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虞就是这个性子,豪赌。
江匪是从山间,抄的小路上山,对于大部队来说,是极难行走的,带着几百可信任的精锐部队,反倒是个好选择。
沈笑语则不一样,她走的是山间的大路。
所谓的坦荡大陆,不过是三人宽,可行走一辆小马车的山间路罢了,因得山路陡峭,行走起来也并不容易。
关键是这是通往江匪大本营的路,路上布置的陷阱众多,除去地陷,四周还埋伏了人。
邱窈一个弱女子,执意要跟上来。
沈笑语:“若前方出现江匪,无人保全你,邱姑娘还是待在船上,更加安全。”
“如今船上空寂,待在夫人身边,更好。”
“小心埋伏。”
沈笑语的话音刚落,竹箭便密密麻麻的朝着人扎过来,若非沈笑语拉了邱窈一把,她早已经被扎成了筛子。
劫后余生的丘窈,喘着粗气,有了那么一丝胆战心惊的害怕。
但还是壮着胆子,要随着沈笑语往深
山里走。
山路上的陷阱不少,邱窈离得沈笑语很近,亦步亦趋。
眼前是一个地陷。
沈笑语故意放慢了脚步,让邱窈可以跟得上自己。
转身,便看到一双手。
邱窈想要将自己推进去。
罗千户发现了,抓住了邱窈的手腕。
“县主多次放你,你却不知悔改,如今被抓了个现形,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她害我家破人亡,我不该恨她吗?”
罗千户怒道:“你家破人亡,你可问问在场的谁不是家破人亡?”
邱窈看去,左右的战士皆是来自蜀地。
冷笑一声,“若非因得你是女子,县主未曾告知众人你是何身份,恐怕在场众人都能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罗千户:“你爹那是畏罪自杀。”
“这处是行军途中。”沈笑语提醒,“不要因为她耽误了行军的进程。”
罗千户拖住邱窈,本以为沈笑语会就此罚她,沈笑语却仍旧只让她跟着。
罗千户再也忍不了了。
“县主,这邱窈虽是无足轻重的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难免会有疏忽的时候,到时候县主……”
邱窈那点心思,摆在明面上。
“关押了她,免得碍眼。”罗千户提议。
沈笑语看向邱窈倔强的眼神,即便被罗千户一番训斥,也不服输。
“邱窈如何不知道自己是困兽之争?但她还要帮着那些江匪逃走。不怕这人蠢顿,就怕她是在装得好把握。”
“邱窈幼时就在梨园先生处学琴。”
“留着她
以后还有用。”
前方是一个岔路口。
本地的官差早已经收到密函,在此等候,见到沈笑语,正作揖,带来的是一众骏马。
官吏:“我等奉谢大人的令,在此等县主,县主此路上山还有八里山地,骏马可加快奔袭的速度。”
官吏奉上来谢虞写的信,比划有力,一眼便可认出来,是谢虞所写。
沈笑语跨上骏马,“几位大人,这位姑娘,还请大人将其带回府衙。”
当地的官差不知邱窈的底细,沈笑语吩咐,只当从着。
终于是甩掉了邱窈,罗千户松了一口气。
邱窈早前上船的时候还是个窈窕美人,如今狼狈得不成样子了,她却还泪眼婆娑。
即便是调用了周边郡县的马匹,能用来行军的马匹也不多。
沈笑语调出所有会骑马的战士,一道快马上山寨。
“罗千户,待上山后,还请千户大人带队围住整个山寨,不放过任何一个人逃走。”
等到沈笑语到达山寨的时候,山寨的寨门上正射着一支飞箭。
寨门已破。
谢虞那一把弓箭,已经是出神入化。
沈笑语驾马进了寨子。
寨子里的陷阱都已经触发,四处一片狼藉,地上还掉着许多器械。
竹子建造的山寨,风一刮,有呼哨的响声。地上湿漉漉的,全是水和泥土,混着脚印,被踩得稀碎。
山寨里没有任何一个声响,无论男女老少,老弱妇孺都已经转移走了。
但寨子是经历过恶战的,竹屋上到处都
是刀剑的划痕。
蓝色的烟花在四个方向相继绽放,罗千户已经带队,在半山腰,将山围了起来。
🔒 第194章 着火
整个寨子里,别说是人了,根本没有声响。
沈笑语没有找到谢虞的身影,西边的洞口打开,连细小的树枝都被折断,好像是硬生生的撞出来的一条路。
靠近西边的口子,地上黏糊糊的,好像涂抹了什么东西。
沈笑语低头一看,一闻,是油。
突然西边轰隆一声,一棵大树赫然倒地,惊起来了不少林间的飞鸟,随即便越起来一片火花,火势向着四处蔓延开,十分迅速,火势冲天。
转眼火势烧起了半边天,并沿着这一条新开出来的林间小道,爬坡上来,烧到了沈笑语的脚下。
战士们在山寨里搜寻水源,以及可以提水的桶,一无所获。
所有的桶都坏了,能用的水,也全部倒了油或者酒。
扯下一大块的树枝,在林子的边缘扑火。
“县主不能再往前面走了,前面火势太大。”战士们喊住沈笑语。
“起风了,县主,我们该撤退了。”
风起,火势眼见蔓延得更广,并不受人为的控制,在这山里的每一个人,都不能得到幸免。
沈笑语心中惴惴不安。
不远处,可以看见,原本藏在山里的江匪,一个个的从火堆里跑出来。
其中一人更是一个扑通,摔到沈笑语的跟前。
他身上着了火,正扑腾的在地上打滚,想要将火扑灭。
又因得滚在了混着油的泥水里,火势烧的更猛了,直到湿树枝在身上扑打,这才扑灭,但人却烧得看不见面容了。
相继跑出来
几人,都十分狼狈,其中一人身上,更是绑着红绳,他是谢虞带队的战士。
“大人呢?”沈笑语问。
战士一时语焉不详,“大人……着火……”
“大人带着我们追寻江匪,突然就起了火,我们四散逃开,不知大人在何处。”
山间的火势,仍然可以看见火里,有人挣扎的身影。
“县主,起风了,不能再待了。”
火势朝着沈笑语所站的地方,侵袭过来。
火星子,烧到沈笑语的衣摆,烧出来一个小洞,被罗千户一树叶子拍灭,沈笑语才回过神来。
“县主,小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他早就知道江匪与朝官勾结,怎会不知这些人放火烧山呢?”
“这一切定在小公子的预料之中,县主不必担心,如今避火才是紧要的。”
沈笑语收回目光,皱着眉头,拽住了刚才从火里面跑出来的江匪。
“为何突然起这么大的火?”
这么大的火,定然是浇了油的,可如此大面积的油和酒,非一般的江匪可以提供的。
沈笑语:“谁让你们浇油的?”
起初江匪还不愿意承认,“没有浇油,这天干物燥,火势太大了而已。”
沈笑语捡起来一根木柴,一端伸到了火里,很快就点燃了。
带火的木柴烧的通红,还带着火星,怼着江匪的脸。
火势的红光,烧到沈笑语的脸上,照亮了半个人的脸。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骚味,沈笑语一脚就可以将江
匪,踢回到火海里。
江匪快哭了,哭诉道:“我们不知道,这些都是当家的书信往来。”
“我们只知道将你们引到西边,然后放一把火,要将你们烧死在山上。”
“我们并不知道这山上早前就被浇了油,火势一起,我们自己人都烧死了不少。”
“夫人,我们真的不知道啊。”
沈笑语踩着江匪的衣裳,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看到沈笑语轻轻提起来衣摆,江匪急忙道:“山下的芦苇丛,我们准备了小船,准备了小船逃跑!”
“是那位信中的大人,给当家的准备逃生的。”
沈笑语终于肯下山了。
脸被烧的红红的,良久温度都不曾降下去,身上也沾染上了不少的黑灰。
火势主要集中在半山腰往上,以及山寨的位置。
但并非只有山上,山下也都是被浇了油的。
平静的江面上,倒映着火光。
明明是初春时节,却烧的如同夏季一般,燥热不安。
芦苇丛的江边,水的温度是温热的,他们烧火的时候,在这里也放了油。
沿路要逃下来的人跳到水里,反倒是点燃了江面的火势,人被烧黑后浮在水面上,一股难闻的焦味。
漆黑的,无一物的。
只剩下被烧烫了的水面。
火势太吓人了。
“县主,这岸边的芦苇丛已经被烧没了,没有什么可用的线索了,县主我等还是先撤退吧。”
沈笑语:“刚才我们下船时,水面上还没有漂浮着油水,是我们上山
的时候,有人在江面上倒了东西。”
火光中,越过层层的火焰,沈笑语看到之前江匪的一艘贼船。
贼船的船头站着一人。
短布褐衣,身上别着弯刀。
是山匪的匪头子,曲三娘。
还有一人在江船的弯棚的船舱里,落着的席子看不清人的上半身,只能依稀看到船内的人穿着一身白衣。
白衣胜雪。
眼见烧到身上了,罗千户见沈笑语不挪动步子,只差跪在地上求着了。
“县主,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和指挥使交代啊。”
沈笑语怔在岸边良久,后才缓缓的转身。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来剿匪的三艘船,因得体量大,见到火势,船夫便将船开走。
沈笑语登船,在江面看着一座山,熊熊燃烧。
初春时节,火烧过浇油的地界后,火势渐颓,忙着扑了一夜的火后,天亮之时,已经没了明火。
周边几县的官吏都闻讯而来。
山林的尸体相继被抬了出来,一具烧焦的尸体被抬到沈笑语的跟前。
真金不怕火炼,谢虞身上那金线勾勒的衣裳在灰烬中若隐若现。
罗千户看了一眼沈笑语苍白的脸色,随即道:“县主,这不可能是小公子,您瞧他这身上,根本就没有随身佩戴的玉佩。”
贵族公子都有佩戴玉佩的习俗。
谢虞没有,那是因得他那一块,正佩戴在沈笑语的脖子上。
明明常年佩戴的玉佩,却有凉凉的冰意渗透到肌肤,冰凉的很。
烧焦的尸体
手腕,曾经绑过一根绳子的东西。
轻轻的碰触,绳子变成灰烬。
🔒 第195章 他不会死的
这具尸身,不论是身材,还是体量都是与谢虞相似的。
沈笑语的心中翻涌,一股酸味溢出来,反胃的很。
这般情形在跟前,没一人敢张嘴说话,都屏气凝神,等着沈笑语开口。
“将尸身抬到船上去。”
郡县的官吏见此情形,默默的送上来上好的金丝楠木的棺椁,将谢虞的尸体安置了进去。
罗千户壮着胆子问道:“县主,可要回长安城?”
沈笑语的手放在棺椁上。
这县老爷为自己打造的千金棺椁,倒是适合谢虞这性子。
沉默片刻,沈笑语看向东方将晓的方向,道:“他们皆以为出此事,必当让我们受挫,而鸣鼓收兵。”
“我今日,非得追兵千里,定报此仇。”
腾下来一艘大船,将烧死的人,包括这看似谢虞的尸身在内,全部运送回了长安。
船只逆流而上,定然在长安城中掀起一番风浪。
舳舻满江。
沈笑语带了两千余众,南下剿匪。
罗千户与沈笑语并立船头,看着船压过波浪,“县主,如今我们去哪里?”
“顺流而下,去见一个故人。”
沈笑语要去的,正是当初曲三娘带着他们,稍作停留的山下寨子。
高山峻岭之间,距离江匪所在的小山头,并不算远。
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便到了临时停驻的,山下小寨子。
大船远比小船行驶的快,官府的大船靠岸之时,江匪的小船这才靠岸,尚且还在搬运从江匪山寨里搬出来的行囊。
不
出沈笑语所料,之前江匪寨子里逃走的人,如今正在这里停留休整。
这地方停留的人,只有老弱病残。
明面上没有一个强壮力。
在场的江匪,见到沈笑语,皆是大吃一惊,根本没有想到沈笑语竟然这么快的,就带队追了上来。
所有的人都被围住,警惕的看向沈笑语。
闹出来动静,曲三娘也从矮屋子里钻了出来。
“这不是妹子吗?”曲三娘见到沈笑语,并无意外。
“之前,就说我家这妹子是人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如今不曾想,竟然是一个女将/军。”
寂静的风刮过寨子后方,半个人高的草,不规则的波动着。
烧焦的味道随风而来,提醒着沈笑语不久之前,发生的事。
沈笑语:“曲三娘,真是好狠毒的一颗心,连带着自家堂口的人,都放火烧山。”
曲三娘:“之前便与妹妹说过,我们这做匪的,也派系颇多,有十八个堂口,我们这小堂口不过是个二堂,那些人非我同堂。”
“火势起的快,这人跑不过火,也折损了不少,我手底下的兄弟。”
曲三娘边说,右手便放在自己的弯刀上,而左手放在身后,在打指令。
未等山匪们先动作,沈笑语伸出手,挥动了手指。
在船上,数百名弓箭手早已经准备好。
他们箭头对准曲三娘的方向,但没有瞄准这些妇孺的方向,而是越过妇孺,对着后面的矮屋子和茂盛的草丛。
弓箭声落地,传
来阵阵哀嚎。
曲三娘脸上的笑意再挂不住,强颜欢笑道:“这都被县主发现了,县主当真有用兵之才。”
“可惜不能早些认识县主,与县主当个真姐妹,我也不至于走到这个地步。”
沈笑语回答道:“我唯一后悔的事,便是在当初放过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