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萧渡玄来说,只要能让她长记性, 能让她乖顺下来,那么这个惩罚期就是有意义的。
沈希不能从这种关系中感受到快乐和满足。
或许在她做小孩子的时候,她会希望有这样一个长辈帮着她。
但现在她已经及笄许久, 早就能够掌握独立的自我。
沈希忍不住地感到烦躁,压在她头顶上的是滔天的权势, 曾经她以为那都是皇权, 现今沈希才意识到, 那是来自长辈威严的家长权。
她很有幸避开了强势的父亲、母亲,却最终没能避开萧渡玄这个强势百倍的独/裁者。
沈希不是独立的个体, 她是萧渡玄的私有物。
所以她不可以忤逆他, 她做错事或者做对事的判断,也全部都来自于他。
那强烈的压抑感其实全都来自于他过分强势的掌控欲。
喘息突然变得那么困难。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 ”沈希抬起眼眸,“但这一次真的不是我主动出逃的,都走过一次水路了,我会那么傻的走第二次吗?”
她仍然在竭力地保持沉静。
沈希微微侧过脸,说道:“至于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但在此之前,先让我回家,”她看向萧渡玄,轻声说道,“我们都先冷静一下,可以吗?”
沈希的眸光清凌凌的,她的确是一个极坚韧的孩子,都被摧折到了这个地步,却仍是不会将底线后退分毫。
那种坚持甚至可以被称之为风骨的。
萧渡玄很想赞许她的执着。
但沈希的言辞却没有一句叫他满意的。
她是真的很喜欢说谎,也很喜欢将事情拖着,谁也不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萧渡玄抚了抚沈希的腕骨,漫不经心地说道:“听不明白吗?从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她就打断了他。
沈希有些应激地说道:“你又要囚禁我吗?”
她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隐忍的念头在飞快地后退着。
这场与皇权的博弈太艰难了,但如果一夜回到经久以前,沈希倒宁愿破罐子破摔算了。
却不想萧渡玄低笑了一声。
沈希被他搂住腰身抱到膝上,臀根的软肉也被轻轻拍了拍。
萧渡玄像是逗弄孩子似的说道:“当然不是。”
他心里还是含着怒意的,但感受到沈希的身躯突然不再紧绷后,那些柔软的情绪无法控制地上涌。
沈希都已经这样地违逆了,他还能轻易地原谅她。
放在以前,萧渡玄自己都不敢相信这种事。
可现今她只要表露出害怕,他便忍不住地疼她哄她。
萧渡玄低头,吻了吻沈希的额头,轻声说道:“等到今晚你就知道是什么了。”
“好了,我还有些事,”他将她抱回到榻上,“你若是累的话,就再睡一会儿吧,抱歉,昨晚弄得太晚了。”
沈希近乎是有些迷茫了。
愠怒和惧怕的情绪是被压抑下来了,但是强烈的焦躁和不安也因之生了起来。
偏偏她又没法拽住萧渡玄去问。
沈希垂眸看向摇曳的红烛,心像是被热油烹着,越来越烦躁。
萧渡玄的鬼话她如今是一句也不愿相信了,但眼下她没有任何挣脱的可能,只有由着他安排。
不过他到底想做什么?
*
礼部做事向来又快又稳妥,如今的礼部尚书更是位一等一的能臣。
自从陆太后入宫,朝中已经很久没有准备过类似的事宜,但郑尚书还是将典礼安排得极是妥当。
他原本就在思索,对于这位以身救驾的女郎,皇帝会给予怎样的恩赏。
赐个郡主、翁主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她父亲的官位又还那样高,到时肯定会有大的典礼。
却没有想到,皇帝竟是直接将她立为皇后了。
郑尚书闻讯时也深深地吃了一惊,但他率先想到的却不是沈希曾做过平王世子妃,而是先帝与沈家的恩怨。
曾经先帝可是想将沈家往死里逼。
不知他泉下有知儿子娶了沈家的女郎做皇后,会是怎样的神情。
各种器具早已备好,嫁衣和各种步摇簪钗也全都准备万全,保管凤冠霞帔的皇后会在到时惊艳所有的宾客。
现在唯一麻烦的就只有一件事,就是皇后还没有试穿过衣物,也还没有走过流程。
不过知道皇后是沈希后,郑尚书也不担心这件事了。
许是小姑娘的伤处还没好全,皇帝才会这样操心,但若论仪礼,这整个皇城的贵女都没有能够比得上沈希的。
现在就等明天的立后大典了。
郑尚书捧着杯盏,又将写满立后大典流程的文书细细地翻阅了一遍。
看完以后,也到了皇帝召见的时刻。
萧渡玄撑着下颌,他端坐在高台之上,一边执着朱笔勾画,一边向侍从说道:“让她中午先用吧,不必等我。”
事到如今,萧渡玄是真的连装都不想装。
明日沈希就将会是他的皇后了,到时候全天下都会知道他们是夫妻,再没有人会在沈希的面前提起什么顾长风、萧言。
在史册里,沈希的名字也只会跟他出现在同一页。
眼见郑尚书进来,萧渡玄方才放下了朱笔。
他的笑容和柔,轻声说道:“郑卿,朕令你过来,是想提前问问你立储大典的事宜。”
沈希并不知道这么久的调养早就有了效力,昨夜御医给沈希诊了平安脉,言说姑娘的身子已经比先前好了许多,假以时日便能有孕。
萧渡玄听完,就去翻看立储典礼的流程了。
许多事情都是这样,麻烦的时候很麻烦,但顺利的时候又出奇的顺利。
想到不久以后,他们就将会拥有一个孩子,萧渡玄的心中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悦然。
郑尚书也察觉到了皇帝神情中的欣悦。
众人都觉得萧渡玄是因为沈希救驾,方才会立她为后,等往后肯定会很快选秀,妄图谋一份入宫的可能。
郑尚书却觉得不那般寻常。
但他也不敢说予任何人,只敢同家里养的小狗轻叹了一声:“沈家这回只怕是要出一位名贯古今的宠后了。”
“陛下,立储大典的文书完备周全,”郑尚书谦恭地说道,“您是现在就想开始准备吗?”
“嗯,尽早准备。”萧渡玄轻声说道,“要比朕那时规格更高。”
他大致估算了一下,大概是明年夏天。
乍一看好像很遥远,其实也很快了。
萧渡玄又说道:“对了,还有储君的名讳,也要仔细想。”
向来矜贵克制的皇帝,在言说起与那姑娘有关的事时,也会流露出明显的柔情。
那怎么可能是对一个不熟悉女郎会产生的情愫,那分明是早就情根深种才对——
*
但沈希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
她在明光殿里待了一天,心情一直都很焦躁,连书册都烦闷地看不下去。
到底是什么事情,竟然连家都不让她回?萧渡玄真的不是想将她彻底囚禁起来吗?
眼见天色终于开始隐约发黑,沈希心中竟然生起了怪诞的期待。
她最讨厌钝刀子,是死是活,都尽快给她个痛快吧。
但用过晚膳后,沈希最先等来的却不是萧渡玄,而是满脸笑意向她走来的绣娘和妆娘。
她们手里捧着的不是别的,而是真正的凤冠霞帔。
金红色的嫁衣颜色鲜丽,却狠狠地刺痛了沈希的眼眸,上一次她就是在明光殿里脱下的嫁衣,那红色的裙上还沾着她丈夫的血。
无以复加的恐惧陡地袭了上来。
沈希不住地想要往后退,她强作笑颜向人群最前方的常鹤说道:“常中使,你是不是弄错什么了?”
“你应该给我备车,送我回家才对。”她的声音微颤,“这些物什错送到我这里,让那未来明光殿真正的女主人知悉,恐怕不太好吧!”
她脑海里反复浮现的,又是两年前的情形。
那夜陆仙芝以未来太子妃的身份来到东宫,骄傲美丽仿佛是南诏的孔雀。
沈希被养在宫里八年,见识过无数的明刀暗箭,却是头一回被那样的言语和目光奚落。
陆仙芝唇边带笑,讽刺地说道:“还当是什么名贵的娇花,原是妄图攀附想做禁脔的菟丝。”
沈希不是妄图攀附做禁脔的菟丝,她也对萧渡玄妻子的位置没有任何向往。
她是真的很怕,也很厌烦这些事情。
“你这回的疏漏太厉害了,常中使。”沈希的眸光颤抖,“下一次,你一定要弄清楚才成。”
但更令她恐惧的是,常鹤摇了摇头。
他笑着说道:“没有错,姑娘。”
“陛下想要立的皇后就是您,”常鹤紫衣微动,笑容平和,“您先过来试试这嫁衣与凤冠吧,虽说只穿明日一回,但陛下对大典很看重。”
明日。明日。
额侧的穴位像是被插入了一根长簪,搅得沈希脑仁都在尖锐地作痛。
她的脸色苍白,朱唇也被咬得失血。
“你一定弄错了!”沈希尖声说道,“萧渡玄不可能会准允我做皇后的——”
但她的话音刚落,萧渡玄便从殿外走了进来。
他本以为沈希这时候已经将嫁衣换好了,想要过来看看,却不想她竟还和常鹤在争执。
萧渡玄眉心微蹙,但听见她自轻的话语后,心中却蓦地生出许多怜惜。
他给沈希的安全感还是太少了,应该再多疼疼她的。
“没有弄错,”萧渡玄走近,揽住了沈希的肩头,“快来试试吧,你先前不是想要太湖的明珠吗?看看妆奁里的都是什么。”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柔情可以有这么多。
几日前萧渡玄还在为沈希出逃动怒,但现下她连一句恳请原谅的话都没说,他的心就已经又恢复了先前的柔软。
想要疼宠她,想要让她高兴,想要她时时都展露笑颜。
但沈希却狠狠地打开了他的手。
那“啪”的一声很清脆,却令整个殿中的侍从和宫人都惊了一惊。
众人仓皇地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沈希用了十足的气力,萧渡玄的手背瞬时就泛起了红痕,他眸色晦暗,声音亦有些哑:“都先退下。”
暗怒在不断地翻涌。
但想到沈希不喜欢在人前被折弄,萧渡玄还是按捺住了怒意,他掩住沈希的唇,将她禁锢在怀里,并用身躯挡住旁人的视线。
直到众人都离开后,他方才掐住沈希的下颌:“敬酒不吃吃罚酒吗,沈希?”
近乎恐怖的压迫感向下倾压。
沈希浑身都在颤抖,她被迫仰起了头,但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却满是鲜明的抗拒与抵触。
“我不要给你做妻子。”她眸光颤抖,“我不要——”
但萧渡玄却仿佛是没有听见她的话。
他的目光冰冷,声音亦是冰冷无比:“我这一回是不是将你处置得太宽松了?”
沈希心弦紧绷,她就像是应激的猫,根本不经更多的压抑摧折。
她低声吼道:“我都说了多少次了,这回的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是陆太后绑架了我。”
明日就是立后大典,沈希竟然还在妄图扯谎。
萧渡玄的耐心也快要告诫。
他冷声说道:“要我将审讯的文书拿给你看吗?”
“编谎话也要有逻辑,太后那日一直在宫中,”萧渡玄眸光暗沉地看向沈希,“而且你觉得她会去亲自绑架你吗?”
一提起这件事,沈希的情绪便开始疯狂地上涌。
陆太后为什么会亲自绑架她?她也很想知道——
沈希拼命地想要嘲讽萧渡玄,可眼泪却止不住地掉,她哑声说道:“所以嫁给你,就是这一次的惩罚吗?”
她虽然哭了出来,但她的讽刺却成功了。
萧渡玄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愣怔,嫁给他做皇后,对沈希来说居然是惩罚。
她就这么不情愿给他做妻子吗?
当初她在顾长风和萧言面前可不是这个样子。
沈希是个很世俗的女子,她看上的是顾家和平王府的权势,他明明能带给她全天下最高的权势,但她却是这样地抵触他。
妒火中烧,还有很多说不清的情绪也在作祟。
萧渡玄再维持不住沉静,他的眼底是一片被恶欲倾覆的深黑。
掠夺的欲念更是在疯狂地上涌。
他抚上沈希的脖颈,轻声说道:“是又怎么样?还是你觉得你能够拒绝?”
沈希跌坐到了软榻上,她的身躯抖若筛糠,眼泪也不断地往下掉。
“可是我不愿意,我不想给你做妻子!”她哭叫着说道,“我就是死,也不想嫁给你!”
明光殿里灯火通明。
沈希却觉得有至深的黑暗在疯狂地往下陷,过去的那些痛苦与今次的绝望相比都算不得什么了,明日的立后大典一过,她就再也没法摆脱萧渡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