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挣扎法子都试过了,也全都失败了,倒不如就先这样缓着,能过一日就是一日。
沈希懒洋洋地说道:“好,我知道了。”
她的脸庞还红着,声音也有些哑,令人想起被井水湃过的沙甜瓜果。
萧渡玄克制住俯身吻她的欲念,轻声说道:“那我先离开了,你好好休息。”
“嗯。”沈希点点头,细长的手指抚在书脊上,“你走吧。”
这种平静带着些怪异的美好。
萧渡玄垂下眼帘,遮住眸底的掠夺恶欲,但从明光殿离开后,他便将礼部的人传召过来。
皇帝端坐于高台之上,声音平和:“立后大典的相关事宜,要尽快准备好。”
他的眼里,却含着少许的柔情。
台下的众人皆是谦恭地应道:“是,陛下。”
但他们的心底无不是充斥震骇。
原以为立后的事还要一段时间,没想到克制寡欲如谪仙般的皇帝竟是如此看重。
那位能叫他动凡心的皇后娘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然而当事人沈希对此一无所知。
她身上难受,东西没怎么吃,也懒得活动,看了片刻的书后又昏昏睡了过去。
等到沈希额前的高热终于退下去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擦黑。
萧渡玄这两天很忙碌,听闻她苏醒方才匆匆回来了一趟。
沈希刚刚沐浴完,身上还带着花瓣的香气,长发松散地披搭在肩头,乌发雪肤,朱唇嫣红,原本清美的面容更加浓丽。
美得近乎惊心动魄。
萧渡玄的指节微顿,他轻抚了抚沈希的额头,柔声询问道:“要回家吗?我令人备车。”
她阖着眼眸躺在软椅上,低低地“嗯”了一声。
沈希的声音低弱,带着点鼻音:“您先去忙吧。”
“我不忙的,”萧渡玄轻声说道,“等会儿我送送你。”
这样的话语一点都不像是皇帝会说出来的,更像是一个温柔妥帖的丈夫,沈希头脑还是有些昏沉,当这个想法涌出来的时候,她蓦地有些怕。
比起强势激烈的掠夺,还是潜移默化的掌控更为恐怖。
于无声息间,便侵占了她的心神。
沈希的长睫颤了一下,但这个想法很快就划了过去,车驾很快备好,将她送上马车后,萧渡玄便直接离开了。
这样的场景,就好像许多年前在东宫时一样。
沈希强压下胸腔里的心悸,轻轻地阖上了眼眸。
*
只是小病,好起来得也快,没过两日沈希便完全好起来了。
七夕过后,很快就是中元节,她和表妹顾小七约好了到时一起去玩。
虽然上京平时也会有放河灯的事宜,但无论哪天都及不上中元节的。
七月十五,百鬼夜游。
沈希小时候很怕鬼,不过母亲贺氏离开后就再也不怕了。
爱的人已经离开,恨的人却还活着。
她一直觉得人还是要更可怕一些的。
沈希许久都没有想起过继母崔氏,乍然一想到,还是觉得犯恶心,她实在不是个良善的女郎。
对于伤害过她的人,她就是会记恨许久。
但沈希没有将这微弱的不舒服感觉放在心上。
她牵着顾小七的手下马车,仔细地说道:“虽然有护卫跟着,但待会儿你还是得小心,不能松开我的手乱跑。”
顾小七笑得很甜。
她声音软软地说道:“我知道的,姐姐。”
沈希的心也软软的,她见过太多聪明人,对顾小七这样天真可爱的姑娘便更喜爱了。
尤其是在姑母离开后,那种同病相怜的疼惜就更甚了。
中元节的惯常习俗是祭祖,放河灯。
无论权贵还是寻常百姓,大多数人的日常生活都是单调的,乏味的,没趣的,所以但凡有个节日,便总会很仔细准备。
夜色幽深,蜿蜒的黑色河流被点点星光照彻,斗折蛇行,光影明灭,宛若工笔勾勒的画卷。
沈希站在桥边,抬眸远眺,心境都开阔了许多。
她向顾小七问道:“我们也放个河灯吧?”
过来放河灯的人很多,有人还在烧纸钱,低声哀泣的哭音在四处回响,叫人心里也有些伤感。
顾小七似是想到母亲了,她的眼圈有些红,声音也闷闷的:“嗯,放河灯。”
这会儿的人流有些密。
沈希牵着顾小七,挤了片刻后最终选择放弃。
她向侍卫说道:“我去买几盏灯,马上就回来,你们看好表姑娘。”
她一般跟沈宣出来时不会带很多侍卫。
顾小七情况特殊,沈希才会如此。
而且越是大的节日,上京的守卫就越严密,暗处有无数便衣的金吾卫等着抓贼人立功勋,根本无须担忧。
交代完以后,沈希便独自向那买河灯的摊位走去,她买了好几盏,付过钱后就回过身来。
少女的眸子顾盼生辉,即便是在人群中也那般的亮眼。
潜藏在暗处的人几乎是瞬间就锁定了她。
沈希执着河灯,往桥边走去,听着身畔几个华衣青年低声言说朝中的事宜。
“你们还不知道吧,这几天礼部都快要忙死了,”一人压低声说道,“而且一直都是秘密进行,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你别大惊小怪了,”另一人调笑地说道,“近来能有什么事?七夕的宫宴刚过去,中秋又还远着。”
“谁大惊小怪了?”那人气恼地反驳道,“就你这政治敏/感,难怪一直上不去,还得让你爹帮着!”
两人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
其他一同出游的人紧忙开始拉架,一群人吵吵嚷嚷地走过去。
虽然有些幼稚,但那种独属于少年人的意气却颇令人艳羡。
沈希收回视线,没有再多想。
可就是她侧身走向转角的这一个瞬间,有一双执着帕子的手倏然掩住了她的口鼻。
帕子上浸染过了迷药。
曾经被顾家那个旁支叔父绑架的记忆再次袭来,沈希拼命地挣扎着,她掐住那人的手臂,死死地掐了进去。
血霎时间就被掐出来了。
但意欲绑架沈希的人却生生地忍了下来,只是掩住她口鼻的手加大了些气力。
就好像是不敢动她一样。
沈希竭力保持清醒,可药效上来得太快太快,她很快就昏了过去,几盏崭新精美的河灯掉在地上,被路过的马匹践踏,最终零落成泥。
到底是谁?竟然敢在上京绑架她?
难道是陆家的人吗?抑或是父亲的政敌?
陷入昏沉前,沈希还在不断地想着这些问题,但并没有过多久她就有了答案。
约莫三五更的时候,沈希身上的药效终于退去。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视线不断地发黑,连眼皮都有些沉重无力。
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你醒了,小希?”
沈希竭力地眨眼,让视野清楚些,可眼前人的面容还是那般模糊。
“过一会儿就好了,”那人声音放低,“你先忍一忍。”
沈希的手腕仍然被绑着,她抬起下颌,试着看向那人。
黑暗渐渐地消退,当看清眼前人是谁后,沈希的心底就只余下了强烈的震惊。
她呆愣愣地启唇:“娘娘?”
陆太后为什么会绑架她?
是想给陆仙芝报仇吗?还是想拿她来威胁萧渡玄?
再想起萧渡玄说过的话,沈希的心弦更是紧绷。
她是曾经被萧渡玄逼得生出过死念,可她近来的生活很安逸舒适,好不容易勉强见到些月明,并没有想死的念头。
更不想以这样的方式被人悬着性命。
“你别怕,小希。”陆太后笑了一下,“本宫不会怎样你的。”
她的笑容虚伪,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思。
“本宫听人说,你先前很想去江左,是不是?”陆太后缓声说道,“本宫叫人送你去江左,你觉得怎么样?”
强烈的荒谬感涌了上来。
沈希几乎不敢相信她听到的话。
换句话说,从苏醒后看到陆太后面容时,她就已经开始怀疑这是一场梦了。
陆太后贵为太后,就是要行绑架的事,也无须亲自出马。
更何况陆太后是怎么知道她想去江左的?
沈希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她心中紧张,面上却挂着平和的笑容。
“娘娘,我是想去江左,”她柔声说道,“不过我父亲说江左冬日阴冷,让我最好明年春天再过去。”
沈希努力地试探陆太后:“娘娘,您的好意臣女心领了,但您这样贸然带我离开,我父亲可能会担忧。”
车驾高高的轮轴在飞快地滚动着。
她不知道这是要驶向何方,但外间呼啸着的风还是让她的心神有些乱。
“你不必害怕,”陆太后又笑了一下,“这一路本宫都会令人跟着你的。”
她的笑容还是皮笑肉不笑,既虚伪,又叫人觉得恐怖。
沈希心底发寒。
这哪里是跟着?这分明就是彻头彻尾的绑架!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陆太后这样铤而走险?
但陆太后没有再给沈希多言的机会,她抚了抚沈希的头发,将药丸喂到了沈希的唇边。
她低声呢喃般地说道:“好孩子,委屈你了,但是为了……,本宫这也是没办法。”
到底是为了什么?
沈希的额前泛起冷汗,她拼命地想要挣扎聆听,但还是没有抵过药效,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
*
宫里的太庙离明光殿有些距离。
萧渡玄对祭祖之类的事向来没有兴趣,祭天祭地他还愿意去做一做,至于祭祖实在没什么兴致。
他在太庙待了片刻,上了上香,便准备乘车驾离开。
临走前萧渡玄看向正中央的牌位,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父皇,你若是真有什么在天之灵,就保佑一下我婚事顺利吧。”
他扬起唇角,说道:“未来的皇后你见过,沈家那个小姑娘。”
“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应当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了。”萧渡玄轻声说道,“等到立后大典时,我带她来看看你。”
从前李韶总喜欢明里暗里跟同僚言说,他和夫人有多幸福恩爱。
那时候萧渡玄很不能理解。
他这个近臣平时沉稳,怎么一说起夫人,就会如此的缠绵?
现今萧渡玄是明白过来了。
不过跟李韶不一样,他不仅可以令身边的人知道,还可以令天下人,乃至千年后的人也全都知道——帝后二人到底是怎样的鸾凤和鸣。
从太庙离开后,萧渡玄的心情还是很好。
小希的心曾经被他伤得很厉害,但好在他也是曾经将她从深渊里拉出来的人。
只要往后真心对她,她一定会能原谅他的。
而且这世上不会有比萧渡玄更有权势的夫君了,无论是对外的光鲜亮丽,还是对内的幸福美满,他全都能给予沈希。
他的好心情终结于侍从匆忙传来信笺的那一刻。
传信的侍从脸色煞白,额前冷汗涔涔,当即就跪在了地上:“陛下,沈姑娘又不见了……”
萧渡玄的容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眉眼间也尽是寒意。
*
周遭都在疯狂地摇晃着,沈希有些反胃,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有金灿灿的日光落在了眼皮上。
近旁服侍的人都是陌生面孔。
她们好像也不清楚她的身份,小心地问道:“小姐,您想要吃点什么吗?船马上就要出发了。”
沈希的脑海空茫茫的。
腕间的束缚已经被解开,但四周全都是人,门口更是有几个壮汉守着,她根本没有一点逃脱的可能。
沈希的心跳紊乱,眉头也紧紧地皱着。
“你们是谁?”沈希焦躁地说道,“是太后让你们过来的吗?”
那些人都是一脸迷茫,愣愣地说道:“小姐,您在说什么呀?是大夫人让我们过来的。”
沈希的脑中比她们要迷茫得多。
她们在说什么东西?
但沈希的烦躁没能持续太久,她还未站起身,外间便喧哗了起来。
军队严整的声响让沈希本能地感到恐惧,婚宴上的场景亦在脑海中疯狂地浮动着。
尖叫声此起彼伏,令她的惧意不断攀升。
当萧渡玄在众人的扈从下从那扇窄门走进时,沈希更是不住地感到骇然。
他的眼底冰冷,声音更是一丝温度也没有:“沈希,你可真是令朕好找。”
第七十三章
萧渡玄的眼底尽是血色, 就仿佛是彻夜未眠。
玄色的眼眸像是冰冷的渊水,黑暗深寒,仅仅是被他看着, 就令人打心底感到恐惧。
萧渡玄居高临下地投来视线时, 深重到可怖的压迫感全都倾了下来。
沈希竭力地抬起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