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交汇的那一瞬,万遥的心跟着颤了下。
他一眼注意到她的伤口,“怎么弄的?”
万遥又想伸手去挡,当即就被男人阻止了,“别动,我看看。”
程青盂倾身微微凑向前,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委屈巴巴的小脸挑起,虚眼仔细检查着那道伤口。
“你别看了。”她温吞吞地喊停。
确认只是普通擦伤并未伤及皮下,程青盂这才将稍稍放下心。他又往后微微退了步,有些不解地睨着她:“就因为这个躲着我?”
“不是。”她否认。
“我躲你?”万遥反应过来又忍不住控诉,“你就没躲着我吗?”
程青盂:“……”
“你不躲着我,这两天怎么会消失得没影没踪的?我还以为你打算卷着我的脏衣服跑路了……”她又说。
程青盂为了照顾她微微弯了些腰,直到两人的视线能够持平,他才解释道:
“没躲你。”
“车队有个朋友的妻子前天突然早产了,得去赶去医院陪护,所以他手上那个两天一夜的单子,公司又临时调给了我。这两天我都待在香格里拉,走得太急,也没来得及跟你说。”
万遥勉强相信他的借口,还是不满:“你连一条微信都不愿意给我发。”
他双手环抱在胸前,反问:“那你就给我发了?”
“我……”万遥噎住。
好吧,她确实没发。
“那即便我没给你发。”万遥抬眼看他,“你主动发一次很难吗?”
程青盂似乎很难理解,耸了耸肩才道,“没什么可说的。”
又来了。
三句话气死人不偿命。
万遥深深吸了口气才忍住了脾气,“行呗,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程青盂低着头没接话,其实这两天他也陷入了深深的矛盾和犹豫之中。他总会在闲下来之时,点开她的微信聊天框,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他不知道将她带回达克措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小姑娘对他的热乎劲儿。
他更愿意将她这种行为理解为吊桥效应所产生的连锁反应,误将坠江后所在的特定环境下产生的心跳加速当做了喜欢。
所以他想着要不就冷处理吧?
时间就这么幌过去了。
“……”
察觉到小姑娘冷淡疏离地与他擦肩而过,程青盂也跟着转过身几步跟了上去,单手握住了她拿水杯的那只胳膊。
一个踉跄,水杯里倒影的灯光不在,荡起层层水花。
“放开我。”万遥冷冷道。
程青盂偏过头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伤口还疼吗?还有没有伤到别的地方?”
“不要你管。”她不看他,“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
任凭程青盂再怎么迟钝,现在也清楚哪句话拱了火。
“刚刚那个方向背光。”他只好将小姑娘扯到面前,微微低着头去看她,试图带过刚刚的话题,“让我再看看。”
“别看。”
“怎么弄的?”他的声音很低。
万遥哪里抵得住他温柔的语气,别别扭扭的,“摔了一跤。”
“怎么摔了?”他又问。
“摔了就是摔了。”万遥不愿直视他,“你别看我!丑。”
程青盂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姑娘,只温柔道:“不丑。”
“丑。”她还是很委屈。
“不丑。”他见她鼓着圆嘟嘟的腮帮子,莫名像只委屈巴巴的胖松鼠,不自觉地轻笑了一声,“很可爱。”
万遥这才抬起脑袋,“真的?”
程青盂见她脸上写满认真,又笑了笑,“真的。”
万遥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
程青盂只能先放开她的手,也对,小姑娘哪有这么好哄?
“吃糖吗?”
他变戏法似的从衣袋里翻出两支棒棒糖。
这下万遥能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他在尽力哄她了。
“吃吗?”他递了支过去。
万遥茫然地看过去,又是巧克力口味的。
“你是不是跟巧克力有仇啊?还是跟巧克力杠上了?”她挑了挑眉。
“那换个?”程青盂以为她不满意这个口味。
万遥几乎眼前一黑,婉拒了那支草莓牛奶味棒棒糖。
程青盂有些摸不着头脑,“你们小姑娘不都是喜欢巧克力、牛奶、草莓这些?”
“那你还真是处处踩在我雷点上面了。”万遥皮笑肉不笑的:“我最讨厌草莓的酸,还有巧克力的腻,还有啊,我有点乳糖不耐受。”
“行。”程青盂又将两支糖收回,“我知道了。”
万遥半信半疑,“你又知道了?”
“我又不是傻的。”
程青盂丝毫没有被打击到,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下次给你带别的。”
“程青盂。”万遥像极了被顺好毛的猫咪,“你这在哄我吗?”
“还看不出来?”
他捏了捏僵硬的脖颈,依旧耐心地陪她讲话。
行吧。
勉强看出来了。
万遥扭捏地揉了下鼻尖,赶紧收好脸上的笑意。那就姑且原谅他这次吧,谁叫她这人就是好哄呢?
-
万遥先端着水杯回到了原来的座位,长形条桌上多了盘烤好的酱牛肉,她轻轻地将水杯搁在桌面上,接着欲盖弥彰地往后面看了几眼。
只见程青盂慢悠悠地从后院走回来,他的视线淡淡地扫过来,吓得万遥赶紧别开了脸。
奇怪,她为什么不敢跟他对视?
怎么有种偷|情的错觉。
万遥埋着脑袋胡思乱想了会儿,浑然不知男人竟朝着她走了过来,下一秒就紧挨着她坐了下来。
“这个位置有其他人了。”
她故作镇定地提醒道。
“她去前面跳舞了。”程青盂望着篝火。
“所以你就占别人的位置?”她转过头。
程青盂默默地收回视线来,发现小姑娘紧盯着他。某件事忽地从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他伸手在衣袋摸出部冰凉的手机来。
“拿着。”他说。
香槟色的机壳明晃晃地举到她眼前,万遥不由得惊讶,这不是她原来那部手机吗?
“我不是把它卖了吗?”她问。
“一两万块钱的手机拿去换个老年机,你也是真敢啊?”程青盂将手机递到她的手里面,抱臂闲闲地睨她一眼,“这么败家,就不怕被家里人骂吗?”
“不怕。”
万遥接过手机捧着瞧瞧,能开屏了,各项功能似乎也恢复了。
“因为我没有家里人。”
程青盂闻言一怔。
小院里的音乐声越来越欢腾,不知是谁倒了半杯酒在火堆上,火苗倏地蹿了大半米那么高,伴随着木柴滋啦滋啦的燃烧声。
万遥对手机没什么兴致,转头就放在了餐桌上,接着跟程青盂说:“其实我之前还有个姐姐。”
“不过她死了。”她的语气平静地听不出情绪,“现在就更没人能管我了。”
程青盂的脑袋短暂地木了下,张了张嘴不晓得该说些什么。重男轻女的母亲、饱受宠爱的弟弟,现在又多了位早逝的姐姐。
他不知道该不该信。
或者说能信她多少。
“亲姐姐?”他回过神来问。
“不是。”万遥夹了块牛肉塞进嘴里,索然无味地费力咀嚼着,“堂姐,我大伯家的女儿,不过她对我很好。”
程青盂脑海里忽地冒出万晚这个名字。
是她在高烧不退的夜晚反复提及的人。
也许是察觉到他的错愕和怀疑,万遥又往他的身边挪了挪,凑近后神神秘秘道:“还是那句话。”
“我的话真真假假都有。”
“要全信了你就是笨蛋。”
程青盂两指抵住她的脑门推了推,很是无奈:“你啊。”
万遥又握住他的手,“真信了啊?”
程青盂见她的恢复能力简直一绝,又跟狗皮膏药似的立马黏了上来,索性瞪她一眼强行将手收回来。
他看了眼桌面,“手机收好。”
万遥无所谓地“哦”了一声,“这个老年机怎么办?其实我还挺喜欢的。”
“喜欢就留着呗。”程青盂口气轻松。
黑沉沉的夜晚逐渐模糊起来,天空和草原融为了和谐的一体,热烈的篝火依旧抵不住刺骨的风。
万遥脸热乎乎的,小手却又冰又凉。
前面群魔乱舞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消停了下来,也有几个人蹲在院子的角落里吐地昏天暗地。
音响里播放的舞曲突然被人切了,变成了凤凰传奇的经典老歌,站在火堆面前的年轻男女,一人一句,肆无忌惮地“深情”对唱着。
一会一句尖锐的“啊哈”传进万遥耳朵,魔音缭绕,久久不散。
她悄悄看了眼时间,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余光瞥见身旁的男人,一如方才的坐姿,闲闲散散地目视前方,背脊却打得笔直端正,脸上挂着丝淡淡的笑意。
程青盂很快便察觉到她的目光。
唱歌的两人依旧鬼哭狼嚎。
他低声问了句,“困了?”
“有点。”万遥又喝了口茶,“中午没睡午觉。”
他其实能理解小姑娘的感受,在座的人于她而言都很陌生,在这儿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再高的兴致也都磨没了。
他微微靠着椅背没动,突然冲她勾了勾手指。
万遥看见他的暗示,眼睛顿时就明亮了,整个人都往他面前凑凑,小脸就快贴到他的下巴了。
程青盂没看她,压低了声音,自若地问她,“要不要跟我走?”
“去哪儿?”她仰头看他眼睛。
“回去睡觉。”
心跳和呼吸声就快盖过周遭的喧闹。
万遥几乎能从他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倒影,一本正经地问:“跟你一起睡?”
“想得还挺美。”
他微微搭起的手敲了敲木椅扶手。
“分开睡啊?”万遥又退回了些距离,故意叹了口长长的气,“那还挺遗憾的。”
程青盂不接她的茬,余光打量四周,目光深深地斜睨她一眼,“到底走不走?”
“走。”万遥几乎想都没想。
气温不足十度的达克措小镇,夜空中仿佛隔了层薄纱,朦朦胧胧地照着地面仿佛加了柔光滤镜。
万遥拿上随身物品,猫着腰绕出了小院,与程青盂叛逃在无止境的黑暗里。
春宗捧着满满一壶青稞酒从屋里走出来,恰好撞见万遥鬼鬼祟祟离开地背影。
“万遥……”
春宗打算跟过去问问,却被吉兴给拦了下来。
“诶,她怎么就走了?”春宗不解地望向黑漆漆的马路,“不对啊,万遥前面那个人是老大?他怎么也走了啊?”
吉兴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这你还不懂吗?”
“懂什么?”春宗问。
他只知道两个好友背弃他们逃跑了。
“诶嘿嘿,你就别管啦!”吉兴将春宗扯了回来,“我们自己玩吧,别去凑热闹了。”
“不行,我得问清楚。”
“走啦,喝酒去,我的傻弟弟。”
“……”
-
夜晚的街道无比的安静,冷空气不断向人突袭,程青盂打算直接送万遥回格桑央珍的民宿。
两人缓缓绕过路灯稀缺的无人街道,忽地,万遥又远远地隔着一条小巷,看见了与这里气质完全不符的灯红酒绿。
达克措唯一的夜场门口闪烁着绚丽的氛围灯光。她来这儿的第一晚就留意到了。
“你去过那里吗?”万遥冷不丁问。
程青盂顺着她手指地方向看去,犹豫了一下,才说,“怎么了?”
“没怎么,我只是好奇小镇上的酒吧长什么样。格桑央珍开家民宿每天都在亏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才能想出在村里面开家酒吧的点子?”
程青盂只道:“不该好奇的就别好奇。”
万遥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顺着街道继续跟他往前走,“好奇一下都不行?好歹也是你们达克措的本土企业,我不找个机会去捧捧场说不过去吧?”
程青盂神色晦明道:“打住你的想法啊,那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万遥轻轻地“嘁”了一声,又往男人身边挤了挤,两人慢悠悠地民宿方向走去。
大概又走了几分钟,就到了民宿大厅,程青盂先去前台取东西。
格桑央珍看着两人打趣着:“哟,这么巧?你俩一起回来的?”
万遥也凑过去,一副傲娇白孔雀的姿态,“是你的青盂哥,亲自送我回来的。”
格桑央珍见状故意捏紧拳头,“你觉得我会信吗?多半是你死乞白赖地非得跟着他。”
“不信你问他啊。”万遥无辜眼。
程青盂懒得搭理两人,只淡淡道:“把东西给我。”
“你这是包什么东西啊?”
格桑央珍费劲地将收纳袋递给他。
程青盂出去带团的这两天,万遥偶尔也会下楼转转,与格桑央珍她们母子俩的关系处得不错,只是说着说着忽然又会呛上两句嘴。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万遥单手撑在收银台上,“这是你青盂哥帮我洗的衣服。”
“……”
“还是他一点一寸亲手洗的哦。”
“香香的哦。”
她又添油加醋道。
格桑央珍笑了笑,“多半是跟拉里的衣服扔一块儿洗的。”
万遥有些蠢蠢欲动,还想再说些什么。
程青盂接过东西给格桑央珍道了句谢谢,有些不悦地看着兴奋的小姑娘,“衣服不想要了?”
万遥收回手,“想要的。”
“跟上。”他丢下一句往楼梯方向走。
万遥冲着格桑央珍做了个鬼脸,蹦蹦跳跳地跟着程青盂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上楼,万遥忽地想起什么,“程青盂,拉里是谁啊?”
程青盂提着她的收纳袋,头也不回:“我家的狗。”
“狗?”万遥皱了皱眉。
两人很快绕到二层的转角处,她心底隐隐约约有些不安,“你不会真把我的衣服,和你家狗的东西混一块儿洗的吧?”
“一块儿扔洗衣机里洗的。”
万遥咬牙,“程青盂!你不会洗别洗!”
程青盂默默弯了下嘴角,任凭她跟在身后絮叨,直到走到万遥的房间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