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衿玉默然片刻,问:“这些信息,你有和闻人时濯说过吗。”
“当然,我们每天都会和病人进行沟通,尤其是数据上的明显变化。”
闻人衿玉忽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她把报告放下,什么也没说。
房间外不断传来声音,医生数量不够,学生们还在等待救治,闻人衿玉看了看时间,准备起身,路易莎医生却又开口了,她说:“还有另一个问题同样需要解决。”
“什么?”
“病人的身体变化太迅捷,他没能完全适应,有时候,信息素会难以自控地外泄,庄园里的佣人们大多都是omega,她们难免会受到负面影响。”
闻人衿玉一怔,“外面那么多的佣人生病,是这个原因?”
“有部分是这个因素,强烈的信息素波动,不止会影响人,许多灵性高的动物也会遭到影响。”
路易莎医生看着闻人衿玉,又看一眼门外受伤的学生们,她的眼里似乎还有很多话想说。
闻人衿玉再度拿起那份报告,血液数据的折线图显示,十天之前,闻人时濯的信息素浓度就恢复到了正常水平,此后,浓度依旧在缓慢攀升。
这是不是意味着,闻人时濯在达到原本的治疗目的之后,仍然在使用那种药?
理智告诉她,她应该去找闻人时濯问清楚,但此刻,她根本不想再见到他。
闻人衿玉经过湖畔,停了一会儿,绕了一段路去马场,这里已经被打扫干净,草皮也焕然一新。
一辆垃圾清运车从栅栏旁驶过,车厢颠簸,露出一截死去小马驹的尾巴。
第36章
三天后, 札仲明准时呈上了关于“潮汐”的所有资料,准确来说,是他目前能够找到的全部资料。
信息显示, “潮汐”的研发过程可以追溯到十年前, 来自一次实验室的异变。
十年前, 风信帝国的执政官是怀尔德家族的一名alpha男性, 出于一些家族传统, 他们对于alpha这一性别属性大力推崇, 甚至到了病态的程度,凌虐家族中的非alpha后代, 是常有的事。
那位执政官在暴力执政的同时, 始终想证明alpha基因的优越性,他利用所有职权, 组建了属于个人的alpha基因库,使用死刑犯进行基因融合实验。
事实证明,alpha基因没什么优越的,机体强健,精神就锈蚀, 这是性别的基础设置。
在一次次失败后, 实验室改变了思路, 转而研究起提升能力的药剂,研发初步成功,当天夜里,实验室发生爆炸, 死伤无数, 药剂配方消失,研究终止。
之后, 怀尔德家族内部发生意外,执政官的位置也几经变化。
各种猜测不胫而走,很多人说,是怀尔德家族中某个饱受欺凌的omega终于奋起反抗,报复家族,趁乱偷走了那份药剂,但并没有相应证据。
总之,一种能提升alpha身体机能的药在市场上流通,不知是以讹传讹,还是药物效果有了更新,最终变成了一种“促alpha分化”的药物,命名为“潮汐”。
札仲明说:“信息很杂,真实性却有待考证,很奇怪,这种药在风信帝国几乎是无人不知,但具体资料却非常模糊。”
这种药物的流通也没有规律可言,在现任执政官上任之前,这种药在地下市场售卖,价格极为高昂,销量同样很高,在安序上位后,忽然出台政策,这种药被禁止使用。
而现在,一个月前,听说他们撤了禁令,并且把它列入了军用药品的名单。
札仲明忧心忡忡,“听说风信帝国在大力发展军事,并频繁考察边境环境,他们的军队已经有许多次差点越过边境线,面对我方质问,他们给出的解释是,他们在修复先前被污染的土地。”
闻人衿玉翻看这一系列资料,随着札仲明的介绍,把视线移到最后一页,那是一张风信帝国现任执政官的半身像。
安序,闻人衿玉看着他的照片,年轻的alpha男青年,皮肤白皙,浅金色头发,浅金色璀璨的瞳孔,脸上带笑,很容易令人信赖的一张面孔。
与他面容不符的,是他的行为,据说,在他继位后的十天之内,他杀掉了怀尔德家族的近百余人,其中的大部分人根本没有参与任何政治活动。
先前,安序声称那支袭击泽兰城的alpha队伍是怀尔德家族的战犯,女皇只觉得荒谬,一瞬间都不曾相信过,实在是因为――怀尔德家族剩下的人寥寥无几,连一支十人小队都无法组建。
*
天空高远,微风习习,又是一日晴天。
闻人时濯站在室外训练场的一角,手里举着一杆猎.枪。
从前,由于缺乏户外活动,他的视力算不上好,但现在,他几乎能看清远处房檐上燕子的羽毛。
圆形靶子被一个个击倒,弹壳如水般倾泻。
终于,闻人时濯停了下来,并不是因为疲乏,只是觉得有点无聊了。这些只能按照固定轨迹移动的靶子,挑战性几近于无,太乏味。
他对随侍的佣人吩咐,去找些适合训练的动物靶子来。
男仆带来了一筐兔子,临时框了一圈简约的篱笆,一团团兔子在其间跑动,柔软、洁白。
几声枪响,剩下的兔子立刻惊惶逃窜,而闻人时濯弹无虚发,男仆还没来得及把篱笆的收口整理完美,那一筐兔子已经全部被射中、软倒,碧绿草地上,血迹斑斑。
管家曲女士原本只是一时兴起过来看看,此时却忍不住上前,对闻人时濯道:“时濯少爷,您想要训练射击,用常规的靶子不好吗,何必――”
闻人时濯对曲女士的态度一向很温和,他甚至笑了笑,“这本来就是人工养殖的家畜,养它就是为了消耗它,它的结局早就注定,要么端上餐桌,要么送去屠宰场,死在这里,又有什么区别?”
曲女士叹气,“……草坪弄脏了,如果衿玉小姐看到了,会不高兴的。”
“那就让他们动作快点。”闻人时濯说道:“清理场地,是仆人的工作。”
曲女士讷然,最后说道:“您要注意休息,别伤到自己的身体。”
一片静默里,忽然间,闻人时濯转头,盯住北边的一条小径,那里走出一道暗色的影子,是黑衣黑发的霍谌。
闻人时濯嗅到了一丝不同的味道,血腥气?
霍谌在警局的工作内容逐渐单一,他今天又押送几个死刑犯去了刑场。
闻人时濯站在一处缓坡的低处,从他的视角,能看到霍谌从高处一步步迈步下来,仅仅如此,已经让他感到一种不快。
霍谌和曲女士打了声招呼,曲女士从前对alpha群体的态度只是平平,不会苛待,但也谈不上好,熟悉了一段日子后,对他倒是有一点爱屋及乌的温柔。
曲女士说:“霍先生,您也好。”
霍谌忽然出现在这里,似乎只是路过,他没有理会闻人时濯,似乎根本没看到对方,但他越走越近,在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对闻人时濯说:“你不该再使用那种药。”
闻人时濯豁然转身,和他相对而立。
闻人时濯的眼神很冷,强烈的恨意从他眼里迸溅出来,他恨他,他恨他!
烈烈风声,闻人时濯挥拳砸向霍谌,后者飞快闪避,那一拳擦过他的衣角。
下一瞬间,闻人时濯再度动作,他动作幅度太大,手工剪裁的上衣难以负荷,纽扣崩开,弹在他的手背上。
曲女士只不过是眨了眨眼睛,眼前两人已经迅速扭打起来。
耳边声音杂乱,全是血肉之躯砸出来的闷响,曲女士想制止,想呼救,刚挪动一步,她忽然闻到混浊的气息,强烈的信息素爆发,纯粹的恶意袭来,她眼前发黑,四肢无力,一头栽倒在地上。
黑暗中,她听见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
曲女士今年已经四十五岁了,她外表年轻,身体机能却大不如前,上次被alpha袭击落下的伤还没好全,这一次脑部又受到了伤害,她昏迷了两个小时,幽幽转醒,看见公爵大人和衿玉小姐都守在自己面前。
曲女士不由得笑了,紧接着,她回忆起不久前发生的事,她忧心道:“时濯少爷怎么样了?”
闻人衿玉与母亲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明明是两人斗殴,无辜被波及的曲女士躺在医疗室,而两个始作俑者只做了简单的伤口处理,早已离开。霍谌又回到了警局,闻人时濯则钻进了书房。
闻人公爵道:“我可从来没想过家里会有这一天。”
曲女士脸色忧虑,说起话来却轻描淡写,“毕竟是两个分化完全的alpha,大概是领地意识吧,难免会起冲突。”
提起这个,闻人公爵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离开医疗室后,她对闻人衿玉说:“时濯身体好转,医生也说,不该再把他当做病人看待,既然这样,我在想……我的遗嘱还没有正式确立,或许我该重新分配一下财产。”
分配财产,闻人衿玉从前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自出生起,她可支配的东西太多,自然而然地,她不太在乎财产。即使公爵不会再分东西给她,她也可以再过上十辈子。
因此,闻人衿玉说:“哥哥没有工作,可以多给他一些额外的保障。”
听了这话,闻人公爵的表情却有些微妙,“不,你还不知道,女皇又有了新想法,她打算开放一批只供给alpha的工作岗位。”
什么?这太耸人听闻,听上去像是女皇梦游时才会做的决定。
闻人公爵明白她的想法,同样一笑,解释道:“听说风信帝国开始了新动作,他们在大肆扩张军队,甚至开始强制成年alpha居民参军,声势浩大,不知道在谋算什么。”
“我们也该有所准备才是,首先要做的,就是团结。”
还有一点,闻人公爵说道:“女皇想要对时濯主动释放善意,比起其他的陌生alpha,还是他更有可能成为一个,可供学习的alpha表率。”
闻人衿玉明白了,上次和女皇的那次对峙,闻人时濯的表现实在令人意外,女皇多少受到了些震慑,她此时对闻人时濯释放善意,不是想拉拢他,只是确保他不会抖落那些旧事――当然,那些事曝光也没什么,都可以处理。
只是,在当下这个局面,风信帝国虎视眈眈,外忧才是重点,国内的纷争尽量能避免就避免。
女皇只需要做出一个姿态,就能省些事端,何乐而不为呢。
闻人衿玉又看了看那些女皇决定特供给alpha的职位名单――公文处理、宣传组织之类的。
母女两人又就着这个话题聊了聊女皇的下一步动向,闻人公爵脸色平静,并未在其中夹杂任何私人感情。
好吧,闻人衿玉想,母亲的性格就是如此,即使遭受不公平的对待,她也不会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她希望促成的,是一种真正公平的秩序,哪怕被女皇欺压,她也只会为自己脱罪,却不会在事后考虑反击,因为她自己绝不会主动破坏她想要的那种秩序。
正如女皇所言,“闻人公爵,真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
傍晚时分,霍谌再一次回到庄园。
闻人衿玉听见了脚步声――庄园里每天有那么多的脚步声,纷乱繁杂,但只要留心去听,每个人总有细微的区别,在她听来,至少霍谌的脚步声,是很容易辨认的。
她习惯性地走去门边,轻轻拧开了门把手。
她最近在尝试戒断――主动戒断对霍谌产生的一系列正向的情感,所以,她并没有彻底走出门去,仅仅只是站在门边,看了他一眼。
她没有发出任何动静,而霍谌立刻转头看过来,难以解释,大概是一种奇怪的感应。
霍谌拿着通讯器,在和人通话,他脸上的神情很严肃,很少见。
于是,她忍不住往外迈了一步,问:“是工作上的事?”
霍谌很快切断了通讯,先一步朝她走来,他迟疑片刻,说:“是一些不重要的事。”
*
凌晨,闻人衿玉从梦中惊醒,霍谌随之一动,下意识用身体挡住她。
下一刻,闻人衿玉听见了振动声的来源,阿淞在大力拍门,她声音紧张,十分急迫,十分警惕。
闻人衿玉打开房门,阿淞立刻攥住她的手,惶恐道:“路易莎医生失踪了!”
第37章
路易莎医生突然失踪了, 这无疑是个坏消息。
但即便如此,阿淞的表现也太过夸张,至少在闻人衿玉看来, 她有些反应过度了。
时间还早, 走廊里寂静无声, 闻人衿玉拉着阿淞去了另一个隔间, 温声道:“怎么回事?”
捧着一杯热茶, 阿淞看上去冷静了一点, 但,紧接着, 她又开始发抖, 她欲言又止,犹豫半晌, 极为小声地说:“我不知道这件事和我有没有关系,但是……”
阿淞说,她在傍晚时和路易莎医生聊过一次,内容就是路易莎上次和闻人衿玉聊的那些,关于闻人时濯的病情。只不过这次换了阿淞过去, 打算进一步确认数据, 并制定新的治疗方案。
“我们谈了大概一个小时, 在我准备离开时,时濯少爷忽然推门进来了,他拿走我手里的文件,看了很久, 却什么也没说。”
闻人衿玉听着有些迷糊, “我不明白,这和路易莎医生的失踪有关系吗?而且, 你在傍晚才见过她,现在仅仅只过去了一个晚上,时间间隔不长,或许她只是临时有事外出呢?怎么就能认定是失踪?”
“不是的,”阿淞拼命摇头,她露出一种很难形容的复杂神情,“当时的情况,很古怪,在时濯少爷走进房间后,路易莎医生看上去很紧张,她几乎不敢说话,直到时濯少爷离开,她忽然向我寻求帮助,她说,她或许会有生命危险。”
“路易莎医生说,她后悔了,她做错了,她不该和我们说太多,她说,这毕竟是病人的隐私,她不该告诉我们。”阿淞紧紧攥住闻人衿玉的手,希望她能懂。
闻人衿玉明白了阿淞的暗示,却觉得这太荒谬,“路易莎医生的意思是,因为她把哥哥的身体变化数据告诉了我们,这件事会让哥哥生气,进而给她带来生命危险?”
阿淞抬眼说道:“这不是不可能。”
闻人衿玉笑道:“怎么会呢,我们并不是外人,更何况,哥哥的性格……”
她忽然顿住了,不知怎么的,她又忘记了,好像记忆自动过滤,忽略了闻人时濯的种种变化。
或许她只是不愿意去想,只要不去想,在她心里,闻人时濯永远还是从前那个恒定的温和的样子。
事实上,她艰难地承认,谁说闻人时濯不可能做出那种事,诺德医生就是一个例子。
阿淞又道:“路易莎医生今天的确有外出的计划,正因为这样,她特意把和我的会面定在了一个更早的时间,上午七点,我在约定地点等了一个小时,没有等到她。我再去她的住处,同样找不到她的踪影。路易莎医生说她有很重要的话要告诉我,她不会无故爽约,衿玉小姐,她真的,失踪了。”
闻人衿玉站了起来,她命人去请曲女士,又吩咐庄园内部的巡逻队,去找路易莎医生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