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太平静快活,反倒让她有些不适应。
翠微却很是欣慰:“姑娘还这么年轻,就应该天天玩乐。”
*
端宁公主回京城的前夜正巧是十五,崔琤跟着几个好友出去看花灯的时候又遇见了柳约。
自从出了上次的事后,侍卫都在暗中紧紧跟着她,见到那青年是忠毅侯的独子,也没有拦着他。
整座成国公府的人都知道,这位便是二姑娘未来的夫君。
崔琤借口说要去放河灯和几位朋友分别,柳约站在桥边,面带笑意地看向她。
她展开折扇,像个风流公子般走到他的身旁。
“公子今夜可有挚友相伴?”她柔声问道。
柳约温声道:“没有。”
暗夜里的他光风霁月,就像一树摇曳的雪白梨花。
他温和有礼,在他身旁时崔琤的精神极是放松。
两人一同走在河边,随意地聊起一些事情也很是合拍。
她父亲精挑细选出来的郎君处处都贴合她的心意,崔琤不由地开始想若是前世她没有嫁给李澹,她本该会有多么幸福的一生。
到分别的时候,两人又回到了河边。
柳约去给她买糖人,崔琤执起笔思索要写什么愿望,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崔二姑娘?”
那人一身风流的红衣,骑在马上定定地看向她。
青年人昳丽的面容有些讶异,崔琤回过头仔细看了两眼才认出是张焉。
“你认错了,我不是崔二姑娘。”她轻声说道。
转过身后,崔琤自顾自地写下四个大字。
那人大抵也意识到是自找没趣,没有再来招惹她。
崔琤认真地看着莲花状的小河灯顺着水流飘走,直到那金色的光影飘远像萤火虫那样大时,她才移开视线。
柳约将糖人递给她,崔琤笑着接过。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蝴蝶?”她抿唇一笑。
柳约的耳根微热,温声道:“崔大公子说道。”
崔琤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诚实,旋即笑出了声。
“你下次可以说是猜的,这样就会显得我们心有灵犀啊。”
两人并肩走在河边有说有笑,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魏国男女之防不重,尤其是对已经开始议亲的男女,常人只会艳羡祝福。
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一架停着的马车中,正有一双眼睛死死地凝视着他们二人。
李澹微微向后倚靠,他按捺住心中的恶念,放下帘子。
崔琤这些天出行他都会暗中派人跟着,他性子多疑谨慎,在她的事情上更是极是小心。
李澹不敢赌,他不敢和无常的命运去赌。
前世他贵为天子,还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他的面前,这一生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松懈了。
这些天他一直在行宫,今夜匆忙赶回来本只想看她一眼,却没想到竟撞见了她与柳约私会。
看着两人相拥的一瞬间,李澹突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就好似猛地堕入深水中。
强烈的下坠感让他的眼底泛起恶欲,他深吸了一口气过了许久才平静下来。
他的薄唇微动,向驾车的人说道:“回府。”
正在车夫将要扬鞭时,马车的帘子被人倏然从外间拉开。
倾泻而下的清辉照亮了李澹苍白的脸庞,他的神情微动,竟是有些错愕。
第19章 第十九章
少女身上浮动的馨香悄无声息地蔓入马车中,他没由来地有些躁动。
“身子好些了吗?”李澹垂眸轻声道。
他也不知崔琤是什么时候发现他的,因此难得有些无措。
崔琤低声说道:“前些天便好了。”
两人的距离极近,他只要仰起头就快要能亲吻到她。
“是我打扰到你们了吗?”他的手指轻叩着马车的边沿,略带歉意地说道。
“没有。”她撩起额前的碎发,“我也是刚刚才瞧见二哥。”
自从那日后崔琤便一直唤他二哥,尽管知道这不过是她的缓兵之计,李澹还是感到悦然。
她每唤一次“殿下”,就无疑是向他的心口插上一刀。
现在她愿意唤他“二哥”,怎么说都是一件好事。
“那日的事,已有眉目。”李澹温声说道,“你若愿意,查明之后我与你当面说清。”
他轻声道:“若是二妹妹没空,那还是信里再叙。”
李澹十六岁时就出宫开府,与人传信也方便许多,不再需要重重的核验。
加之还有皇帝的疼宠,他的亲卫完备,且能够插手许多事务。
崔琤只是点点头,既没说愿意也没说不愿。
李澹没觉得不快,反倒有些欣慰,他的姑娘长大了,这是好事。
他轻声说道:“夜快深了,早些回去。”
夜风再度吹乱崔琤的发丝,她的面容因月色覆上一层朦胧的美,眼尾的那颗红色小痣像盛放的桃花般灼灼生辉。
他心中一滞,手下意识地举到了半空,想要帮她将乱掉的发丝撩起,最终还是慢慢地放下手。
他差点忘了,他已经不是她的郎君。
他……不是那个被她放在心上万般偏爱的人了。
李澹稍稍一顿,低声说道:“快回去吧,令令。”
看着她上了马车后,他才又向车夫说道:“回府。”
*
端宁公主回来的次日,崔皇后便生了病。
崔琤跟着家中的几个姐妹入宫侍疾,到半晌时太子竟过来了一趟。
他的气色好转许多,但眉宇间却带着些郁气。
崔皇后惊诧地看向他:“阿淙,你不是还头痛吗?”
“让母后担忧了,儿臣已经好转许多。”太子坐在母亲的身侧,目光却向着她们几个扫来。
崔琤觉得有些怪诞,他的眼神太过凌厉,仿佛要将她看透,全然不像平时文弱谦和的模样。
但太子也并无恶意,仍旧谦恭地接过瓷碗,服侍崔皇后饮下药汁。
崔皇后欲言又止,喝完药后便做出乏力的样子。
她摆了摆手,轻声道:“时候不早了,都快些回去吧。”
崔琤心里一松,几人纷纷站起身行礼告退。
刚一走到殿外,太子便叫住了她:“二妹妹眼下可有要紧事吗?”
崔琤顿住脚步,抬起头轻声说道:“没有。”
“前些日子有名胡族游医献上过一张药方,很是有效。”他浅笑着说道,把八三凌企其呜三六“不知二妹妹有没有兴趣看看?”
崔琤觉得有些怪异,但众人都看着她,她又没有正当的借口回避太子的好意,只能硬着头皮回道:“多谢殿下。”
这氛围太吊诡了,尤其是在嫡姐看过来时。
她不知道太子在想什么,挑什么时候看那药方不好,为什么偏偏现在叫她过去?
坐上太子车辇后,崔琤心中的怪异达到了顶峰。
太子的神情冷淡,却带着些若无若有的情绪。
他和李澹虽然相差甚远,到底都是同一个父亲的儿子,性情和习惯上多有相似之处。
她连李澹的心思都能摸到,更能感知出太子的思绪。
崔琤模糊地察觉到他好像在看嫡姐,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恨意。
她早就知道嫡姐待太子并无真情,但这却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太子对嫡姐的嫌恶。
他讨厌嫡姐吗?她疑惑地想着。
崔琤觉得今天的太子有些陌生,就好像是另一个人。
她也说不出来问题在哪儿,但她就是本能地警觉了起来,就像之前她面对李澹时一样。
再想起之前李澹和端宁公主都告诫过她要小心太子,她更难以放松。
车辇停在东宫的正殿,太子小心地扶着她下来。
两人手指相触的一刹那,崔琤的身体猛地紧绷了起来。
她状似无意地提起自己的裙子,避免了与太子的更多接触。
东宫的建制整体与太极宫相似,正殿巍峨高大,与紫宸殿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让人有些微微喘不过气。
前世自己的宫殿修缮时,崔琤住过一阵紫宸殿。
那时她已经知道李澹与嫡姐之间的丑事,再和他朝夕相处只觉得压抑恶心。
她整夜做噩梦,什么东西也吃不下,到现在那种痛苦她还记得清楚。
崔琤的心中闪过一阵悸动,实在不想进去。
殿前栽种了许多白色的细小花朵,香气极是浓郁。
她故意向着花丛边走去,柔声问道:“表哥,这是夜来香吗?”
“是。”太子轻声说道。
他的目光逐渐温和下来,耐心地和崔琤介绍着殿前的花草树木。
“若是喜欢,我让人送些花种到崔府。”
他俯下身,摘下一朵小花簪在她的发间。
太子的声音里带着些眷恋,仿佛自己也已很久没赏看过殿前的花朵。
那口吻不像是位兄长,更像是一个长辈。
崔琤心中复杂,但并没有在面上表露出来,她向自己解释道,可能是因为近来有些太过敏感了。
她唯独能确定的是,太子早已看出她是在拖延时间。
但他没有催促也没有发怒,而是陪着她继续赏花,可这依旧不能让她真正放下戒心。
崔琤的心弦依然绷着,她慢慢地跟在太子的身后踏上台阶走进正殿。
她上一次来东宫还是看她自己的孩子,那时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小孩子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宫殿,该多么孤独。
可太子不一样,他已经是青年人,自然不会为孤单苦恼。
宫人摆上茶具和小食后便退了下去,太子喜静,平素也不喜欢一堆人在身旁侍候。
他亲手为她点茶,那一套动作下来恍若行云流水,流畅到了极致。
崔琤坐在软椅上,随手翻看着药方。
看着、看着她就坐直了身子,袖中的手也逐渐握紧。
这分明就是她前世死前得到的那张方子!
她的心有些乱,不禁庆幸之前没提前将那味药献给太子,不然这可不好解释了。
崔琤将药方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才将那几页纸放下。
太子微笑地看向她,将煮好的茶放在她的面前。
她没碰桌案上的小食,若是连太子亲自点的茶都不喝,就有些说不过去。
崔琤浅浅地抿了一些,柔声说道:“多谢表哥,我回去便要试试。”
太子又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他的神情莫名变得悲伤起来,“不过倒是我要谢谢令令才对。”
旋即太子又扬起唇角,笑着看向她。
他明明是笑着的,但崔琤却感到一阵阴森的寒意。
太子就像是患了癔症般地情绪外露,更让她生出惧意的是她竟站不起身。
她的腿脚有些酸软,手臂也一阵阵地酥麻。
她明明没有碰这里的吃食,连茶也只喝了一口。
崔琤用手肘撑着额头,低声说道:“我这几日也有些头痛,表哥。”
“若是回去喝药迟了,我那侍女又要告到兄长那里了。”
她蹙起眉头,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
发间的白色花朵掉落时,她恍然明悟是这夜来香有问题。
崔琤咬紧牙关,竭力保持清醒理智,额前和掌心却已浸出一层冷汗。
先前是她错怪李澹了,她这太子表哥当真是快疯了。
“无事,我替你向兄长坦白。”他温声说道,“若是头痛得厉害,可以先在这里休息片刻。”
太子低声道:“等到药煮好了,你喝过再离开,好吗?”
崔琤没说话,身子一点一点地往下坠,只能勉强撑着手肘才没倒下去。
太子试图过来扶她,却被她突然打开了手。
他也没有觉得被冒犯到,依然温声说着些什么。
她听不清,只是垂着头有些恍惚地问道:“您为什么要这样?”
太子突然静了下来,崔琤没见过潮水决堤,但她想人情绪的崩溃时的模样就该是他这样。
他的嗓音嘶哑:“为什么?”
“令令,自然是因为我爱你呀。”
他说这话时仿佛是压抑隐忍了多年,终于得到解脱。
冷汗顺着她的下颌往下流淌,“啪嗒”一声滴落在地上。
崔琤两世以来都没听过这么荒唐的话,在死寂的正殿中,她突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的耳边不断地轰鸣着,仿佛是有人在她的身侧敲锣打鼓,让她听不清太子接下来的话。
“表哥,你看清些。”她掀起眼皮,眼尾的小痣红得滴血,“我是崔琤,不是崔瑾。”
他却恍若未闻,还试着用帕子擦去她额前的汗水。
殿门被人从外间强行破开前的同时,利刃出鞘。
崔琤执着从靴子中抽出短匕,毫不犹疑地刺向了他的手掌。
“殿下,您看清些。”她哑声道,“我是崔琤,是崔琤。”
第20章 第二十章
崔琤大喘着气,门被破开后清风涌入,消解了残存的香气。
她的听力逐渐恢复,只是依然头疼得厉害。
太子手心被刺破,粘稠的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流淌,大片的红色让她有些晕眩。
他却好像感知不到痛楚一般,非但没有躲开反倒握住了短匕的刀刃。
他的目光太深太沉,好像一潭死水。
“别怕,令令。”太子轻声说道,“我知道你是崔琤。”
“我又不是李澹,怎么会认不出你呢?”
说这话时,他脱力般地要倒下来。
崔琤的瞳孔紧缩,她的心跳如雷,连吐息都漏了半拍。
她打了个寒颤,轻声问道:“您在说什么啊?”
太子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艰难地撑在软椅的扶手上,浓郁的铁锈味让她几欲作呕。
崔琤被圈在软椅中,脸色比太子还要难看。
眼见他将要支撑不住,射生军和御医匆匆走进。
她不知道他们听见了多少,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到的殿外。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睫毛不断地颤抖着。
太子掌心的血滴在她的裙子上,鹅黄色的轻薄纱裙被染上大片的血渍,就像绽开的红色花朵。
他昏过去的一刹那全身的重量都要压在她的身上,那双手冰凉得不似活人。
崔琤的唇紧抿着,她几乎是强迫自己不发出呼救的声音。
军士小心地将昏迷的太子扶起,带到内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