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遥将躺椅拖到窗边坐下,望着青山和麦田出了会神。
早餐在春宗、吉兴家吃得有些撑,所以她迟迟感受不到饿意,索性去卫生间把贴身衣物给洗了,寻思着这段时间她肯定也不会换住址,衣物即便是在浴室阴凉的窗口也能晾干。
整理好一切,万遥又回床上补了个觉。
感冒还未痊愈加上晕碳的缘故,她这一觉睡得格外的沉。梦里竟然出现了格桑央珍精致的脸,女人转动着无名指上的大金戒指,还是问她那个问题:“你喜欢青盂哥什么?”
喜欢什么呢?
梦里万遥依旧昏昏沉沉的。
见色起意吧,她承认这是原因之一。程青盂的身高、长相、谈吐、性格,他具有成熟男人的沉稳和考量,也有陪她胡闹、唱反调的幼稚,无一例外,都狠狠地戳中了令她心动的那个点。
如果需要再形容得深刻一点,他更像是遇难时可以抓紧和依靠的浮木。
他可以将她从水流湍急的江底救起,是不是同样也能带她逃离过往的水深火热?至少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可以暂时地遗忘和抛弃那些痛苦。
她只知道,
如果跟程青盂在一起――
他会成为是一剂良药。
而,
患有绝症的人,要是想活下去,
就不能放弃她的药。
……
-
万遥醒来的时候,将近下午四点钟,太阳已经慢慢落下了山头。
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又拿着手机下了楼,格桑央珍还是守在收银台那里,打着哈欠刷着短视频。
万遥路过门口的时候,响起了“欢迎光临”的电子女声提示音。
格桑央珍抬起头来,恰好与万晚四目相对。
“出去啊?”她问。
“嗯。”万遥点点脑袋,“出去转转。”
“去吧,注意安全。”格桑央珍叮嘱一句。
万遥转过身走了几步,突然又回过头来问,“老板娘,达克措附近有没有什么景点啊?”
她总不能每天都躺在民宿的大床上。既然某人不愿意做向导,她还是只能自食其力。
“景点啊。”格桑央珍想了想,“有倒是有,不过肯定没大景区有看点啊。”
“前面有座小山,半山腰有个佛寺,也有不少游客特地去打卡参观,你用手机导航跟着走就能找到。”
“行。”万遥看了看时间,“谢谢啊。”
“没事。”
格桑央珍笑了笑,又埋头刷起了短视频。
万遥想着将游玩这座山和参观佛寺当做明日的安排,现在先去小镇街上找个餐馆解决晚饭的问题。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这个点的街道依旧空旷寂静,转了圈几乎看不见热闹的场景,街上始终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走着,或许这是小镇人流量本来就很少的缘故。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万遥吓得赶紧往旁边躲。
再一看。
一辆载满了木材的三轮车从她身旁飞驰而过。
三轮车摇摇晃晃的冲向下坡路段,驾驶员冲着前方的阿妈狂按喇叭。
喇叭声和刹车声划破寂静的街道,谁知前方的藏族阿妈依旧慢悠悠地走着,丝毫没有要避让这辆三轮车的意思。
万遥停下定睛一看。
只觉得眼前这套绛蓝色的衣裙莫名眼熟。
是……
程青盂的母亲!
糟了,她压根听不见。
第34章 她破相了
“我操你妈啊!”
“老太婆你是不是想死?赶紧的给我让开啊!”
驾驶员望着那道佝偻的背影脱口大骂, 刹车仿佛失灵了一般,一路的喇叭声接连不断。
三轮车车舱里的木材刚刚剃好皮,白花花的表面还冒着层层树脂, 甚至还来不及分割、切断,所以支出很大截横在半空中。
随着车速的递增,横出来的那截木头就直直地朝着程青盂的母亲撞过去。
万遥根本来不及多想,朝着前面疯狂地跑去。
“我操你妈的!”
“赶紧让开啊!”
三轮车的轮胎在地面狠狠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几截木头几乎就要撞上老人。
下一秒, 万遥从身后扶住了老人的胳膊, 迅速将人往右侧的空道推了一把。
老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在原地跺脚大叫,还以为遇上了抢东西的小毛贼。
万遥还没来得及松下一口气, 后背冷不丁地遭受一击。木材随着车速重重撞向她的腰,这个力度她压根承受不住,双腿一颤, 她在霎时间失去了平衡,不由自主地往前面倒下去。
疼痛感伴随着聒耳的三轮摩托车熄火的轰隆一并传来。
万遥只觉得膝盖和小腿火燎燎的麻,一点劲儿都使不上, 被磕伤的地方简直毫无知觉,她只能保持着摔倒的姿势躺在原地。
“操他妈的!怎么那么倒霉啊?”
“一个老不怕死的, 又添个小不怕死的, 耳朵都他妈聋了是吗?一个个都他妈的跑来碰瓷儿!?”
三轮车的驾驶员连车都懒得下, 丝毫不肯讲道理, 继续脱口大骂道。
万遥艰难地将手掌翻转过来, 掌心的泥血参半,被蹭掉皮肉已经模糊了。
驾驶员骂完又担心惹了事, 啐了一口唾沫后打火,开着那辆破三轮摇摇晃晃地往前跑了。
“嗯!嗯!嗯……”
老人在原地愣了片刻,发现肇事者准备逃跑,嘴里发出单一的嗯哼声,提着裙摆往前追了过去。
万遥听见她发出的动静,忍住掌心的灼热和疼痛,单手撑着地面慢慢爬起来。
只见老人穿着双布鞋,跑起来格外的费劲,万遥唯恐她又摔倒了。
“阿加!”
“阿加,你别追了……”
她半跪在地面喊。
万遥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膝盖忍不住地发颤,一时间觉得有些无能为力。
毕竟再怎么喊也没用。
她又听不见。
万遥有些受挫地收回目光,看着满身的泥土和碎渣,疼痛感和委屈跟着钻了出来。她顺势往地面一坐,尝试着挪了挪小腿,又疼得吸了一口凉气。
阳光无法照拂的街道凉悠悠的,万遥举起双掌的伤口看看,又在原地坐了好几分钟,到最后浑然不在乎途经行人的异样眼光了。
等她收拾整理好心情,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去。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疼,她真想找个无人之地,偷偷躲起来大哭一场。
她沉沉的呼吸声藏进了风声里,直到身后响起匆匆追来的脚步声。
一个回头,万遥就看见了程青盂母亲担忧的脸。
老人银白的长发就盘在后脑勺,因跑得太急脸上落了两缕发丝,她的耳垂和脖颈戴着简单的金饰,额头饱满立体,面色又黑又红,深邃的眼睛像极了晶莹的黑曜石。
慈眉善目。
万遥心里立即冒出这个词来。
老人的眼睛很会说话,比如此刻,流露出满满的担忧和歉意。
原来程青盂是随了他的母亲。
眼底的情绪才会那么千回百转。
万遥想。
老人停下来连连喘着粗气,抬手扶着万遥的胳膊,眼光又探向了她的腿。
万遥冲着她勉力笑笑,“我没事。”
怕老人看不明白她的意思,她又摆了摆手重复一遍,“我没事。”
老人立马就瞧见了她掌心的伤,面色凝重,用手指了指那片红肿的伤口,又指了指心脏的位置,敲敲脑袋一脸担忧地询问她。
“――你疼吗?”
万遥大概能猜出她的意思,忙说,“没事,我不疼。”
老人往街道四周看了眼,抬起手指了指万遥,又指了指自己,两手又拼成个三角的形状,瞧上去像是一座小房子。
――“你跟我回家吧。”
万遥半蒙半猜着她想表达的意思,这是想带她回家处理伤口吗?还是说想要送她回家呢?
她又摆了摆手:“不用啦,我自己去医院包扎就好了。”
老人睁着眼睛茫然地看着她,显然不知道万遥在说些什么。
万遥也不知道该跟她怎么沟通,用两根食指比了个“十”字型。
医院,医院。
这应该是医院的意思吧?
老人的神情反而更懵更无措了。
万遥又费劲地想了想,做了个“十”的动作,学着老人方才比划的动作,复制出一个不太标准的房子。
老人偏着脑袋望着小姑娘,忽地明白了她的意思,接着欣喜地点了点脑袋。
万遥猜测她应该看明白了,遂也跟着笑了笑,就是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咧嘴都特费劲。
她刚想跟对方挥手告别,只见老人又扶上她的小臂,指了指前面的小巷子,打算领着她往那边走。
万遥忙着跟老人解释,奈何怎么都磨不过,只能任由她牵着往那边走。
两人的步子都放得特别慢,差不多走了十来分钟,空气中就隐隐传来一股药味,没过多久,眼前便出现一家小小的藏医馆。
老人也停下了脚步。
她捏起大拇指和食指放在额头,左右手的指尖触在一起,又搭成了一个房子形状。
――“医院。”
万遥这下完全看懂了,笑着冲老人点点头,两人便朝着藏医馆走去。
坐诊医生是个头发斑白的老头,见万遥跛着脚跳上了台阶,疼得轻轻地“嘶”了一声,他赶紧撇下手机跑过去接人。
“哎哟,怎么弄的啊?”
老藏医的普通话不是很标准。
“谢谢。”万遥顺势往药柜面前的木椅上坐下,耸耸肩,“刚刚不小心摔马路上了。”
老藏医拾起她的手看了眼伤口,正准备转身去拿消毒的碘伏,这才注意到守在万遥旁边的老人。
“央拉嘎姆?你怎么也来了?”
老人焦急地“嗯啊”了几声,对坐诊医生比划了一通手语,又垂头看看椅子上的万遥。
老藏医跟她的沟通似乎没那么大的阻碍。
他自言自语地安慰了她两句,指着旁边的空位:“行了,你也别着急了,坐下来休息休息,我先替这姑娘看看伤。”
央拉嘎姆这才在旁边坐下,万遥也拍拍她的后背,安慰着她自己没什么大事。
老藏医从药柜翻出碘伏液和棉签,再次走到万遥跟前:“除了手,还有哪儿伤着了?”
万遥浑身都疼:“胳膊肘,还有膝盖,应该都破皮了,脚踝好像也扭到了一点。”
老藏医拧开碘伏瓶盖:“央拉嘎姆说,你是为了帮她才摔成这样的?”
“也不全是。”万遥没敢承认。
救人把自己摔成狗吃屎,她想必还是头一份了。
老藏医见她一脸倔强忍不住笑了笑,将碘伏液对准她手心喷了喷,再用棉签擦去多余的泥土。
万遥疼得龇牙咧嘴的,忍着眼底直冒泪花儿。她咬牙切齿地哼哼着,这下觉得下巴那块更疼了。
央拉嘎姆见她表情狰狞很是担忧。
老藏医又抽了两支棉签,盯着万遥的下半张脸:“你下巴这儿,自己涂还是我帮你弄?”
下巴?万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她举起涂满了碘伏液的双手,猛地站起来四处寻找镜面。下一秒,就在反光的玻璃药柜上看清了自己的脸。
灰头土脸的,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下巴还渗着些半干的血液。
靠,她破相了!?
情绪隐藏了这一路,万遥到最后终究没绷住哭了出来。一声哀嚎倒是把老藏医和央拉嘎姆吓得一哆嗦。
-
央拉嘎姆原本是想送万遥回去的。
奈何那小姑娘的态度非常坚决,尤其是听见藏医馆那老头说,要打电话把青盂叫过来处理后,她就更加像只受惊的兔子,说什么都不肯再多待下去,付了医药费就一瘸一顾地离开了。
央拉嘎姆也没办法,只能叮嘱那老头,等后面万遥过来换药的时候,务必要多多关照她一点,要把伤口处理好别留疤。
处理好这些事情后,央拉嘎姆才返回家中。
她家小院的位置恰好当西晒,此刻落满了金光的阳光,她的儿子程青盂就半蹲在地面,神色认真地搓洗着盆里的衣物。
她走过去拍了拍儿子的肩。
程青盂抬起脑袋来,用湿漉漉的手比划着:“您上哪儿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央拉嘎姆也挥动着手:“去制药厂问了贝母的收购价格。”
程青盂点头表示了解,又接着洗盆里的衣服。
央拉嘎姆扯他:“你放着别动,我来帮你洗。”
程青盂没同意:“您去休息,我自己来。”
央拉嘎姆刚想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勤快,衣服居然还要用手洗了?”,这才发现盆里装的都是女孩子的衣物。
她不由得露出惊讶的神情来, “你帮谁洗的衣服?”
程青盂轻轻地揉搓着盆中衣物,每一件都洗得格外认真。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告诉母亲:“一个朋友的。”
“朋友?”央拉嘎姆不信。
“对。”
程青盂的手在空中微微挥动,右手竖起大拇指,左手顺势划过拇指的指尖,面上挂着些笑意看向母亲。
「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央拉嘎姆看清他的意思,也抿着嘴唇跟着笑笑。忽然,她又想起了什么,拉着程青盂讲起方才的事。
央拉嘎姆捏捏手指:“我今天也遇见了一个,很可爱、很有意思的女孩子……”
第35章 你躲什么
因为那场意外, 万遥被迫终止了爬山和参观佛寺的计划,接下来这两天都待在民宿的房间里,一日三餐都是靠客房服务解决的。
这两天她独自待着虽然有些乏闷的, 但胜在心情还不错,也把前段时间欠的觉补了回来。
万遥就这样躺在白色被褥上面,翘起伤痕满满但已经结痂的腿。她将手机从枕头底下摸出来看看,除了各类推送广告和垃圾短信,找不到一丝属于那个人的音讯。
她莫名又想到分别之时。
男人微微皱起的眉头和不耐的表情。
嘁,是真狠心啊。
半点人影儿都看不到了。
-
中午, 房门准点被人敲响。
万遥一个翻身从床上爬了起来, 踩上薄薄一层的一次性拖鞋,揉了揉头发就往玄关那边走去。
“中午好啊!小拉巴。”她猛地将门拉开。
怎料候在门口的压根不是格桑央珍的儿子拉巴,而是个子和体型都要大上好几圈的吉兴, 他手里捧着的餐盘和饭盒正是她的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