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的眉头蹙起,隔着手套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她手心的热意,又摸了下她的额头,她的额前已经热得有些可怖了。
“快寻位医师!”他冷声道。
随军的医师到来后,三皇子吩咐内侍喂她服了几粒药丸。
“二嫂,您可千万要撑得住。”他缓声道,“二哥闻信后单骑疾驰而归,估计马上便要入城。”
崔琤却只是地凝望着飘雪和要将夜空灼烧的火光,她的嗓音有些空灵:“你盼着他回来做什么?”
走出内室后她的脸庞也被深色的面纱蒙住,她伸出手去接落在掌心的雪。
“等着到时让他调遣你的军队杀死你吗?”
她说这话时瞧着全然不似个十五岁的姑娘,更像是位早已看惯了死生争斗的上位者。
实际上崔琤并不太懂这些复杂争斗,她只是知晓李澹的性情与作风。
她的话音散落了寒风里,但三皇子的面孔却突然难看起来。
他略带讥诮与自嘲地说道:“二嫂与二哥当真是心有灵犀。”
被人掐着腰抱上马的时候,崔琤险些又从马上坠了下去。
那人紧紧地拉住她的手,被拉起的瞬间突然的火光照亮了他的眼睛。
浅色的眼睛里闪烁着鎏金的辉光,似有凤凰在其间游走。
他身上浮动着极淡的冷香,融在凛冽的寒风中,这世间大抵也只有她能明确地分辨出这种香气。
“疼。”崔琤坐在马上转了转手腕,轻声说道。
他假意为她系好面纱,微微俯身近乎耳语道:“二哥在这。”
三皇子并未察觉这厢的异常,旋即就要带人去神武门。
在他带着精锐踏出驻扎地的瞬间,原本纷乱的禁军突然将矛头齐齐对向了他。
霎时间万箭齐发,带着火焰的利箭穿破云霄向他而来。
三皇子的神情终于明显地乱了,他目光阴毒地盯着崔琤,在坠马的瞬间抽出弩箭向她射去。
他兴许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他必须要剥去死敌的逆鳞,即便是死他也不能让李澹好过。
三皇子重重地落在雪地上,将皑皑的白雪浸染成一片血红。
与过往的许多次失败起事一样,他漫长的谋划仅在一夜之间便全部付之东流。
但谁也没料到他最后的困兽之斗。
崔琤仰头看向星子般的漫天流矢,眼瞳中似也有火光闪动。
然而下一瞬弩箭就刺穿了她的肩头,就像她曾在茶楼里听说书人讲过的那般。
“令令!”朦胧之中,她似乎听到两道声音在高声唤他。
崔琤没来得及感知到痛楚,熟悉的深重寒意就将她彻底笼罩。
她在深水中不断地往下坠,就像是有一双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足腕,将她不断地往下拽。
这变故发生的太突然。
漫天都是绚丽的火光,可李澹俊美的面容却在瞬时失去了所有的色彩。
*
崔琤自梦里醒来的时候是次日的天明,她还未睁眼就闻嗅到了冷香的气息。
那幽微的香气几乎浸染进了她的魂魄里,即便再疏淡她也能一下子感知出。
她扶着额头慢慢坐起,有些疑惑地看向锦被上的银龙纹绣,心想她难道在郇王府吗?
更令崔琤感到奇怪的是她身上竟一点也不疼,不仅额前连肩头的伤处也全好了。
李澹进来时看见的正是她脱下自己衣衫的情景,崔琤凝脂般的肌肤细嫩柔软,她正用指尖挑起领口,试探地抚向自己的肩头。
他匆匆制住了她,替她仔细地系好衣上的梅花扣:“小心着凉。”
雪青色的衣衫衬得他身姿如松,俊美的脸庞没有半分岁月的留痕,仿佛仍然还是个青年人。
崔琤被他扣住手腕,心中有些异样,却没有表现出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李澹好像更加得寸进尺了。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她轻声问道:“这里是郇王府吗?还是说——你现今已经当上太子了?”
李澹浅色的眼瞳微微闪烁,他抚了抚崔琤的头发,温声说道:“令令是睡昏了不成?”
他亲了亲她的脸颊,而后熟稔地向下吻住了她的唇瓣。
“这里是紫宸殿。”
崔琤本能地想要推开他,但听到他的话语后却倏然睁大了眼睛:“你在说什么?李澹。”
她怔怔地说道:“你这是直接篡夺了皇位吗?”
趁她愣怔,李澹再次吻住了她,那双手甚至还探向了她的里衣。
两人身上的香气瞬时交织在了一起,崔琤“唔”了一声,狠狠地咬破了他的下唇。
“令令。”李澹没有半分恼怒,只是轻轻用指尖抿过唇瓣上的血渍。
她被他话语中的宠溺和温柔所惊,她拍了拍他的脸:“醒醒,二哥。”
她换了个称呼,但言辞颇有不逊:“你是得了癔症吗?还是又发了疯病?”
李澹却像是极为动容,他眼中翻腾着诸种她看不懂的情绪。
他将她紧紧地抱在了怀中,哑声道:“二哥很想你。”
崔琤的身子被迫前倾,她下意识地勾住了他的脖颈。
她心中生出许多怪异,但又讲不清楚这怪异出在何处,因此很是难受。
一番半推半就地温存过后,她便作势要从床上下去。
光裸的双足刚刚踩在长绒柔软的地毯上,李澹便将她又抱了起来,他就像对待小娃娃一样待她,连让她双脚沾地都舍不得。
太温暖了。崔琤凝视着瓷瓶中的花束心中暗想。
而且一点也没有燥热之感,就好像真的处在暖春或初夏一样。
她坐在软椅上,静默地看着李澹亲自为她点茶。
红色的花束浓艳欲滴,她捧起瓷瓶靠近了去闻,却发现自己也闻嗅不到任何气息。
崔琤歪头问道:“这花是没有香气吗?李澹。”
暖光落在她稍显稚嫩的柔美面容上,让她看起来就像春日里抽新枝的嫩柳,连语调都是俏生生的。
听到她的问话,他端起杯盏的手轻微地顿了一下。
李澹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的情绪:“是,令令若是不喜欢便不要了。”
“没有。”崔琤摇摇头,“是我见识短浅了,总以为这种花的香气都格外浓郁的,原来还有这种无香的品种。”
喝过茶后两人一道用了早膳,满桌都是她喜爱的吃食。
她只是隐隐觉得这顿早膳的规格有些高了,不像是亲王的,倒像是皇帝的。
她状似随意地柔声问道:“二哥,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和我住在一起不好吗?”李澹轻声问道。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崔琤被他气笑了:“我为什么要和你住一起?”
李澹用锦帕轻轻擦过她的唇角, 温声道:“不是你说蓬莱殿夜间有响动,我才请道士与僧人来做法事的吗?”
她怔在了原处,下意识地问道:“什么蓬莱殿?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二哥?”
李澹用手掌抚过她的脸庞和额头, 最终在她唇上蜻蜓点水似的吻了一下。
他没撬开她的唇瓣, 但她就是觉得冷香的寒意经由这个吻一直蔓延她的心魂深处。
崔琤的指尖冰冷,她颤抖着推开了李澹。
她甚至没有穿鞋袜,就这样光裸着双足,急匆匆地小步跑到了窗边。
天朗气清, 惠风和畅。
深红色的宫墙与丹墀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这里的确是紫宸殿, 但更令她感到恐惧和怪诞的是殿外的暮春之景。
昨日才刚刚下过大雪,纵是她昏睡了再久, 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到了暮春。
一个悚然的念头忽然闪过, 崔琤的脸色瞬时变得煞白。
她难道是又回来了吗?
崔琤如坠冰窟,扶着窗沿的手也失了气力,身子控制不住地一点一点往下滑。
李澹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怎么了, 令令?”他温柔地问道, “还是不舒服吗?”
崔琤忽然在他的怀中疯狂挣扎了起来,她带着哭腔说道:“放开我,李澹。”
他身形高挑,迈的步子也大, 径直将她抱回了床帐里。
“冷静一下,令令。”他拉下幔帐轻声道。
厚重的深色床幔将光明尽数隔绝, 瞬时营造出一处黑暗幽闭的空间来。
李澹熟稔地从床边的暗格取出一支瓷瓶,拈起一粒药丸, 有些强硬地喂进她的口中。
两根冰凉的手指探进了她的唇舌深处,几乎是逼着她咽了下去。
那药丸带着淡淡的兰花清香,并不苦涩且入口即化,大抵是有安神的功效。
崔琤当即就重重地咬上了他的手指,血锈的苦涩味道在她的口中蔓延开来。
她用手指抿了下唇瓣,本就湿红的朱唇平添了一抹妖异之色。
“该冷静的是你。”崔琤带着浓浓的鼻音低声说道。
她抓住他雪青色的衣袖,摇晃着直起身子,在他耳边柔声道:“你疯了,李澹,”
但下一瞬崔琤便失去了意识。
李澹揽住她的腰身,以一种十分别扭的姿势搂抱着她,他凝神看向手指上的滴血咬痕,非但没生出愠色,反倒像是极为满足。
姑娘的面容介于少女和女子之间,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般散发着甜腻的馨香。
她身上的甜香淡淡的,却又很是顽固,即便穿着他的衣衫时也依然清甜。
他原以为自己早就忘记她少年时的模样,但当看见她的一瞬间,所有的记忆都回笼了。
李澹轻轻地解开她的领口,当看见她肩头的痕印时他的神情倏然变得难看起来。
那张俊美的面容看不出方才的温雅模样,而是带着几分偏执的戾气。
“是谁伤了你?”他碰了下那浅浅的伤痕,“上次还没有的。”
*
崔琤再度苏醒时已经是傍晚,她慢慢地睁开眼,坐直身子后将帷帐拉开。
她抱着一团锦被,像个稚童般无措地凝视着殿中的景物。
为了让她在紫宸殿住得舒心,李澹添置了许多新的物什,连盛放花束的瓷瓶都是她喜欢的色泽。
可这里布置得再精致、再合她的心意,也掩盖不了这是间囚笼的事实。
崔琤抚上心口,忽然有些喘不上气来,华美的宫室压抑死寂,比之监牢还要让她反感。
她本是可以忍受孤寂的深宫生活的,现今她见识过自由之后却片刻都不愿再待下去。
她轻轻地从床榻上下来,分明没弄出一点响动,但李澹还是旋即从外间走了进来。
“醒了?”他笑着说道。
他的手指上的伤处已经结痂,但看着仍有几分骇人。
崔琤迷惘地想到她只是咬了一下,怎会这样严重?
李澹注意到她的目光,轻柔地将她抱了起来:“不碍事的。”
崔琤坐在他的腿上,任他一汤匙一汤匙地喂着用完了晚膳。
她始终沉默地靠在他的肩头,就像个瓷娃娃般安静乖巧,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挣动。
崔琤向来嗜睡,尽管已经睡了一整个白日,沐浴过后又困倦了起来。
临睡前,李澹轻声问她:“你不高兴吗?令令。”
她低垂着眸子,倦怠地将手搭在了眼前。
“我让端宁进宫来看看你,好吗?”他温声说道,“你小时候她就与你最亲近。”
他的言辞克制,声音轻缓,可她却听出了胁迫之意。
崔琤当即坐了起来,她眼中闪烁着微光,死死地看着他的眼睛,身子更是紧绷得宛若拉到极致的弓弦。
两人视线撞上的瞬间,李澹便察觉到她的紧张。
“令令不愿就算了。”他紧忙将她抱住。
他将她揽在怀里小心地抚摸着她的后背,歉然地说道:“往后我不会再自作主张了,全都听令令的。”
崔琤抬起头,眼眸湿漉漉的:“那你能放了我吗?”
李澹哑然失笑:“你是我的皇后,令令。”
他碰了碰指骨的伤处,轻声道:“既是明媒正娶,何来放过一说?”
他微微偏过头错开了她的视线,然而下一瞬利刃出鞘的声响打破了宫铱椛室的沉寂。
崔琤利落地抽出李澹腰间的短匕,向着他的腹部刺去。
被掐住手腕的瞬间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刀刃抵在他的衣上,再快半瞬就能刺进去。
李澹将短匕掷在地上,锋利的刀刃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
她的反抗被轻易地压制,连呼救的声音都被扼制在了喉间。
帝王的威压瞬间向她袭来,当手腕被用红绸绑住时,崔琤突然又哭了出来。
李澹眼中的戾色在见到她的泪水后迅速地消弭了,他细细地擦拭过她的脸庞和眼尾,心中不由地泛起一片柔情。
她的眼尾湿红,哭过以后那颗红色小痣更加灼灼,妖异又美丽。
“哭什么?”他像个真正的兄长般说道。
他状似妥协地说道:“过几日我们就出宫一趟,好吗?”
李澹将她方才的大胆行径轻描淡写地掠过:“这些天政事繁忙,没能照顾到令令的心情,是我的不是。”
“今日我令人将先前放在郇王府的书都搬了过来,令令若是无事可以翻看一二。”他温声道,“如果觉得没趣,我再令人寻些话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