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希被顾长风的话语打得措手不及。
她的眸光颤动,愣怔地张开了朱唇。
一时之间,沈希都不知道该为顾长风的前半句话震惊,还是该为他的后半句话震惊。
顾长风是多么冷情的人,他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他又怎么会说出这种花?他不该是为了情爱不顾一切的人才对……
可现下紧扣住她手腕的人也是他。
“你疯了吗?”沈希偏过了头,她颤声说道,“我走不掉的。”
但顾长风的手臂撑在了深红色的宫墙上,他将沈希限制在方寸之间,让她没法躲避他的视线与话语。
他压低声说道:“倘若我说我能带你走呢?”
顾长风的话语笃定,眼中亦带着些偏执。
沈希的胸腔起伏着,她抬起眼眸看向顾长风,心中阵阵地悸动着。
她想逃吗?她太想逃了。
可沈希也知道,如果这样离开其实同样意味着她要放弃现有的一切,经年累积的好声名,光鲜亮丽的好生活。
自由的代价是昂贵的。
但是如果不自由,和死又有什么区别?
沈希从前总想要两全,她是个得意风光的姑娘,从来不觉得对外的光鲜亮丽和对内的幸福美满会有冲突。
可现今这个问题就昭然地摆在了她的眼前。
沈希看向顾长风的眼睛,她紧咬住下唇,思考了良久。
*
端午的宴席盛大,萧渡玄也没有功夫一直管沈希。
晚间回到明光殿后,他才知悉她跟小表妹顾小七编了许久的花环。
回来前萧渡玄刻意在清徽殿多待了片刻,白日他惹了沈希不快,沈希也向他发了一通脾气,听到侍从说她心情好些了,他方才准备回来。
虽然是在议事,心中却一直在想她。
为了姑娘而三心二意,这是十六七的毛头小伙子才会做的事。
萧渡玄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会发生在他的身上,可沈希说过的那些话,就像是利刃刺进了他的胸腔里。
他是第一次知道,沈希的心里原来是这样想的。
萧渡玄总希望她能高兴,为之他做了无数的让步。
沈霜天的谥号,沈庆臣的官位,平王府的安危,皇后的位置,他都觉得他退得快要不能再退了。
听沈希发了脾气,萧渡玄才隐约明白,这些或许都不是沈希真正在意的。
她嘴上说着已经走出来了。
但实际上,他的小希还困在过去里。
因为他做错了一些事,沈希被那个泥沼般的过去给困住了。
她没法脱身,也没法向前走。
萧渡玄不愿意这样想,可事实是沈希只要和他待在一起,就不会有好转。
这跟她是什么身份都没有关系。
但他没法在短时之内为沈希改变到那种程度。
掌控和占有对萧渡玄来说是本能,如果是无关紧要的事也就罢了,可这是他的小希,连字都不认识时就被他养在身边的小希。
最恨她的时候,他都要令人时刻盯着燕地,防止生变。
那么脆弱娇柔的姑娘,放在眼皮子底下都会受伤,何况是放手让她到别处呢?
但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萧渡玄阖上了眼眸,他还是希望沈希能够快乐,希望她能过得好,生活得幸福。
锦衣玉食他是供足了,身份地位他亦是给够了,可她的心在难过、在痛苦,这并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还是要跟她谈一谈。
萧渡玄缓步走进殿中。
沈希刚刚沐浴过,她似是有些困了,止不住地打哈欠,连手里的书册都要看不下去。
见他回来,她张开手臂,轻声说道:“您怎么才回来呀?”
萧渡玄抬手将沈希抱住,她像八爪鱼般攀上他的脖颈,柔嫩的腿根亦夹住他的腰身,轻轻地蹭着。
直接就将人抱了个满怀的感觉是极好的。
胸腔都像是被填满了一样。
“有些事一直没有处理完。”萧渡玄低声说道,“以后若是晚了,你不必等我。”
沈希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困。”
但话音落下后,她就打了个哈欠,眸里含着水意,像是剔透的宝石。
萧渡玄点了点沈希的鼻尖,轻声说道:“还说不困。”
她哼哼地说道:“就只有一点点困。”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说道:“好,就只有一点困。”
萧渡玄将沈希抱回到帐内,她轻轻地仰头,吻了下他的唇,她的面容被烛火映照得柔和,他的心神亦是柔软到不可思议。
他是爱她的。
他已经爱她到可以包容她的一切,并且愿意为她改变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萧渡玄倏然明白了乐平公主对陈青识的疯狂和偏执。
他舍不得放开沈希。
第五十四章
萧渡玄拥住沈希, 轻轻地将她往怀里抱。
温香软玉,尽在怀间,连魂魄都会感到餍足, 但此刻那些纷乱的病态情绪全都消退了。
他低下头, 轻声说道:“别生我的气了, 好吗?”
闻言,沈希抬起水眸, 她似是没有听清, 柔声说道:“您说什么?”
温存的时候不适宜提起那些话题。
但萧渡玄忽然不想再将这些事给掠过去,他和沈希已经有了足够多的误会。
他们之间不能再产生新的隔阂了。
不是将伤疤用锦衣遮住, 血痕就会消失。
就好像哪怕他们永远都不再提起当年的事, 那些会让沈希痛苦的过往也依然存在。
只是因为萧渡玄的位子太高了,沈希没法去言说,更没法去反抗,她被动地承受着,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在经久的累积后势必会有崩溃的一瞬间。
萧渡玄的声音低哑:“我的确是做了很多错事,小希。”
“但是我愿意为了你改变, ”他垂下眼帘,“你是第一次遇见我, 我也是第一次遇见你。”
“很多时候, 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的想法。”他的声音很轻, “因为我不是全知的,更不是完美的, 小希。”
萧渡玄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会猜错你的想法, 也会做错事。”
“过去我常常会无意识地伤害到你,”他压低声说道, “总是在做自以为对你好,会让你觉得快乐的事,我真的很抱歉。”
萧渡玄凝视着沈希的眼睛,轻声说道:“以后我做错的时候,让你不高兴的时候,你直接告诉我,好吗?”
他的语调和柔,言辞亦是浸透了柔情。
他的眼眸分明是很深的黑色,却美不胜收,既瑰丽又粲然,像是盛着一泓月色。
连在梦里幻想的时候,沈希都不敢想萧渡玄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可是万人之上的帝王。
从来就只有旁人顺着他的道理,哪里有他会旁人低头的可能?
但沈希并不敢相信萧渡玄。
他太会哄骗她了,如果萧渡玄愿意的话,他两年前就能将她给骗到死了。
而且与事实的行动相比,说说好听的话可太容易了。
萧渡玄这会儿愿意骗她,将她给哄过去,可到时候他还是会选妃,还是会将她的身份给剥夺掉。
她不能相信他的话语。
但不得不说,听到萧渡玄话的那个瞬间,沈希的心中止不住地生出悸动。
一种病态的快乐生了出来。
沈希为自己的情绪感到不耻,但她还是攀上了萧渡玄的脖颈,将他拥得更紧。
她咬了下唇,柔声说道:“我不怪您,陛下。”
“您不必为我做到这个地步。”沈希轻声说道,“先前是我太任性了。”
如果萧渡玄现今仍是冷酷的,他一定能觉察出她甜蜜的话语是多么的虚假,但他没有发现,玄色的眼眸里亦是带上了笑意。
胸腔里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
沈希的掌心亦尽是冷汗,直到萧渡玄抱着她去沐浴的时候,她紧绷的心弦才渐渐地放松下来。
光鲜亮丽的生活固然很美好。
但她还是想要真正的自由和快乐,那才该是属于她的幸福。
比起困在笼中的高贵金丝雀,沈希还是情愿去做一株能够掌控自己命运和生死的野草。
*
端午的大宴结束后,朝中的诸多事务暂时告一段落。
次日一早,萧言就踏上了去雍州的路程,沈希为他送行,她站在城楼上,容色清美,身姿窈窕,施施然恍若姑射仙人。
她声音很轻:“路途遥远,你多保重。”
不出意外的话,这或许就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了。
斩断过去的累赘,方才能更好地前行。
沈希的心又冷又静,对着曾经将她抛弃的萧言,她都没了什么情绪。
可萧言哪里能对她保持冷静?
人前温润持重的郎君,仅仅是听沈希说了这一句话,就倏然红了眼眶。
他哑声说道:“小希,我对不起你,当初是我叫人蒙蔽了,可是我对你的心意没有任何改变,我也知道你都是被逼的……”
萧言似乎是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中,若不是四处都有侍从盯着,他兴许都快要忍不住搂住沈希了。
但她只是轻笑了一声。
“表哥,以后这样的话就不必再说了。”沈希的语气冷淡,“没有什么蒙蔽不蒙蔽的,当初的确是我爬上了陛下的床榻,沈希就是这样卑劣下作的人。”
萧言的神情愣怔,他张开唇,眼睛也睁大了。
“要我说的再明白些吗?”她继续说道,“你爱的都是我装出来的表象,我从骨子里就是这种无耻的人。”
因是在人前,沈希的神情仍是那般柔和。
但她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利刃般刺穿了萧言的胸膛。
他无法控制地拉住沈希的衣袖,唤道:“不、不,小希……”
堂堂八尺的男儿,倏地落下了悔恨的泪水。
“你别那样说自己,小希。”萧言哑声说道,“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姑娘。”
沈希看了眼不远处盯着她的侍从,耐心更是快要耗尽。
她都不知道萧言是怎么想的。
当初和离的时候倒是干脆利落,现今又开始优柔寡断起来了。
他若是果决地同她告别,她还能敬他一敬。
沈希轻轻俯身,在萧言的耳边说道:“表哥,你先放开我吧,咱们这样不成体统,若是皇叔知晓,你我都麻烦。”
她的话语很直白,直白到不留一丝情面。
萧言的身躯陡然僵了一瞬。
沈希顺势便将他推开了,她转身离开,背对着萧言,向他最后一次招了招手:“有缘再会,表哥。”
天色有些阴沉,加之城楼很高,烈风扬起沈希的衣袖,让她的身形带上些侠气。
平王到来时所望见的就是这一幕。
不得不说,哪怕在他和妻子这些年的阅历中,也并未见过几个似沈希一般的女郎。
只可惜这样的人,他们的儿子并不能把握住。
沈希笑容温柔,她轻声说道:“殿下。”
和萧言的婚姻是彻底结束了,但她和平王府的善缘却还没有结束。
平王依然是那副寻常打扮,瞧着不似久经沙场的武将,倒像是一个平凡的男人。
“听说你父亲又升迁了,”他轻声说道,“恭喜。”
分明已经不成亲家,说这话的时候平王的眼里仍含着真诚的祝福。
当初沈庆臣危在旦夕的时候,是平王伸出援手助了他,后来沈希被萧渡玄所胁迫,亦是平王派出援兵帮了她。
现今两家都已经彻底没了关系,平王依然是如此的真挚。
人的本性是重利轻义的。
沈希少时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世间多的是锦上添花的人,却少有在雪中送炭的。
因为什么?因为大家都是好利益的,被利益牵连在一起,然后再虚虚地覆上一层感情的膜罢了。
可平王和平王妃到底是不一样的。
沈希的心底冷硬,也不免生出触动。
她最后向平王鞠了一躬,哑声说道:“多谢您,殿下。”
平王虚虚地将她扶了起来,他轻声说道:“不必言谢,小希,日后若是有用得着的,仍可与我来言说。”
他的视线向下,说道:“没有保护好你,亦是我们的失职,无须有任何的歉疚。”
平王的神情平和,语气却很郑重。
沈希的喉间有些发疼,她竭力控制住情绪,说道:“好,我明白,殿下。”
即便如此,在擦肩而过的那个瞬间,她还是微微地红了眼眶。
她是多么幸运,才会在身处绝境的时候遇到这样的夫家。
只可惜她没能抓住。
*
与平王分别后,沈希便坐上马车回到宫中。
她不喜欢与人道别,即便是不那么喜欢的人,心情沉闷,自然也就没有了做其余事的兴致。
沈希放下书册,拉上床帐后就小睡了起来。
她并不知道此刻外间因她掀起了怎样的风雨。
陆太后一拍桌案,便从椅中站了起来,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萧渡玄:“都已经万事俱备了,现今突然又说不选妃,你这让母后也没法同人交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