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太后也匆匆走了过来,她有些后悔地说道:“应当是吹了风,哎!昨夜不该在外间那么久的。”
御医很快就过来了。
沈希一抬眸,便认出是萧渡玄身边的人。
年岁很轻,但很有决断,也很敢直言进谏,隐约有要接江院正班的势头。
他低声说道:“姑娘,您要是想快些好的话,得施针。”
“不急的,我就是吹了点风。”沈希意识混乱,还是急忙说道,“喝药就行。”
在萧渡玄身边的时候她没有的选。
但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不想施针。
那御医似是没有想到沈希竟然拒绝了,他愣了一瞬,有些为难地说道:“可以是可以,但是姑娘,仆得请示一下院正。”
他哪里是要请示江院正?
分明就是要问萧渡玄的意见。
沈希正病着,情绪也比惯常敏感了许多,她气恼地说道:“我说了不想施针,吃药就行。”
她的气势很凶,但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绯色,眼尾也染上了薄红。
往日的矜持端庄都到了九霄云外,留下的尽是女儿家的娇气和任性,叫那御医也没了脾气。
他压低声说道:“姑娘,仆亲自给您施针行不行?一点都不疼的。”
沈希更加生气了,她的声音微颤:“可是你刚刚才说,可以吃药的。”
御医试图劝她:“姑娘,发热是大事,不能一直拖着,会越来越严重的,到时候可就不是施一回针就能解决得了。”
“我不管,我就不要施针。”沈希气恼地说道,“就是萧渡玄过来,我也不要施针。”
这天下都没有几人敢直呼皇帝的名讳。
可她就这样轻易地说了出来。
两人压低声争执着,还没有定论,珠帘便被人从外间轻轻地挑开了,抚过玉珠的那双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
萧渡玄身着深色的正装,像是刚刚从朝会上下来。
他低声说道:“不想施针就服药吧。”
萧渡玄的手指冰凉,抚过沈希额头的时候带着舒服的凉意,她一见到他就没了声息。
他刚刚将陆太后给支开。
明明他是皇帝,是这天下的主人,如今想见一眼心上人,还要像做贼般偷偷摸摸地过来。
“你想怎样都可以的,小希。”萧渡玄轻声说道,“不想施针,咱们就不施针。”
他搂住沈希的腰身,轻轻地将她抱在怀里。
“这是你自己的身体,自然要由你自己做主,”萧渡玄抚了抚她的后背,“我只是给你提供一个参考的意见,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哪怕沈希始终一言不发,他也并不感到挫败。
她不愿意开口,说明她就是不想说话。
为什么要为了掌控欲强迫她开口,然后逼她说言不由衷的话语?
“抱歉,今天不能一直陪着你,”萧渡玄低声说道,“我晚些时候再过来。”
他其实很想多留片刻。
但他留得越久,沈希或许会越烦闷。
再加上萧渡玄很清楚地意识到了,沈希不喜欢将他们私下里的这桩事拿到台面上,更不想让任何人知晓。
对她来说,与他的那段私情是个污点,即便是他的关切,她也是不想承的。
萧渡玄最后拥了沈希一下,便起身离开了。
沈希低着眼眸,许久都没有说话。
*
陆太后去看了看乐平公主,心中更是焦躁。
她低声说道:“你先前病重时,不是说一定要与陈青识和离吗?现在怎么又改念头了?”
“那些事都是误会,母后。”乐平公主勉强地说道,“我和青识没有什么矛盾,那孩子其实也不是青识的。”
“怎么?”陆太后眼中怒意更甚,“你是想说和那女人常常一起过夜的人不是他,是别的男人吗?”
她真是不敢相信,这个满脑子情爱的女儿竟是从她的肚子里生出来的。
都到这地步了,竟然还想着给这男人说好话。
孩子不是陈青识的?乐平公主这话就是骗过了别人,能骗得过她自己吗?
被母亲这样厉声呵斥,乐平公主又用帕子掩住唇,低声咳了起来。
她颤声说道:“真的是误会,母亲,青识待我很好的……”
陆太后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拍了拍女儿的后背,说道:“快别说话了,你方才都吐血了。”
这一个两个的,都这样孱弱。
陆太后陪了乐平公主一会儿,最终还是离开了。
相对乐平公主,沈希要好得多,喝过药后她就昏昏地睡过去了。
听侍从说没有人来过,陆太后刚刚松了一口气,但甫一到正午时分,皇帝便过来了。
萧渡玄的神情自然,就仿佛是不知道沈希在这里一样。
沈希在内殿中睡着,一直到午后才苏醒过来,发过汗后身上好受了许多,但头还是有点疼,眼前昏昏的,身上也没有劲。
她一抬眸,就和坐在床边的萧渡玄对上了视线。
萧渡玄抬起手,抚上她的额头:“好些了吗?我让医官进来吧?”
沈希摇了摇头,她的声音低弱:“不用,我还想再休息会儿。”
“好,那你好好休息。”萧渡玄神情和柔。
皇帝玄色的眼眸里尽是柔情,他望着沈希再度睡过去。
等她睡得有些昏沉的时候,也到了他该离开的时候。
临走前萧渡玄到底是没能忍住,他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吻沈希的额头。
然而下一个瞬间,耳边就传来了瓷器碎裂的声响。
原本早该离开的陆太后不知何时折了回来,她站在门边,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陆太后眼似滴血,像是疯了一样。
她指着萧渡玄,厉声说道:“你这是乱/伦啊!”
第七十二章
陆太后眼底都是无法掩饰的惊怒。
那绝对不是一个长辈对晚辈应有的姿态。
有哪个做叔叔的会去亲吻一个十七岁姑娘的额头?还是以那样怪诞的姿态。
更让陆太后感到震骇的是她最冷情淡漠不过的儿子, 眼底也会充斥占有与掠夺的恶欲。
以前萧渡玄可是将沈希当作女儿来疼宠抚养的——
眼前的事过于荒唐,陆太后气血攻心,她哀声呵斥道:“你这是乱/伦, 皇帝!”
萧渡玄的神情却很平静。
就仿佛方才那个低吻沈希的人不是他一样。
萧渡玄漫不经心地说道:“母后说什么呢?我与小希没有任何血缘, 怎么谈得上是乱/伦?”
他近来已经着手准备立后的事。
因此在陆太后令沈希入宫的时候也没说什么。
沈希很在乎身份, 也不想要更改身份。
这原本这是很麻烦的事,但在她为他挡过一箭后就不一样了。
世人再想起沈皇后的时候, 不会想到她曾做过皇帝的侄媳, 而会先想到她对皇帝有救命之恩。
陆太后让沈希进宫,又刚好帮了萧渡玄一把。
沈希和陆太后、乐平公主的联系越多, 也就越有利于她的声名不受影响。
由太后懿旨赐婚那就更方便了。
便是陆太后此刻发觉, 萧渡玄的心神也没有丝毫紊乱。
是时候让她知道了,他还是想要尽快成婚的,过段时日军务重起来,会影响立后典礼的。
他在思考的同时, 陆太后也在不断地回想旧事。
先前萧言下狱、顾长风受伤的事突然都变得那般清晰起来。
她那时还有些奇怪,萧渡玄跟萧言可是亲叔侄,就是出了再严重的事, 也不至于血染侄子的婚宴。
顾长风更是萧渡玄的近臣,原本在云中好好的, 突然就受了重伤。
五六月份的, 哪里有大敌会来进犯?
现今想来, 都不过是萧渡玄想要强掠沈希的借口罢了。
陆太后怒不可遏,满脸的难以置信:“你与她没有生恩, 却有养恩, 情同父女,如今这般强占掠夺, 与乱/伦又有何异?”
知子者,莫如母。
陆太后的猜想真是精准,就是话太难听直白了些。
萧渡玄拧了拧眉,冷声说道:“母后这说的是什么话?”
“沈希与乐平年岁相差无几,至多能算是朕的妹妹,”他掀起眼皮,“再说我们两情相悦,早有旧情,本就该是璧人。”
陆太后的眉眼都有些扭曲。
“她七岁的时候就养在你身边,这人是你一手养大的,”她满脸怒容,“虽无养父女之名,却有养父女之实。”
陆太后歇斯底里地说道:“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二十岁那年病危,”她哑声说道,“专门跟我说,如果真的出事就将沈希收作养女,省得薨逝后她无人照看,受人轻待欺凌。”
陆太后近乎带着哀求说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母后都能给你找来,你想立谁为后母后也都能帮着你,可是沈希真的不行,你懂吗?”
“要是令人知悉这桩事,”她死死地盯着萧渡玄,“那你的声名就再也不用要了!”
萧渡玄的容色冷淡。
他低声说道:“母后,你想的太多了。”
“不会有人知道的,”萧渡玄看向陆太后,“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萧渡玄无疑是清楚他在做什么的,他的神情沉静,甚至有些淡漠,但那眼里却全是偏执的占有欲。
他的目光落在沈希身上的时候,更是浸透了恶欲。
既冷静,又疯狂。
陆太后浑身的血都涌到了脑中,她像是一下子就苍老了数十岁,再没有了往日作为太后的从容和理智。
顺着萧渡玄的目光看向沈希时,她更是感受到了深重的无力。
两人的争吵声压得很低,沈希睡前又服下过安眠的药,她睡得昏昏沉沉,根本没有被惊醒。
直到梦魇里潜藏在黑雾中的异兽露出獠牙,猛地向她扑过来的时候,沈希才大喘着气坐起了身。
她将手按在胸口,脑海中一片混乱。
萧渡玄挡住陆太后的身影,俯身将沈希抱在了怀里。
她清醒的时候总不愿跟他亲近,刚刚从梦魇里挣脱,又还一直在发热,本能地就回抱住他。
“我做噩梦了……”沈希的手指微蜷,“好怪异的噩梦……”
她将脸颊埋在萧渡玄的胸前,被他用抱孩子的方式拥在怀里,眼泪无意识地往下滑落。
萧渡玄将手覆在沈希的眼眸上,轻声安慰道:“别害怕,我在这里呢。”
他哄沈希的方式极为娴熟,就像是早已做过千回百回。
只那姿态并不像是情人,更像是一个温柔的长辈,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年轻的父亲。
诡谲,吊诡,混乱。
两人分明没有血缘,神情却那般相像,简直比亲生的父女更像是一对父女。
陆太后看向眼前的情形,眼似滴血,胃里亦在不断地翻腾。
太荒唐了。
*
沈希并不知道萧渡玄和陆太后之间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再次苏醒的时候,就已经到明光殿了。
萧渡玄抚着她的脸庞,轻声说道:“小希,太后那边就不必再去了。”
皇家亲缘淡薄,萧渡玄却是其间的特例。
他是先帝和陆太后盼了许久才终于得来的唯一嫡子,即便是打娘胎里带着病,也一降世就被先帝立为储君。
而且先帝极是疼他,“嘉应”这个年号亦是为了萧渡玄而改的。
嘉就是吉事,应就是应兆,意为太子的降生乃是天意佑助。
陆太后亦是将萧渡玄视作了全部。
她对乐平公主很好,但她对乐平公主的好,不及对萧渡玄的百分之一。
当初他不过多看了沈希几眼,陆太后便仔细地打点人事,将沈希给他送了过来。
陆太后对萧渡玄有多好,沈希是再清楚不过的。
萧渡玄的话语里却尽是对陆太后的冷淡,就仿佛她是什么不便接触的人一样。
但这不是沈希该掺和的事。
她低着眸子,掌心有些细密的汗,暗想萧渡玄不会窥探到她的小心思了吧?
萧渡玄却没有多言,看向沈希的目光也依然是和柔的,他轻声说道:“你好好休息,等病好些了,我就让人送你回去。”
他温声说道:“你要是想在宫里继续转转也成。”
萧渡玄的言辞诚恳,没有任何的侵略意味。
这几日来,两人的关系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亲善友好,他不倾轧强迫,沈希也不处处抵抗。
先前她是很汲汲于名利的人,凡事都喜欢抓在手里,各种筹谋策划。
如今倒是越想越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