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他读不读吧。他要是想读中专,就让他读。他不想读,反正义务教育也学完了,让他回来给他爹帮忙也行。”
“姐,现在私立中学的高中也不错。你要是还想让他读书,可以考虑一下私立,好歹是个普通高中的文凭,也能高考。”
说起这个,林芳就叹气:“唉……当年我跟老孙,想方设法把他弄进了那么好的初中,他也就读成了这样。他自己都不想读书,我们也不为他花这个钱了。”
“嗯。”
安荞含混地应了一声,不接这个话。
炖骨头需要时间,林芳处理好了买来的筒骨,先提前烧开水炖了下去。
陆陆续续的,饭菜的准备工作都已完成,孙建发也推门回来了。
安荞帮着打打下手还行,但在真正上锅做菜的过程中,她帮的估计也是倒忙。孙建发接手了她的位置,跟林芳一人一个灶台开始炒菜。
他们做菜,她就摆桌椅碗筷。
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就知道是孙成来了。
孙家三兄弟,孙力、孙军、孙成三个,安荞只见过后两个。她跟孙家的大哥孙力,这是第一次见面。
他们三个长相和气质都很像,一眼就知道是兄弟。
孙成进门瞧见摆碗筷的安荞,笑得更欢了,跟孙力说道:“喏,这个就是了。能干的小丫头,偏偏给发哥干活,咋不到咱们那儿去。”
“那得等下一个夏天来,我才会考虑跳槽了。”安荞玩笑一句,余光瞥向最后进门的苏德。
他进门来就没有说过话,虽然是跟着别人,却还是有股独来独往的气质。
孙建发炒着菜,透过油烟声听见孙成声音,招呼他们先坐下。
家常便菜也不用讲究客气,兄弟三个都坐到了桌边。
知道苏德与孙建发不熟,孙成替孙建发招待他,让他坐在边上:“你坐这儿吧。帅哥跟美女待会儿挨一块儿坐,看着养眼。”
孙军就拍孙成一下:“你对你亲哥怎么都没这么好?我可从小含辛茹苦照顾你呢。”
“去你的吧,你就比我早生了半个小时。”
有孙成在的地方,无论有几个人,都是热闹的。
安荞和苏德不太说话,光是孙家三兄弟和炒着菜偶尔插句话的孙建发,就能让整个屋子里充满欢声笑语。
林芳的好手艺很快呈现到了桌上,而孙建发最拿手的炒羊杂摆在最中间,色香味俱全。
随着最后一道骨头汤也出了锅,小小的桌子边终于坐满了人。
孙建发看了一圈,菜齐了,人也齐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等我一会儿,我去买点酒。今天没酒不行。”
他拖开凳子站起来,说着话就要往外走。
说起酒,安荞突然想起中午在便利店买的东西。
“要酒的话,我那边倒是有一瓶。”
坐她身边的苏德看过来一眼。
屋里摆着酒,身上藏着烟,整个草原也找不出几个像她这样的姑娘。
孙建发问:“是什么酒?”
“闷倒驴。六十二度的。”
“行,那正好。”
有了孙建发的首肯,安荞便去自己屋里取来了中午买的酒。买它的时候还担心它因为度数太高会被自己压箱底,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喝它的机会。
拿着酒回到桌上,杯子已经摆好了。
几人传着酒杯,各倒满一杯,酒瓶被摆到了桌下。
孙成会来事,一上来就端杯站起来:“发哥,要讲起来,我真是不好意思。昨天没听你的,让那个小孩自己骑了你家大黑,还让小安也受伤了。我先敬你俩一杯。我干了,你们随意。”
林芳在旁劝道:“哎呀不用干!咱们自家人吃饭干个啥,随便喝就好。”
孙成却没听劝,还是一口干了一杯,又给自己满上。
孙建发一口半杯,而安荞对自己的酒量有数,只是抿了一口。
毕竟是六十二度的酒,光是抿了抿,就觉得口腔和喉管都烧起来了。眉毛不由她控制,被辣得抽搐了一下。
闷倒驴酒如其名,真能闷到一头驴。
她放下酒杯,今天的东道主孙建发却又举杯,在桌上开了口:“今天叫大家来一起吃个饭,第一个是想着,今年的旺季快到了。咱们大家聚一聚,今年这一季大家有什么难处,咱们都互帮互助着。有好的生意,也互相介绍介绍。有钱一起赚。”
“对,发哥说得对。”
孙成积极应答,安荞笑着看过去,诧异地发现他满脸都红了。
虽然刚才他喝了一整杯,但这上脸也上得太快了点吧。
他原本皮肤就黑,现在又叠加了红色,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幽默的红光,像是戏台上画的红脸。
“第二个呢,跟小安相关。”
突然被点名,正在观察孙成肤色的安荞猛地回神。
孙建发接着说下去:“小安,是我当年在部队的时候,一个关系很好的战友介绍过来的,说是给我来当个学徒。他跟我说起的时候,我就告诉他了,我上一个徒弟出师还是十年前,这十年来就没收过什么徒弟,更别说是女徒弟。”
说到这里,他短短停顿。众人目光汇聚,等着他的下文。
“不过这两天我也在想,别人说,长期不动脑,以后老了容易得老年痴呆。这一天天就跟马打交道,没有个动脑的时候。是不是收个徒弟,能让我脑子也活络起来。”
话到了这里,先抑后扬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安荞把目光落在面前的酒上,嘴角努力压制,却终究没压住。
笑容渐渐爬上了脸颊,那是种得到了所求的轻松和愉快,也有着对他即将说明的那句话的期待。
“小安是个好姑娘,勤快又聪明,也勇敢。要是真能有她这么个徒弟,也是我的荣幸……今天把大家叫过来,主要其实也就是为了这件事。我十多年没收过徒了,难得收一次,tຊ也想做得正式一点,让大家来一起,做一个见证。”
孙建发并不是会煽情的人,这番话,却说得自己和林芳都有些热泪盈眶。
安荞明白,能借住在孙建发家,跟着孙建发一起干几天活,这是托了王明的关系。
而真正能成为孙建发的徒弟,这跟王明无关。
这是她靠自己的表现,得到了孙建发的认可。
她当然还记得初来乍到时,他对“师徒”关系的排斥。就连林芳提了句师傅,他都要给林芳使个眼色。
但,也正如她来到这里的那晚所想的,遇到问题就解决问题,总有大功告成的那一天。
孙建发举杯向安荞:“小安,咱们喝了这一杯,就算是师徒了。不管以后你从不从事马这一行,我这辈子都认你这个徒弟。”
安荞利落地起身,与他碰杯。
这时候,她也不再管酒的度数。闭着眼睛一饮而尽,杯里连一滴都没剩下。
“好,这真好。”红脸的孙成乐呵呵看着师徒二人,提醒安荞,“小丫头,快改口吧。”
安荞喊得郑重:
“师傅。”
第15章 一堵叫作“苏德”的墙
两人认完了师徒,安荞给自己添满了酒,又站起身,敬向林芳。
“师母。”
林芳“诶”了一声,看她拿起酒杯,刚想劝她不用喝完,她却已经一口闷了。
小丫头被酒辣得眯起了眼睛,看得林芳高兴又心疼。
她哭笑不得地说:“师母一叫,把我都叫老了。还是叫姐得了。老孙先前的几个徒弟,也都管我叫姐的,你放心。”
她这样讲,安荞也就放心地喊。
众人笑意盈盈地,一等安荞落了座,孙成三兄弟又连番地敬安荞。
即使她不再一口干,喝了三人敬的酒,一杯酒也又没了。
菜还没动,桌上的酒蒙子们纷纷都喝了不少了。
林芳看这架势大有不醉不归的迹象,赶紧给身边的安荞盛了碗骨头汤,又招呼桌上其他人赶紧动筷。
这酒上头的速度,比安荞想象得更快。
还没等她吃上几口菜,她的头脑已昏昏沉沉。思考乏力,夹菜的手更是微微发颤。
一抹醉红慢慢爬上了她的脸,屋里除了孙成之外,又多了个红脸人。
好在孙成兄弟仨和孙建发,一边喝酒吃饭,一边说笑,兴高采烈之中,也没怎么察觉到安荞的窘态,给了她用进食来压制酒意的时间。
无论是林芳的小炒,还是孙建发做的羊杂羊肉,都合极了她的胃口。
可惜神智不清之中,味觉也麻麻木木的。
她只是机械性地往嘴巴里塞东西,想着多吃点,血液循环快了,酒精消化也能更快一些。
几个男人的酒量,比安荞都好得多。他们一杯接着一杯,像没事人似的喝。
坐在安荞边上的苏德,喝酒时也安静。
他几乎不敬酒,喝酒也只是自己喝自己倒。
倘若安荞头脑清醒,保持着她一贯的敏锐观察力,轻易就能发现,这桌上话最少的苏德,其实酒喝得最多。
他虽然没笑,但神采里藏着点高兴。
她拜师学艺,他高兴个什么?
醉醺醺的安荞没有清晰的思维去想到这个问题。
酒瓶很快见底。
孙成说要去买,孙军让他别红个脸出去吓人。
苏德主动请缨:“我去买。”
安荞的听力跟清晰的头脑一起下线,注意力完全没放在他们的对话上。迷迷糊糊地啃着筒骨,抬起头看见个高大的身影走了出去,转过脑袋发现身边的苏德没了。
思考能力丧失,她也站了起来。
“哎,丫头,让他去买就行了。买个酒用不着两个人。”孙成对她道。
买酒?
哦,他是去买酒了。
安荞这才恍惚间明白过来,可就算明白了他的去向,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外走。
“我…我去上个厕所。”
在正屋里,她尽可能地保持平衡。摸黑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子,便踉踉跄跄地,跌撞到了卫生间。
卫生间昏暗灯光下,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底裤上,沾了一片红。
哪里来的红色呢?
花了几乎半分钟她才想明白,这是来月经了。
来月经了怎么办……
安荞晕乎乎地想到了,卫生棉条。
她把这屋子当做了自己在浙江的家,出了卫生间,她就开始找自己曾经放卫生棉条的柜子。
这家徒四壁的地方,哪有她那个找工匠定制的五斗柜。
冲着墙瞎摸了半天,她断定,一定是有小偷把柜子和卫生棉条都偷走了。
之前就有业主反馈过,说小区物业雇佣的保安都太不专业,有些外来人,问都不问就放进来,造成了严重的安全隐患,说不准哪天就偷东西了。
安荞想,真是一语成谶,小偷偷走了她的卫生棉条。
唉,这大晚上的,也没办法。
她又摸着黑往外走,决定去外面的超市买一点。
眼皮子越来越沉,脚步也越来越虚浮,却阻止不了她出门购物的决心。
她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终于找到了院门。
刚打算出去,却发现自己撞上了一堵墙。
她上手撑了撑墙,意外察觉这墙竟然还有点弹性,甚至还能隐约感受到深层的心跳。
什么墙啊,这么像个人。
她往抬头看一眼,发现这堵墙叫作“苏德”。
“你,你不是,买酒去了吗?”
安荞说话的大舌头已经伪装不了了。
她和苏德身上的酒气都浓厚,交织在一起,弥漫在呼吸中。
苏德低头看了眼她撑在自己胸上的手,有些无奈:“你喝多了,我扶你进去,你别再喝了,多吃点饭菜。”
小酒鬼没有把手挪开的自觉,反而张着那双丹凤眼,抬头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地反问。
“你怎么知道我喝多了?”
因为但凡少喝一杯,她也不会把爪子放在他身上了。
苏德低头又看她的手,安荞疑惑地追着他的目光,终于发现了自己不太妥当的姿势。
虽然喝多了,但还是要脸的。
安荞赶紧踉跄地退了一步,轻轻一句“对不起啊”,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就又摇摇摆摆地朝院子外走去。
“你走错了。”
苏德在她身后说。
“没走错,我去便利店。”
安荞不回头看他,因为她觉得自己倘若回头,估计就会因重心不稳而摔倒。
酒真是个麻烦的东西。
她心里想着,以后一定不喝这么多了。路走了两步,沉重的眼皮子突然耷拉下来,她的眼前一片黑暗,没察觉脚下的坑。
一脚打滑,大事不妙。
没想到,不回头也会摔倒。
安荞认命地向前栽,心在一瞬间就做好了迎接疼痛的准备。
却有一只强有力的手,在她倒下前一瞬,把她扶了起来。
他的手很大,很糙,也很暖。她扭头一看,笑着说:“怎么又是你啊,苏德。”
她喝醉了的样子,和她平常的差距实在太大。
苏德印象里的她,话不多,走路很快,做事很伶俐果断,为人也很干脆。
酒一多,这些全反过来了。
他轻叹一声:“你要买什么,我帮你去买。你在这里等一会儿。”
醉鬼安荞倒也不拒绝他的好意:“卫生棉条,要导管式的。”
“什么棉条?”苏德闻所未闻。
“卫、生、棉、条。”安荞怕自己说不清楚,特地一字一顿,“我、来、月、经、了。”
字字入耳,苏德愣了一瞬。
看来,她真是醉得厉害了。
他搀扶着她到了墙边,又叮嘱一次:“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帮你买,很快就回来。别乱走。”
安荞眨眨眼睛点点头,说话也含含糊糊。
“嗯呢,去吧。”
苏德走了,三步一回头,确认她没直接倒在地上。
好在便利店本就不远,这个点也还没关门。苏德撩开帘子进去,老板磕着瓜子也在喝酒。
他刚刚才来买过一瓶酒,这会儿又回来,老板难免问一句:“咋了?”
“有没有卫生巾?”
“卫生巾?”老板更加意外,“有倒是有,你要怎么样的?”
“有什么样的?”
“日用、夜用、长的短的都有。”
“那有没有卫生…棉条?”
“这倒没有,只有卫生巾。”
苏德面不改色心不跳:“那就拿几包卫生巾。长的短的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