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万晚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吞下了大半瓶的安眠药,又一次次用刀片划伤手臂甚至动脉血管,平静地躺在浴池中不给自己留任何余地。
她不会害怕吗?
万遥承认过往十余年都深受万晚的影响,甚至在医院宣布她抢救无效的那个晚上, 脑海里也莫名冒出过“效仿”的荒唐想法。
可当她再一次扑腾浮出水面来, 鼻尖触到仅有一丝的薄弱氧气。
她……好像并不想死了。
“噗通――”
万遥能感觉到江面又惊起一道浪花,果敢、干脆,就在距离她很近很近的地方, 她出于本能迫切地想要靠过去,却又被江流推着继续往前,而无能为力。
岸边传来的声音又乱又杂, 有女人惊恐的尖叫,孩子恐惧的哭啼……
万遥只觉得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远,好像就快要到达彻底失聪的境地, 她难道就要这样死在这里了吗?
就在她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一只坚硬有力的臂膀快速探过层层浪流, 果断地擒住了她的腰又牢牢搂住, 领着她冲破漆黑又密不透气的江水, 得以再次感受到空气中甘甜的氧气。
万遥的发丝和睫羽都挂满了水珠, 阳光透过湛蓝的云层撒向辽阔的江面。她隔着光隐约看清了男人冷峭的侧脸, 最后彻彻底底地失去了所有意识。
“哎哎哎,找到她人了!”
“你们还愣着干嘛啊?赶紧先过去接人啊!”
“程师傅, 你慢点儿啊!别着急……”
岸边围着黑压压的一片人,懂水性的人纷纷靠了过去,等着两人游回来时好搭把力。
程青盂迅速调整好施救的姿势和状态,双手托在小姑娘的胳肢窝下,使她仰面朝上能得以呼吸,动作迅速地将人带往浅水滩区域。
早早候在岸边的人均伸出手搭了力,合力将万遥和程青盂扯出了水面。
林子合赶紧将万遥的整个身子放平,程青盂跪在一旁抹了把脸上的水,刚刚才喘上几口气又靠了过去。
贺秋想到昨晚万遥处理魏蓝晕厥时的举动,也效仿着大声呼喊疏散着周围的人群,最后就只留了林子合和程青盂在她身边。
徐文斌也张罗着:“咱们这儿有没有医护人员啊?有没有人懂溺水急救方法的?”
“没有啊。”
“我们都不会。”
“我连游泳都不会……”
林子合将食指探向万遥的鼻下,双手捧着万遥的脸倾身而下,程青盂见状赶紧将他拦了下来。
“你干什么?”他喊道。
林子合也很着急:“人工呼吸啊!她已经没什么呼吸了!难不成我们就这么看着吗?”
程青盂一把将他推开:“你会吗?”
林子合楞在原地没有说话,他确实没有任何施救经验。
“我会。”他又补了句。
程青盂又拂了下发尾的水,再次探了探万遥的鼻息,又侧耳在她胸口前面倾听,只能听见微弱的心跳声。
他立即上手捏住万遥惨白的脸颊,伸手快速在她的口腔中清理一番,确保没有进入任何异物后。
他才伸手捏住万遥的鼻子,俯身后,唇瓣紧紧相贴,渡了一口气进去。
他偏过头看了眼她胸腔的情况,接着又渡了一口气过去,接着双手交叉叠放在胸口前进行按压。
安丽萍着急又自责:“怎么办啊?这姑娘不会真出事儿吧?我不该让她去那边帮我拍照的……都怪我都怪我……”
付鹏宇搂着妻子安慰:“没事的,没事的,她肯定能醒过来的……”
那位年轻的母亲也急得团团转,随手捡了一条树枝,一下接一下地打在两个孩子身上:“都说了让你们别乱跑!别乱跑!你们就是不听劝,现在还给人家撞江里面了……”
两个孩子也跟着哇哇地哭:“妈妈……妈妈……我们错了呜呜呜……”
吉兴也很无奈,却也只能好言相劝着:“姐,你也别打他们了,现在人先醒过来才是最要紧的……”
程青盂紧紧关注着小姑娘的动静,只见她的眉微微拧着,突然重重地咳嗽几声,侧着脸将积水给吐了出来。
万遥只觉得耳膜深处嗡嗡直响。
不远处传来女人凄厉的哭喊:“我今天非得打死你们两个调皮的!让你们涨涨教训!……”
耳畔的嗡嗡声断断续续的,江边的风吹得她好冷好冷。
万遥似乎能感觉到停留在脸颊上的热度,还有那股若有若无的木质藏香气息,白茉莉的清新就残留在她的鼻尖。
她的眼皮极缓地颤动几下,细长的睫毛犹如溺水的黑色蝴蝶,逆风扑动着翅膀最后翩然离去。
林子合大喜:“醒了!醒了!她人醒了!”
安丽萍也抖了下,顿时喜极而泣,朝着那边跑过去,“真的吗?真醒过来了?哎哟老天保佑!”
其他的人也纷纷松了口气,依旧关注着他们那边的情况。
万遥的视线依旧极其模糊,却能听清他们的谈话了。她慢慢地将脑袋转过来,视线驻足在眼前的男人身上。
程青盂的衣服上还滴着大颗大颗的水珠,发梢连带着发尾都是湿漉漉的,随性得就像旷野上的野草。
他的目光依旧淡淡的,眉头却久久不能舒展,那双眼里多了种她未曾见过的情绪。
“程……”
当她看向他的那一瞬,程青盂反而将视线避开了。
万遥浑身发凉,胸口闷闷的,落水后的胆战心惊与重获新生的喜悦,霎时间填满了她的整颗心。
她见程青盂微微转过身,拨了拨头顶的水珠,一副就要离开的模样。
“程青盂。”
她急切地喊了声,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程青盂闻言立即回过头来,不曾察觉小姑娘已经坐直身来,一言不发地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险些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给扑倒,脚下一个踉跄,又顿顿停在了原地。
“程青盂。”
她喊。
程青盂愣怔了半秒钟,两手僵硬得无处安放,只能低低回应着她:“我在。”
“程青盂。”
“程青盂。”
“程青盂。”
万遥一遍遍呼喊着他的名字。
程青盂猜测她或许还在害怕,动作生疏地伸出一只手来,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脑袋。
“我在。”他回答着她。
江风吹到湿透的两人身上,万遥浑身冰凉,就越发贪恋他身上的热度。
“程青盂,我害怕。”
“我以为我就会这样死掉……”
“原来我是个胆小鬼,我压根就不敢死……”
所有人都听着这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哭诉着,林子合望着两人竟忘了接下来能做些什么。
万遥搂着他精瘦的腰哽咽着:“程青盂,你抱抱我。”
她这句话的声音不大,就只让离得最近的贺秋和林子合听了去。
“……”贺秋神色古怪地连连咳嗽两声,对着心碎的好兄弟使了个眼色。
“咱去车上给他们找条毛巾过来。”
贺秋提议道。
林子合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又被贺秋拽着往停车坝那边去。
而被万遥紧紧抱着的程青盂,微微张着嘴,迟疑了一会,也虚虚地环住她瘦削的肩,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安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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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辆车继续奔驰在宽阔的过道上,车厢里的空调开得特别足,万遥冷得止不住的发颤,一张脸惨白毫无血色。
程青盂也浑身黏腻得难受,神色淡淡地打着方向盘。
徐文斌提议道:“程师傅,要不先找个地方停停,你和万遥先把湿衣服换下来。”
安丽萍也同意:“对啊对啊,不然感冒了多麻烦。”
“时间已经不早了。”程青盂瞥了眼时间,“我先送你们回酒店。”
安丽萍劝他:“也不用着急回酒店啊,就沿路借个老乡的房子,你们把衣服换了咱就走。”
林子合和贺秋也表示没有意见。
程青盂又微微扫了眼万遥,只见副驾的皮椅上都沾上了水汽,小姑娘抱着双臂直打哆嗦,呼吸声又沉又长。
万遥也察觉到她的视线,只言道:“不用管我,直接去酒店。”
程青盂有些不放心地又看了她一眼。
“哎哟姑娘,你就别犟了,咱们晚点过去也不碍事。”安丽萍好言劝说着。
万遥吸了吸鼻子,转头看过去,故作轻松道:“得遵守车上的规矩。”
她笑了笑:“程师傅之前不是说过吗?自己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否则出了事儿自己扛着,不要因此耽搁大家的进程。”
“……”
程青盂有些失语。
看来她确实她什么大问题了,还是那般伶牙俐齿,还是吃不得一点亏。
“直接回去吧。”
万遥难受得拧了拧眉,接着又重复了一遍。
程青盂也没继续接话了,继续驱车前行着,万遥则靠在玻璃窗,迷迷糊糊闭上了眼。
她还未来得及睡着,就感觉到车身缓缓停了下来。再睁眼之时,就看到了一座白瓷红门的藏式民房。
程青盂直接摘下安全带,往后说了一声:“我带她先去换套衣服,你们可以在这附近转转,或者留在车上面休息也行。”
徐文斌:“没问题,你们先去。”
付鹏宇也道:“赶紧去换吧,别冻感冒了。”
等万遥完全清醒过来之时,程青盂已经在后备箱里取好了她的行李箱,抬手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下车。”他说。
“不用了,我能坚持。”她反对。
程青盂嘲弄地弯了下嘴角,“赶紧下,别让我说第三遍。”
万遥微微颔首,还是不肯动。
“等你明天回了家,随便你怎么别扭,自然有人惯着你。”程青盂开始上手帮她取安全带,“我这儿不行。”
万遥望着他深邃的眉眼,也没反抗。
“你怎么就知道会有人惯着我?”她眨眨眼睛。
“大小姐脾气。”程青盂睨她一眼,拨开安全带,警告道:“再不动我就扛你下来了。”
万遥闻言缩了缩脖子,“你让开点儿。”
程青盂靠着车门散漫地瞧着她,等着她磨磨蹭蹭地跳出车门来。
“跟上。”他推着行李箱先往前走去。
万遥被车外的风吹得发懵,咬咬牙跟了上去,“你慢点行不行……”
程青盂懒得再回头搭理她,却还是不自觉地放慢了步子。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安丽萍没忍住露出个姨母笑,甚至还N瑟得晃了晃肥胖的身子。
“咦。”付鹏宇险些起鸡皮疙瘩,“老婆你别这样笑,我}得慌。”
安丽萍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你懂什么?”
付鹏宇抱头:“我需要懂什么吗?”
“你瞅瞅他俩。不觉得有些般配吗?”
“程师傅至少比万遥大十岁吧,老婆啊你可别乱点鸳鸯谱了。”
安丽萍啐道:“十岁怎么了?老娘不也比你大八岁吗?”
付鹏宇不知怎么接话,“……”
“年纪大的会心疼人,你就说是不是这样吧?”安丽萍丢出致命一问。
付鹏宇只迟疑了一秒钟。
紧接着又得了两计暴栗。
他忍不住哀嚎一声,却敢怒而不敢言。
好好好,就是这么心疼人的是吧?
第21章 老账新算
平房的总面积不算大, 装修风格也很朴素,深红色的大门和方窗配色和谐,屋檐下还摆着双晾晒的黑布鞋。
程青盂提着行李箱站在红色大门前面, 万遥难得乖巧,就等在几步之后。
“阿加?”程青盂冲着屋内喊了声。
屋里没人回应他。
万遥垂头盯着湿透的裤腿,边缘还有水珠在不断渗出。
程青盂又敲了敲大门,“阿加,你在家里吗?”
隔了半分钟,屋里才传来女人沉厚的声音, 听上去年纪已经不年轻了。
“等等哎。”
“好!”程青盂松了一口气。
大概隔了两分钟, 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位步履蹒跚的藏族阿妈扶着拐杖走了出来。
阿妈头上裹着红色头巾,穿着身自制的藏式连衣裙, 上段是桃红色的小褂子样式,褂子上绣着些精巧的花样,下半段是黑色的包边百褶裙, 裙边镶着彩色的边,脚下是双黑色的布鞋。
看模样和打扮多半就是这片土生土长的藏民了。
“阿加。”程青盂赶紧迎了上去。
阿妈古古怪怪地看了两人一眼,她的汉语说得不是特别流利, 大概意思就是在问程青盂:“你们掉水槽里面了?怎么湿成这个鬼样子?”
程青盂还是乐呵呵的,甚至还伸手比划起来, 用藏语给阿妈讲述了刚才的事情。
阿妈听到他添油加醋的转述后, 既担忧又忍不住发笑, “行了行了, 赶紧进屋吧。”
程青盂转身看了眼万遥, 示意她赶紧跟着进屋。
万遥抬头就发现阿妈笑眼盈盈地望着她,只好尴尬地笑着朝着她微微鞠了一躬。
程青盂领着万遥进了屋, 她扫了两眼室内装潢,又听见他继续说道:“阿加,借你的卫生间一用,她进去换套衣裳就出来。”
阿妈闻言就要用拐杖打他:“说些什么话?你让她去我卧室里换就好了。”
万遥当然知晓程青盂的用意,卧室是最私密的私人地盘,她要是贸然进去也显得不礼貌。
“阿加,我就去洗手间换。”她赶紧摆了摆手,“您别这么客气。”
程青盂直接将行李箱推给她,又指了指前面那片地方,“你自己去,前面右拐。”
“好。”万遥拖着行李箱又道了声谢。
话毕,她便往卫生间方向走去,又听见身后的阿妈又絮絮叨叨地责怪着程青盂。
万遥将行李箱平铺在卫生间外面,从里面挑了套崭新的衣物带进了卫生间。
换好衣物之后,她又将湿透的衣服装进小袋,最后塞回了行李箱里面。
就快回到客厅的时候,她听见程青盂正和阿妈闲谈,两人都换成了彼此熟悉的藏语。
程青盂的音色格外低醇,说藏语时的声线更像被浓茶浸泡过一般,散漫、磁性、沙哑,让人无法自拔地深陷其中。
两人的谈话声还在继续,万遥听着听着,顿时面色一红。
她开始犹豫要不要走过去。
程青盂却远远瞧见了她倒映在地面的影子,偏过头切换成普通话:“站那儿干嘛?”
万遥这才推着行李箱慢慢地走过去。
只见小姑娘换了套荷叶边领的衬衫做内搭,外面套了件墨绿色的毛衣外套,下面搭着条黑色的绸面长裙,像极了还未来得及发黄的青稚银杏叶,这一身衬得她的面色越发的莹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