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渡玄神色平静,他长身玉立,甚至没有落座多待的意思。
仿佛还是因为敬重母亲,方才来亲自跟她说一趟似的。
陆太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急切地说道:“是因为四姑娘吗?你若是真的不喜她,不纳她就成了。”
陆仙芝自从冲撞沈希后,便被送去了庄子里。
到现今人还没有被放出来,据说日日都在抄经抵罪。
因为是皇帝的人亲自盯着,连陆太后都不知道陆仙芝到底是生是死。
沈希是萧渡玄一手养大的人,也是他心中的一个禁忌。
虽没有男女之情,但他无疑是极在乎沈希的,连夫君都是千挑万选后才择定的平王世子。
所以陆太后急切地希望陆仙芝能同沈希打好关系。
哪成想,她这不抵用的侄女非但没有和沈希将误会说清,反倒又把沈希给狠狠地得罪了一回。
陆太后满心都是悔恨。
但萧渡玄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不是。”
“母后不必多想了,”他漫不经心地说道,“本也是八字没一撇的事,您不去管,风声自然就平静下来了。”
说完,萧渡玄便径直离开了。
陆太后紧咬住牙关,到底是摔碎了一副瓷器。
“瞧瞧,这就是他养出来的好儿子!”她含着恨意说道,“选妃这样重要的事,说不做就不做了。”
陆太后的眼里带着些怨毒。
她啐了一声,像是市井泼妇般,又烦躁地将一只瓷瓶往地上掼去。
近旁侍候的嬷嬷紧忙上前,掩住了陆太后的嘴。
“娘娘,您冷静些!”嬷嬷吓得满身冷汗,急忙说道,“陛下、陛下定然也是事出有因,方才会如此……”
陆太后尖声说道:“还能有什么原因?”
“八成就是被他养的那个小贱/蹄/子给勾了魂,”她含着恨意说道,“一个下贱的良家子罢了,也能将皇帝引得如此!”
那嬷嬷吓得更是厉害。
便是出身再低贱又怎样呢?那可是皇帝看中的人,而且着意要选做皇后的。
连选妃都不过是给那人打掩护罢了。
就是选出来六宫的粉黛,也只会成为皇后的陪衬。
在皇帝的专宠之下,嫔妃哪里能掀出什么波浪?便是她们娘娘,恐怕也……
但发过怒后,陆太后的神情又骤然颓败下来。
她哑声说道:“我的命怎么就这样苦呢?爹娘不喜我,先帝一直念着阿姐,连这亲生的儿子,也要为了一个贱/人跟我离心!”
消息渐渐传出去以后,陆太后的这些伤心就不算什么了。
宰相李缘的家中。
李二姑娘咬碎了一口银牙,她近乎是尖叫着说道:“你说什么?陛下不选秀了!”
传话的侍从硬着头皮说道:“姑娘,老爷那边是这样说的……”
李二姑娘顿时就嚎啕着哭了出来。
但哭过以后,她连眼泪都顾不上擦,就急切地说道:“你快去王公子那边探听一下,去看他跟周家那小娘子的亲事定下来没有!”
为了选妃的事,前不久李府的人才上门跟王家退了亲。
那时李二姑娘对入宫的事势在必得,全然没有想过留一条退路。
王公子是李二姑娘精心挑选的夫婿,也是个利落人,知悉她要入宫,便去和旁人相看了。
传话的侍从更惧怕了,压低声说道:“姑娘,王家和周家是今晨刚定下的……”
李二姑娘的身躯仍直直地站着,但下一瞬她就陡地颓坐在了榻上。
她有些崩溃地哭道:“完了,全都完了。”
更火上浇油的是,继妹李四姑娘娇笑着走了进来。
她满脸喜色,连遮掩都懒得遮掩,高兴地说道:“姐姐,我来跟你说个好消息。”
李四姑娘笑说道:“陛下不选妃了,你不必再纠结了,可以跟王公子好好做夫妻了。”
她笑得开心,李二姑娘浑身的血却都涌到了头上,她一气之下走上前,狠狠地拽住了继妹的衣领。
李四姑娘好俊男,马球也打得极好,身手在姑娘中很是了得。
她一把就推开了继姐,眼看着李二姑娘跌坐在地上。
“姐姐,您这性子最好改改。”李四姑娘含着嘲讽说道,“前几天的事,还没让您长记性吗?”
说罢她便直接离开了。
李二姑娘颓坐在地上,哭得更加厉害了。
*
沈希一点也不知道外间是怎样的天翻地覆,近来她的心中全被出逃的事给占满了。
借着表妹顾小七的机缘,沈希出了两回府,又见了见顾长风。
顾长风没有跟她说起这桩事,她也没有想到萧渡玄竟会做到这个地步。
所以直到最后,沈希都不知道萧渡玄真的放弃选妃了。
她的心神紧张,也没空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在萧渡玄的眼皮子底下跟人私会,无疑是极危险的事。
但这样铤而走险,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做得多了,沈希都快要变得娴熟起来,这种事极为麻烦,又像是在刀刃上行走一般危险,稍微出一点岔子就全完了。
不过好在萧渡玄最近很疼她,事事都愿纵着她。
沈希甚至得空回了趟越国公府,但她一个字也没有同父亲和弟弟透漏。
如今沈庆臣接手财赋新政的事,萧渡玄应当也不会对他怎样了。
弟弟沈宣又一直都是个懵懂的少年。
可一想到将来不知能否再回来,沈希仍是对家中充满眷恋,到夜色幽深时方才往宫中赶。
萧渡玄已经等了她许久。
但想到沈希多时没有回过家,他并没有说什么。
她小时候就是这样,回家里也不做什么事,可就是每月要回家。
除非是带着她去十分有意思的地方玩。
萧渡玄心神柔软,他将沈希抱在膝上,边看文书,边听她似小雀般地言说今天发生的事。
他对家长里短从来都没什么兴致。
但听沈希说起的时候,就连沈宣养的那些花草,在萧渡玄的眼前都变得绚丽多彩起来。
他笑着说道:“前不久南诏那边献上了新的花种,你下回给沈宣拿回去些吧。”
这样的对话太和柔了,就仿佛是平常夫妻间会发生的一般。
沈希的眸子里光芒闪烁,她抿唇一笑:“那就多谢陛下了。”
萧渡玄的眼里都含着笑意。
的确是从前的相处方式出了岔子,只要他温柔地对待沈希,沈希亦是会以乖顺回馈他的。
这么多年来,他身边就一个她,她身边也就只有他。
还是不能叫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来打扰。
等过段时间,将沈希和离的消息放出后,便可以着手准备立后的事了。
想到这里,萧渡玄的心神更加柔软。
他将这滔天的权势从父亲的手中接过来,为的还能是什么?不就是想让在意的人展露更多的笑颜吗?
余生那般漫长,他不能没有沈希,也不能让沈希不快乐。
看完文书后,萧渡玄将沈希抱回了帐内。
他温声说道:“待会儿别闹我了,明日还要早起去青崖山,今夜咱们得早些入睡了。”
她娇气地说道:“我知道,陛下。”
一夜无梦,翌日清早,沈希起得比萧渡玄还要早。
从前在东宫的时候,她便很喜欢随他一起出去,起初并不是有意带她去玩的,不过是因为要离开许久,将她一人放在东宫不放心。
后来萧渡玄便常常带她出去了。
每日被关在深宫里的滋味大抵不好受。
萧渡玄自幼就长在九重宫闱的最深处,并不觉得有什么。
可沈希性子活,应当不是太能忍受。
如果不是要罚她,或者她身子出了问题,萧渡玄其实也不愿一直关着她。
小孩子天性就是爱玩乐,爱热闹的。
沈希昨夜就挑选好了衣服,因是要去登山,她选的是一身劲装,玄色的劲装将她的雪肤衬得愈加皎白。
更重要的是,这样的打扮和萧渡玄很相配。
换完衣服后,萧渡玄算是明白萧言为何总喜欢和沈希穿相似款式的衣袍了。
铜镜中他们二人皆着玄色,一人娉婷袅娜,一人俊美高挑,仅仅是并肩站着,就像极了一对璧人。
*
青崖山的风景是极美的。
近处虽然没有行宫,但是有一座萧渡玄的私宅,他微服时喜欢到这边来。
沈希却连落脚都懒得落脚,她兴致勃勃地骑着马入了林间,极尽恣意地跑了片刻才回来。
萧渡玄看她这模样,就知道提前封山是对的。
青崖山地处京郊,除非是出游的旺季,平素没什么人来往,但也经不住沈希这样畅玩。
但难得出来一趟,萧渡玄也舍不得拘束沈希太多。
直到正午时分,她才气喘吁吁地从马上下来,小脸被日光晒得红了,但比在宫中时要有活力百倍。
沈希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她满脸笑容,甚至很乖地亲自为他烤肉。
两人在青崖山待了许久,一直到暮色将至时方才回宫。
他们离开没多久,天色就阴沉了下来,西边乌压压地叠着层云,似是有暴雨快要落下来了。
从上马车时萧渡玄的头就有些疼,刚一到明光殿头疾便彻底发作了。
他支着头,俊美的面容略显苍白,带着几分病气。
御医还没有过来,也不知今次是缘何发作的。
但看向沈希害怕、关心的神情时,萧渡玄还是将她揽在了怀里,轻声说道:“我没事的,小希,休息片刻就好了。”
可沈希的身躯依然颤着。
她刚来东宫的时候就常常这样,总担心他会出事,每回去上香都不为自己祈福,心里总是想着他、念着他。
久违的感触让萧渡玄的容色愈加和柔了。
他轻声说道:“给我倒杯水吧,小希。”
萧渡玄犯头疾的时候,都会将所有人给屏退,所以这活计才会落到沈希身上。
她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但此刻急得快要落泪,听到他的话语后便转身去倒茶水了。
沈希颤抖着手,将杯盏端到他的唇边。
萧渡玄抚了抚她的长发,轻声说道:“你先喝,小希。”
哪里是真的想让她端茶倒水,不过就是想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而已。
但沈希的眸光倏然颤了一颤。
她羞红了脸颊,饮下了少许茶水后便吻住了他的唇,片刻后气喘吁吁地移开身子,哑声道:“这样成吗,陛下?”
萧渡玄低笑一声,说道:“好甜,小希。”
沈希抿了抿唇,她站起身,轻声说道:“您先闭眼小憩片刻,我去将香点上。”
她很乖地放下帐子,然后将博山炉里面的香给点上了。
萧渡玄阖上眼眸,每次头疾发作的时候,他的情绪都极为的躁郁,这还是第一次心境如此的平和。
沈希屏住呼吸,她轻手轻脚地走到萧渡玄跟前,抬声唤道:“陛下,陛下。”
他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是睡着了一般。
那一刻沈希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第五十五章
沈希站在原处, 几乎不敢相信事情就这么顺利地进行下去了。
喜悦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涌上来,紧张和恐惧就率先开始叫嚣。
这毕竟还只是第一步,如果接下来的任何一步出岔子, 她仍然会踏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恰在此时, 常鹤叩了叩殿门, 轻声说道:“姑娘,医官过来了。”
沈希的心脏像是骤然被人攥住, 她的里衣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但清美的面容却没有分毫的更易。
虽然铤而走险,但这是她十五岁时就能做到的事。
没道理多了两年阅历, 还做得不如当年的。
沈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摊开掌心里被攥得僵直的手指,她强作平静地说道:“陛下方才睡下了,劳烦郎官先等片刻。”
她的眉间带着少许忧虑。
身上的深色劲装还未换下,衬得那脸庞愈加雪白, 恍若凝脂美玉。
沈希略带忧色的神情很有说服力,连常鹤也没有起疑心。
但那医官却皱了皱眉头,他斟酌着言辞说道:“沈姑娘, 陛下睡去多久了?”
他似是新入职太医院的,长得面生得很。
沈希的容色依然平静, 可牙关却已经咬得死死的了, 刚刚退下去的冷汗瞬时又生了出来。
最麻烦的就是这种愣头青。
“没有多久, ”沈希垂下眸子,“郎官若是忧虑, 可以先进去看看, 我已令人将殿中的刀剑都收起来了。”
萧渡玄的性子向来阴晴不定,犯头疾的时候更是极其躁郁。
等闲人都不敢靠近。
不过他也不喜欢在这时候见外人就是了。
那医官尴尬地笑了笑, 说道:“既然陛下已经睡下了,仆就不打扰了。”
他已经抬起的脚亦同时落了下来。
沈希心中冷笑,紧张过后,她的神情变得平静起来。
她揉了揉眉梢,故意流露出少许的疲态和倦意,向常鹤轻声说道:“中使,我也要去休整片刻了,劳烦您注意些,若是陛下醒了,立刻遣人来唤醒我。”
今日一大早沈希就醒了。
萧渡玄夜间犯头疾,从前还好,近来几回都是要沈希时刻陪在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