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这匹马极好,你又精通骑术,便想把它送你。以后在府上无事时,你可以骑马消遣。我练武时,你也不用干坐在旁边看我,想骑马就骑马,我也可以陪你。”
陈褚说着这些话,见她神色莫名,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开口问她:“你、不喜欢它吗?”
她是不喜欢这匹白色的马,还是不喜欢马,还是不喜欢他送她这些?
在他紧张的注视下,只见萧望舒慢慢抬起手,抚上那匹白马的鬃毛。
她不喜欢骑马,是因为她的骑术是她的耻辱。
名利场是个很脏的地方,在西装革履的时代,在律法之下,伴随着各种文明的羞辱。
酒桌,球室,马场,处处充斥着肮脏的压迫,尤其针对女子。
总有人衣冠楚楚,禽兽不如。
曾经,在她还未成为行业霸主的时候,为了谈成生意,也难免被人踩进泥里还要笑着恭维。
这一身骑术,就是在马场里陪合作方练出来的。
后来那人快要破产时,也曾被她踩在脚下,极尽所能笑着恭维,求她高抬贵手。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你特意带它回来,就是给我在府上骑的?”萧望舒没有回答陈褚刚才的问题,而是笑着问他。
陈褚重重地点了下头,“是,我怕我白天出去办事,你一个人在府上觉得无趣。”
买书填书房也好,牵马回来也罢,他只是想让她在府上过得舒适开心,嫁给他之后别受委屈。
“既然是夫君特意为我牵回来的,那我自然喜欢。”萧望舒摸着白马的鬃毛,突然觉得马这种动物的线条也挺好看的。
肌肉匀称,线条流畅,比例美观。
还不错。
陈褚还是有些不放心,反复确认:“真喜欢吗?”
是他太蠢了,她那么好的骑术,在相府却从不碰马。连岳父岳母和小舅子都不知道她精通骑术,他早该想到里面有端倪的。
“说实话,其实在你送我这匹马之前,我不喜欢。”
萧望舒收回手,看向陈褚,认真回答他——
“我不喜欢骑马,因为好像许多人都默认这是男子才配学的东西,女子学这些便是不守女德。许多人也都默认,女子是学不好骑术的。
“我厌恶这些条条框框,厌恶女子身上的种种束缚,更厌恶来自那许多人身上令人作呕的迂腐气息。
“但你亲自挑选这匹马送给我,我很喜欢。”
这是陈褚对她的尊重与爱护,她很乐意收下这份礼物。
第168章 陈年往事(1)
萧望舒说完这些之后,陈褚朝她伸出手,有些笨拙地低头抱住她,把她拥进怀里。
“你比许多男子都要优秀,不用管那些废物的说法,他们就是怕你而已。”
如果她将谁逼到跳脚辱骂,那必然是她的实力威胁到了对方。
只会跳脚的废物而已,不配影响她的心情。
听到他这番话,萧望舒只觉得有些好笑,甚至还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孩子气。
实在可爱。
“把你的战马牵过来,我们跑两圈?”萧望舒开口提议。
她夫君的骑术,她也想见识见识。
“我们两个?”陈褚一愣,又问她,“夫人说的跑两圈,是指哪样的跑两圈?”
旁人和他说跑两圈,他直接甩得人连他马尾巴都看不到。
但她说跑两圈,容他先问清楚,是什么样的跑两圈。
“还能是哪样的跑两圈,总不就是你和我三哥那样式的?”萧望舒脸上笑意加深。
陈褚顿时呆在原地,进退两难。
和自己夫人赛马,不管赢了输了都不合适吧?
“夫人……你我夫妻,别伤了和气。”陈褚脑子一片空白,只干巴巴地说出这么一句。
“你我夫妻,跑个马还能把和气跑没了?”
见萧望舒实在是想跑两圈,陈褚无奈,只好叫仆从去把他那匹黑色战马牵来。
两匹马并排站着,黑马低鸣两声,甩了甩尾。
“真要来?”陈褚最后确认一遍。
萧望舒已经翻身上马,坐在马背上俯视着他,含笑的声音似乎带着几分挑衅:“将军你、今儿不行?”
陈褚:!
黑色披风从空中划过,陈褚稳稳当当坐在马背上,声音低沉,闷闷地提醒她:“小心些,就跑两圈。”
“好。”萧望舒笑意盈盈。
对她百依百顺的男人,对她小心翼翼的男人,也经不起不行这两个字的刺激啊。
啧。
仆从等她们说完话,才举起旗帜示意,大声喊道:“开始!”
话音未落,两匹骏马已经如离弦之箭飞射出去。
陈褚始终在萧望舒前面,保持着大约两丈的距离,似乎还有能力再把距离拉大,但又不放心离萧望舒太远。
而萧望舒也并未急着越过他,而是在观察他的状态。
他这、是轻敌?
有意思。
一圈很快结束,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直不近不远,咬得很紧。
第二圈跑到过半的时候,萧望舒看陈褚准备就这样吊着她跑完两圈,不由得勾了勾唇,单手拉住缰绳,一脚松开马镫。
陈褚一直注意着她,在她侧翻下去的时候,顿时慌了神,身下的马也减了速。
还不等他控制距离过去救她,只见萧望舒在马上灵活得像是水蛇一样,侧翻下去之后很快又旋腿勾了上来。
她那柔软的腰肢摆出一种近乎无骨的弧度,在马背上花式旋转一圈,美得让人只觉得眼花缭乱,看得陈褚整个人都不知道要干什么了。
野性与柔美同时呈现在眼前,谁看了不迷糊!
就在陈褚迷糊时,萧望舒双手撑在马背上,旋身坐正,握紧缰绳。
陈褚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她夹紧马腹,策马绝尘,白马直接从陈褚身边划了过去。
“让她小心,又不听!”
陈褚语气里略带懊恼,赶紧策马追上。
但这本就是最后的半圈,萧望舒掐着时间打乱他的思绪,又怎会让他轻易超越?
最后不出意外的,萧望舒先冲过了起始线。
陈褚就在她后面半米,几乎快要和她同时冲过去,但输了就是输了。
两人先后驭马停下,陈褚先翻身下马,过去抱她下来。
“没有擦伤哪里吧?”
问这话的功夫里,不等萧望舒回答,陈褚已经放她站好,拉过她的手开始检查。
果然,掌心擦红了。
她生得白皙,稍微擦红一点都格外明显。
“你分明答应我小心些。”陈褚怎么也没想到,她敢在马背上有那么大的动作。
看来她的骑术练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好。
“将军,正常握缰绳也是会红的。”萧望舒有些好笑地开口安慰他,“没事,一会儿用凉水泡一泡就好了。”
“现在就去。”陈褚握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拉她往回走。
萧望舒泡凉水的一会儿功夫里,他还去府医那里拿了些外擦的药粉,给萧望舒擦了厚厚一层粉。
晚膳时候,萧望舒要拿筷子吃饭他都不让,必须由他亲手喂。
萧望舒原本只是想教教他轻敌的代价,没想到会教成这样。
他在她面前倒是完全不在乎输赢,也不要什么面子,一副‘我输了就输了但你不能受伤’的架势。
忆春她们都没眼看下去,纷纷退下了。
……
没过几日,就到了房沁儿举办宴会的日子。
这场宴会并没有办在相府里,而是办在了玉人湖畔,房沁儿包下了整片湖的画舫。
相府办事,奢不奢靡暂且不论,起码的排场不能丢了。
宴会还没开始,官家夫人小姐陆续抵达。因为受邀的大多都是同党家眷,还算相熟,宴会氛围也十分和谐。
房沁儿带着拓跋歆游走在宾客中间,姿态柔和温婉,谢过她们前段时间对锦衣门玉食斋的支持。
拓跋歆跟在她旁边,起初有些局促,后面就好了许多,认真记下房沁儿给她介绍的夫人小姐。
——
萧望舒来时,宴会正热闹着。
不少年轻将领和官家公子也来了,大多是没有成婚的。
春季气温舒适,是个出门交朋友的好季节。宴上又都是同党家眷,更容易找到门当户对的人。
“瞧瞧,都成双成对的。母亲这赏湖会倒是办成了姻缘会,功德无量啊。”萧望舒靠近陈褚身边低声说着。
陈褚在她靠过来时就弯下了腰,附耳过去听她讲话。
听到萧望舒的话,他看了眼宴上的男男女女,开口朝萧望舒说:“我们也是成双成对。”
“不一样。”
萧望舒笑得颇有深意,身子往旁边倾斜,靠近他,道:“他们只能暗送秋波,郎情妾意喊对方公子小姐。但我们可以光明正大的贴近,直喊夫人夫君。”
说完这些,萧望舒也没去管陈褚那双动不动就红的耳朵,继续感叹:“不过旖旎情意,确实迷人。”
许多时候,人总会痴迷于自己未曾得到的,而忽视甚至厌烦自己已经拥有的。未曾得到的,真正得到时,又可能是另一副面孔。
人性的贪婪啊。
萧望舒心里想到了她所见所闻的太多太多,而陈褚还在仔细思考她刚才感叹的那句话。
“夫人,到底什么是旖旎情意?”陈褚开口问她。
她说迷人,应该是想要吧?
她想要的话,他也可以努力试试。
第169章 陈年往事(2)
“什么是旖旎情意?”
萧望舒一愣,随后无奈摇头,“这我要怎么给你解释?”
他有时候瞧着还挺聪明的,有时候脑子里又像缺根筋一样,尤其是在男女之事上。
陈褚挠挠头,再问她:“不好解释吗?”
萧望舒想了会儿,只道:“你伸手。”
陈褚照做,直接把手摊开,伸到她面前。
萧望舒用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挠了几下,陈褚只感觉一阵酥麻的感觉从掌心痒到了心尖尖上,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抓住萧望舒的手指。
但萧望舒的指尖从他手指缝里轻飘飘擦过,抓也抓不住。
陈褚手握成拳,用手指磨了磨掌心。
这就是旖旎情意吗?
真的好迷人。
“可这痒只痒过一阵,挠完就没有了。”
陈褚开口讲述他的感受,继续用手指挠了几下掌心,随后将手垂在身侧。
“与其说这感觉迷人,不如说勾人,因为那一阵痒意过后并没有太多的感觉,只是勾人去挠一挠解痒而已。
“真正能够迷住人心的是夫人,而不是那一阵痒。”
陈褚说得认真,一本正经地探讨萧望舒刚才的用词。
萧望舒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半晌后,笑着回他:“那就是我说错了,旖旎情意,只会勾人。如果将军解痒之后还想来抓我的手,便算是迷人。”
她刚说完,陈褚直接伸手抓住了她的手,上扬的嘴角似乎还有些小得意。
“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姐姐,姐夫,你们也不羞!”
萧扶光两条腿倒腾得飞快,直接挤到萧望舒和陈褚中间,把她们两人隔开。
随后他拉住两人的袖子,继续说着:“姐姐,母亲在等你。这宴上的夫人小姐战时或多或少都在你那买过东西,母亲已经替你谢过了,但你总得亲自出面,再客气几句。”
“也好,那你带你姐夫四处走走,我去母亲那边瞧瞧。”
萧望舒说完,萧扶光仰起头看了眼人高马大的陈褚,然后低下头撇撇嘴,小声嘀咕,“行吧。”
姐姐以前都是让人带他走走,让人保护好他的。
姐夫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里需要他带着,姐姐就是偏心了。
“那我过去了,你们俩好好玩。”萧望舒把手抬高,拍了拍萧扶光的脑袋,随后朝陈褚展眉一笑。
陈褚朝她点点头,示意她可以放心。
——
另一边,湖边画舫上。
穆筱筱这些日子随她兄长穆书皓一起,和宰相一党走动得十分频繁。
今日宰相一党的宴会,她也受邀前来。
穆筱筱本就是个嘴甜娇软、擅长交际的人,加上穆书皓最近在萧鸿面前得脸,宰相一党的官员也都给他几分面子,是以,今天宴上的女眷对穆筱筱态度都还不错。
除了……工部侍郎府上的嫡小姐,潘妗。
即是当初在穆府宴会上,因爱慕穆云泽、又受穆筱筱身边的丫鬟诱导、将原主萧望舒推下水池、让现在的萧望舒穿书过来的那位官家小姐。
当初潘妗将萧望舒推下水池,不出几日就被房沁儿派人按进了池子里。
在她自己家里,差点被人硬生生淹死。
而她那位原本是工部左侍郎的父亲,官职也被降到了右侍郎。
后面,她父亲或许是发现胳膊拧不过大腿,穆家也完全护不住他们,干脆抛舍了立场,直接向萧鸿投诚,避免了萧鸿对他们潘家的清扫。
不止如此,潘妗的父亲为了掐灭潘妗对穆云泽的心思,直接给她定下了一门婚事,男方正是萧鸿麾下一名五品武将。
萧鸿见他们潘家还算老实,没再过多追究。
从那之后,潘妗再也不敢出现在萧望舒视线里。
但是拧不过萧望舒,不代表她就能忘了穆筱筱。
被房沁儿派人按在池子里险些淹死之后,潘妗休养期间,将那日宴会上的事情想了又想,终于是发现了那点端倪。
好个穆筱筱!
枉费她还与她交好多年,穆筱筱竟如此利用她!
想通这些,潘妗对穆筱筱的厌恨直接压过了对萧望舒的厌恶,连带着对穆云泽的心思都歇下去了,听命嫁给了她父亲给她安排的那武将。
那武将虽大她十岁,但在萧鸿手底下还算有几分地位,对她也还好。
尤其此战之后,更是立下战功,升到了从三品,品阶甚至超过了她的父亲。
她现今已经诞下儿子,又是府上正妻,对父母挑选的这门婚事没什么好说的。
除了穆筱筱让她耿耿于怀之外,她现在的日子过得要多好有多好!
要是能看到穆筱筱过得不好,那就更好了!
“潘小姐、不是,张夫人,我家小姐都解释过了,您说的事与她无关,您又何苦一直纠缠我家小姐?”
穆筱筱的贴身丫鬟梦蝶在旁边好言相劝。
潘妗看到她就来气,“就是你这个贱婢,暗地里撺掇人,还有脸凑到我跟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