人已经很少了,但与平王府相比,还是要多上太多。
“哪里是要改?”沈希低笑一声,“你这分明是给我送了本假的过来吧。”
她抬起下颌,顾盼流辉的眸底满是冷意。
那账房先生大惊失色,紧忙匐地叩首:“少夫人冤枉啊!小的、小的哪里有那种狼心豹子胆,小的只是技艺不精……”
沈希快要被气笑了。
“行了,技艺不精那你就多费些心。”她轻声说道,“但如果下月给我拿来的还是这,王妃族亲的面子可在我这挂不住了。”
说罢,她便站起身离开。
萧言昨夜当值,这会儿才刚刚从宫里赶回来。
沈希过去的时候,他刚刚才换了常服,一身浅蓝色的外袍宽松地挂在身上,眉眼温润,笑容疏朗。
见沈希过来,萧言动作轻柔地拥住了她:“还好回来得快,再晚半步可就要淋雨了。”
她是从内廊走过来的,还没有发觉此事。
沈希朱唇微启:“已经下了吗?”
“嗯,下得还不小呢。”萧言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嗅了一下问道,“小希,你昨晚没有睡好吗?”
沈希扣住他的手腕,将发丝夺回。
“睡好了,”她柔声说道,“是早上起来太闷热,才又沐浴了一回。”
四月多份的天气是很尴尬的。
说好听些是不冷不热,说难听些就是又燥热又不方便用冰。
已经很热了,但又还偏偏不够那么热,轻易用冰反倒会着凉。
萧言眸色微深,将沈希克制地揽在怀里:“小希,这些天你辛苦了。”
两人已经成婚多时,但还是不敢亲近,连拥抱的时候都要注意气力,害怕在沈希的身上留下痕印。
“我不辛苦,夫君。”沈希呢喃地说道,“倒是你和父亲为了我的事百般忙碌,操碎了心。”
从太后寿宴回来的当晚,沈希便将事情的安排都告知了平王和沈庆臣。
他们在朝中的人太多,哪怕她给出一点消息,也能迅速地将前后的布置给全都寻个清楚明白。
帝王出游,便是私下里做打算,都势必有缜密的安排。
有时在外围扈从的人都不知道护卫的人是皇帝。
但沈希和平王默契地没有告诉萧言,刚巧他复职不久,又参与到北面的清剿之事中,自己的事情也多。
“你先休息吧,夫君。”沈希微笑了一下,“我那边的事还没处理完,就先不打搅你了。”
这些天的事沉重压抑,可也让萧言飞快地成长起来。
他沉稳许多,认真地点头:“好,小希你忙完以后也记得多休息,千万别累坏了身子。”
沈希看了看他,轻声说道:“好,夫君。”
她缓步离开,裙摆飘扬,像是姑射山的神女般乘云御风。
萧言望着沈希离去的背影,心间蓦地有些难受,就仿佛此刻令她离开,他便再也抓不住她了似的。
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在呼唤,让他想要叫住沈希。
但理智还是扼住了他。
小希近来已经很忙碌了,他不能再去惹她烦心。
*
雨下了很久,好在午后还是转晴,沈希靠坐在临窗的软椅上,心神慢慢地放松下来。
大雨过后,外间的空气变得极其清新,初夏时节的躁意也消减了许多。
凉风拂过面庞,竟有几分难得的舒适。
沈希什么都不愿想,她慢慢地吐息,任凭风将她的发丝给吹得凌乱。
片刻后冯池过来,沈希才敛了神情。
“少夫人,殿下令您过去。”冯池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
“好。”沈希抬起手,任冯池将她扶抱起来。
平王站在书阁的窗边,长风将他的外袍吹起,竟将这位掌军务多年的亲王衬得有些仙风道骨。
他回过身,轻声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嗯。”沈希点了点头,“常鹤已经给我传来信笺了。”
平王接过信笺,沉吟片刻,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