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她的小时候,也说起他的小时候,聊到最后她困得几乎睁不开眼,回应也变成了轻轻细细的闷哼。
她睡得安然,呼吸平缓,贺清越在走钟清晰的静夜里听了她好一会儿的心跳,心想,她或许会做个好梦。
·礼物
第二天要回贺家吃饭。
一家人早早地张罗布置,口味一应按初弦来,贺清越让初弦半小时下班,许教授欣然放人。
上门礼物提前准备好,面面俱到,他不由得夸赞她细心。老婆真好,老婆全世界最伟大。
晚饭吃得宾主尽欢,爷爷拉着她写了好一会儿字,奶奶给她塞了满后备箱的古籍孤本,笑起来光芒万丈的贺太太对她又亲又抱,贺董品味一番媳妇亲手泡的茶,对贺清越说:我生你大概就是为了这一刻吧。
其间无可避免地谈起婚礼,云老太太罗列十几个风情国家,贺太太摇头否决,贺老爷子提议海岛,贺董说初弦有空多多回家里坐啊——
又说起婚纱,云老太太执意手工高定全球孤品,贺太太说自己认识意大利华裔设计师,很有名气,贺老爷子不懂这些,摆摆手只管签账单,贺董低头再品一口茶,神情回味无穷。
贺清越揽住她,失笑:“我想让初弦自己决定。”
初弦席间被哄着喝了点甜贵腐,脸颊红红,双眼却亮得不大正常,一贯是腼腆懂礼的小女孩双手支着下颌,笑眯眯地东倒西歪:“我会倒着写上林赋!”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
还是贺老爷子反应快,三下五除二备好笔墨纸砚,双手一摊,示意她展示才华。
然后自己架起手机摄影,开始视频模式。
确实是倒着写——倒着从最后一个字写。
贺董眼里含着淡淡的笑意,心想初弦可真是一个妙人儿。
她从前习字,老爷子说她有灵气,但缺了点儿手劲,此刻洋洋洒洒,挥斥方遒,哪看出一星半点气势不足的模样。
贺清越安静看着,她耳边有松散垂坠的发,遮了视线,微微呼吸间拂着曼妙弧度。
气定神闲落下最后一笔,贺清越到她身边,微微发烫的手指别过耳后的发。长发和人一样,轻盈柔软,溢着淡淡香气。
面颊通红的初弦更像打了胭脂的小兔子,她一转身撞入贺清越怀抱,他妥帖地环住她的腰,温温沉沉的声线悬在耳畔。
“我们初弦写什么——嗯?”
“送你。”初弦抢先截断他的话:“作为回礼。”
他想起来,那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随手为了哄小姑娘自居长辈地要了她的回礼,这点小事儿犯不得和她计较,于是顺理成章地塞到角落尘封,好久也没记在心上。
原来初弦没忘。
不仅没忘,甚至一度因为这事轻微焦虑到睡不好觉,那段日子写什么都不顺心不应手,废弃草稿垒了满满一箱。
老爷子背着手踱步,不动声色用肩膀排开贺清越,站在桌前品了一番,连连夸她写她好,问她能不能留下来,以后装裱了挂在门厅,旁人一抬头就能瞧见。
初弦已经开始踩云端,晕乎乎不知今夕何夕,别人说什么她都软软乖乖地说好,没问题,当然了。
气得贺清越把人摁在怀里,她还不安分地摇出一支细细瘦瘦的胳膊说拜拜奶奶爷爷阿姨叔叔,我们先回家啦。
贺清越痛失他的礼物。
当然,回到家他有一万个法子惩罚小醉鬼,最后初弦被逼着又写了一遍《上林赋》,无良资本家才放她去睡觉,但最终后果是第二天两人双双起晚,只能遗憾翘班。
翌日,耽搁到下午才来上班的贺总收获了一票心知肚明的暧昧目光,他轻咳一声,在江助“你不做人”的视线中装模作样地推开手边文件,操着比平时略微低哑的嗓音说:
“你对你上司的作息很关心吗?”
江助心想我哪敢,但他想光想,说又是另外一回事。处理完繁重公事后江助满脸欲言又止,终于在来自上司压迫性的目光中一本正经地问:
“贺总,您会考虑蜜月吗?”顺便给打工三年没休过年假的人喘口气,不然女朋友真要跑了。
于是乎,贺清越手起刀落问许教授要了初弦后半个月的工作安排,表明自己拥有合法合理行使婚假权力,许教授笑得眼角起了细细皱纹,说得得得,推不掉的工作我给她往前提一提,只是这段日子辛苦她了。
商人么,谈条件最在行。贺清越说那姑娘不在乎辛苦不辛苦,您给她把工资涨一涨,过去研究院就这么个宝贝译员,多苦多累都得硬着牙上,有时候忙起来贺清越的微信对话框躺一句冷冰冰的“你先回家”,他就知道,今晚练习的手艺只能自己解决。
然后又看一眼惨不忍睹的厨房和惨不忍睹的餐桌,庆幸她加班的同时让自在居给她送饭,自己呢,连吃了三天,活活把人吃进医院急诊,初弦接到电话时骇了好大一跳,
许教授觉得小贺总这人从前也不是这么不懂事的,但想到小夫妻新婚燕尔被迫忙于工作,当然于心不忍,初弦陪护当晚告诉她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她吓坏了,圆鹿眼懵得直愣愣,还以为自己被开除。
也算因祸得福的事,最起码贺清越提前了他们的蜜月假期,新购置的湾流G650上,贺总喜气洋洋地给万事俱备只差他们的程润发消息:
时间提前,计划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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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还有求婚和结婚,再补一些零碎细节,这篇文就能正式打完结tag啦!
第71章 番外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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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杏婚戒
关于贺清越的求婚,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
兵荒马乱。
起因是全南城那位嗓门最广的大喇叭——终于如愿当上伴郎的程润程先生,在某次试探初弦时“不小心”说漏了嘴。
彼时初弦坐在沙滩椅上,这座所有权是她名字的私人海岛气候宜人,不远处的贺清越在蔚蓝深海中浮潜。
原本该是群发信息,不知为何单独传到她这儿,于是她提前得知贺清越所有计划。
流程大概是这样:
海岛别墅会在某一晚骤然断电,贺清越会告诉她在哪个地方哪个柜子有备用手电,她寻找的时候,窗外会徐徐升起一个遥控操作的小型热气球,吊篮放一张印有“跟着光”的卡片;然后她会根据一个又一个的提示,一直走到海边。
海滩会升起烟花和篝火,还有直升机空运而来的玫瑰花雨,贺清越那帮狐朋狗友拉开巨型投影,循环播放他的告白,聘请的小提琴手和钢琴家适时演奏催泪乐曲。
但,好巧不巧,他忘了看五天后的天气预报。
全赖这场大雨,原本断电半小时变成断电一整晚。烟花篝火全成奢望,直升机也无法起飞,唯独以程润为首的富家子弟仿佛感受不到暴雨,洁白沙滩一脚深一脚浅地唱歌,还很应景地摇着手机电筒。
...就是唱得很难听。
初弦忍俊不禁,握着她带来的遮阳伞,撑开一片小小的,但抵挡不住刺骨雨水的安全区。
贺清越前所未有的颓败,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背诵起草五十二遍的说辞。
初弦静静地听着,他身后那群人安分下来。空旷辽远的海平面映着半轮残破下弦月,他略微哽咽的声音滞重回响。
“答应我吗?初弦。”
初弦“诶”了一声,雨夜中年轻女孩子的脸娇妍生动。她把大部分的伞面撑向贺清越,自己肩前湿漉漉地洇着水。
“我愿意哦。”
她这样说。
然后松开手,莫奈油画的伞掉落,海风裹挟着滚远。
掌心红丝绒的软衬沾了水,洗净小小一枚戒指。
朴素简约的款式,低调得不像贺清越手笔。但她知道这枚求婚戒指的来历,这是他用当年随手哄初弦的银杏领带夹,熔出来的戒指。
“我应该在当年就抓住你,带回家,成为我的童养媳。”
精心打理的背头凌乱地贴着眉弓,初弦微微失笑,她俯身,柔软手心贴在他侧脸。
“也算一个浪漫的开始?”
“只要我遇见你,爱上你,任何时间都不晚。”戒指缓缓地推上她纤瘦的无名指根,他的手在抖。
初弦摁住他,拇指和食指一上一下,借着他的力道将自己推到最合适的位置。严丝合缝,天生一对。
“现在欠我一枚领带夹了哦。”
初弦双手捧着他的脸,右手戒指闪闪发亮,她往前一步,献上自己柔白的颈和咸涩的唇。
他更用力地回应,掐着她的腰迎向自己,带着骨血交融的狠劲儿。
闪光灯乱做一团,程润在狂风暴雨里扯着嗓子吼:“礼成!!!送入洞房——”
·婚礼
两人领证后,一家之主的谭嘉雅和覃馥影不约而同将婚期提上日程。
婚礼定在来年开春,请大师合过两人八字算出来的黄道吉日,是个百年一遇的好日子。
初弦认为时间还长,但两位妈妈完全不这么想,备婚有多复杂多繁琐,她终于深有感悟。
她想躲懒,软着嗓子跟贺清越撒娇,代价是折腾到后半夜才能睡,第二天腰酸腿疼地赶到研究院,珠光宝气的覃馥影优雅放下茶盏,向她招手。
“初弦,中午休息了我们讨论一下婚礼主花的颜色。”
她两眼一黑,差点原地昏迷。
新媳妇的心力交瘁终于被覃女士看见,一琢磨,和她敞开心扉聊天,最后敲定婚戒和主纱必须由初弦亲自挑选,其他一应交给两位妈妈。
初弦握着她的手,感动到眼眶红红。
贺家地位摆在那儿,婚戒要定制,婚纱也要定制,为此覃女士专门飞了一趟奥利地,拍回一块天然钻石。
初弦对所有发到她邮箱里的草稿图一应说好好好没问题就这个很喜欢,覃女士大概是察觉到她随波逐流的态度,只得转头去烦贺清越。
最后挑选的主钻目测30克拉往上,底部做银杏镶托,初弦手指细,戴上不自觉地歪到一边。
主纱是意大利设计师的私人订制,华丽复古的巴洛克风格,初弦试穿时需要有五个人陪在身边,不然她无法凭一己之力穿上这套城堡。
晚宴礼裙是某蓝血高定的全球首穿,如公主般梦幻纯洁的雾蓝色鱼尾裙,配套海蓝珠宝。
初弦深觉覃女士和谭女士找到了奇迹初初的换装乐趣,那些没有被选用的婚纱最后全部收藏在贺家单独的一栋宅邸,很多年后成为南城预约制的婚纱收藏馆。
好不容易敲定了婚纱和婚戒,婚礼选址又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云老太太坚持出国,罗马、威尼斯、海德堡、荷兰,几乎把世界地图挨个过了一遍,最后是谭嘉雅敲定了世界的尽头,罗弗敦群岛。
贺家的私人请柬只发了本家和关系交好的朋友及商业伙伴,黄家这边,则是顾虑到初弦不愿意大张旗鼓地办,选择性递给少数几个还算看着初弦长大的人。初弦本人朋友很少,许教授必须到场,温弥,和研究院里的两个师妹。
贺清越问初弦要不要知会应家,她微微抿了下唇,说自己已经和嘉涵通过电话。
三月的挪威仍然很冷,初弦穿着盛大美丽的婚纱出来时,作为女方亲人代表的谭嘉雅立即红了眼眶。
身后的妆发师整理白色头纱,做最后检查,初弦轻声说让她们隔壁休息室吃点东西填肚子,自己有话要和家人说。
房间隔音很好,外头闹哄哄的气氛半分没传进来。
黄立勇难得一身正装,听说他为了能挤进这套西服减了半年肥,看起来颇有成效。小汀小杰拿着手机疯狂给初弦拍照。
初弦自然地走到他们面前,再自然地问:“爸爸妈妈,我今天好看吗?”
说完,小幅度地侧了侧身。她其实很想转圈,但婚纱实在沉重,完全不能像迪士尼公主转出浪漫弧度。
黄立勇没忍住,转身额头贴着白色墙壁,嚎啕地哭。
初弦微微愣住。
谭嘉雅笑着擦眼泪,上前牵过她的手,想说什么,但喉间实在炙热沉重,眼含泪光重重地点了好几下头。
“妈妈在这里,”她笑着拥抱了初弦,“妈妈也在天上看着你。”
初弦没告诉谭嘉雅,出国之前,她和贺清越特地去了一次墓地。
那天有很浪漫的玫瑰色晚霞,墓园摇荡着春意融融的白色小花。初思的墓碑打扫得一尘不染,初弦献上一束雪白菊花。在白菊旁边,还有一束马蹄莲并满天星,很新鲜,花瓣留有晶莹露水。
“妈妈,好久不见。”
“原谅我现在才告诉你,我结婚了。先生是我身边这位。姓贺,贺清越。”
她收了收裙摆,沿着大理石台面坐下。
手指别过耳侧的发,她轻轻地贴着墓碑,像孩子依偎母亲永远温柔的怀抱。
“现在的我,有能力原谅一切事情了。原谅那些不公,破碎,折磨和谎言。”她抚上自己弱听的左耳,垂眸笑了笑:“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妈妈会做当年的选择。”
因为爱。因为她是满怀着爱意和期待出生的小孩。
贺清越跟着她半蹲,照片上的女人容貌很年轻,她并不怎么像初弦,但气质很温和。
“初次见面,初弦母亲。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她在我这里,不会受任何委屈。我的家人比我更喜爱她。您养了一个非常优秀的女儿,谢谢您,把她带到这世上,她是我这辈子收到的最珍贵礼物。”
初弦揉揉眼尾,笑着拍他手背一下:“哎,你好肉麻。”
离开的时候,初弦意外遇见应嘉涵,她歪了歪头,想起那束无主的花。
“是你送的?”
他没回答初弦,问贺清越:“方便借她一步说话?”
墓园山脚有座供人歇息的凉亭,初弦没有坐,等他要说的话。
但他过了很久,才说第一句话:“你看过信了吗?”
初弦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个,点头:“我看过了。怎么了吗?”
应嘉涵比上次见面瘦了一些,脸色也不大好。但实际上,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了很久很久。初弦不出面,只让律师和应家谈遗产细节,但应嘉涵前所未有的强硬,其他都可以不要,只有终南别馆不行。
初弦有些啼笑皆非,却也没真切地笑出来。她大概猜得出他部分心思,但说实在,她在终南别馆居住的时间很短,加起来甚至不足一个完整的四季轮回。
“我以为你会原谅他。”
初弦说:“但我没有真的怪他,怎么原谅?”她想了想,仍旧是声柔腔软的一把如水嗓子,听她娓娓道来时总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我很感谢你给我那些信,让我得知原来他并不是一个幻想中的人,我们曾经距离很近,近得触手可及。我知道了他爱我,惦记我,我会好好珍惜这份心意。”
但是,嘉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