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这才反应过来何禾生气了,他急忙追上去,何禾已经挤在亓行舟和大伍的中间,他来回绕了几次,最后就跟在何禾的身后。
他伸手戳戳何禾的后背,何禾就往前大迈一步。
吃馄饨时何禾还是不和阿布说话,阿布歪着脑袋凑到她的脸侧反反复复地瞧。
何禾只盯着碗里圆鼓鼓的馄饨,阿布把辣子放在何禾面前。
“吃辣子不?”
何禾扭头:“不要!”
“哦。”
何禾说了话,虽然态度很凶,但是阿布还是放了心。他吃了几口米线,又开始没话找话。
“你会跳舞不?”
“不会!”
“瞎说。”亓行舟被辣子辣得满脸通红,“你忘啦,你幼儿园,小班,中班,不都是得上台表演节目吗!”
“元旦跳什么《种太阳》。”亓行舟和阿布说,“和同班一小女孩在舞台上打起来了,给我们笑得——”
何禾赶紧捂亓行舟的嘴:“你别说!”
“因为人家挡住她了——”亓行舟躲开何禾,他辣得一边咳嗽一边说,“一战成名,现在我们——”
“你还说——”
“我们那片儿还记得这事儿。”亓行舟挥挥手,“不说了,不说了。多可爱啊,我和你二哥还有照片呢!”
大伍想笑不敢笑,何禾看到阿布又开始盯着她瞧。
她搅着热腾腾的馄饨汤,脑子里疯狂找了一圈亓行舟的黑历史。
“种太阳。”阿布想了想,“天上不能没太阳。”
他说得太认真了,何禾绷不住结冰的脸了,她忍不住笑,但她又不能这么快就不生气了。
何禾尽量忍着笑说:“所以才把你晒得这么黑。”
“嗯。”阿布张开手臂看看肤色后也笑,“没太阳,就冷得很。”
他看着何禾因为他的话笑了,就小心翼翼地问:“禾禾,你还生气不?”
“生气。”
“那等会,让你摔我。”
“我可不玩这种野蛮游戏。”
阿布的眼睛眨了几下,他伸手拿过辣子加了一勺:“不是——”
“也不是不能原谅你。”何禾说。
她放下勺子,朝阿布伸手。
“握手。”
阿布很快把手放在了她的掌心。
认错态度还不错——
“好乖。那原谅你吧~”
何禾想松开阿布的手了,因为她的馄饨还没吃完。阿布反而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热乎乎的,他的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儿。
他们的手垂下了桌子,在任何人都不会看到的地方,阿布轻轻捏了捏何禾手上的骨骼。
何禾愣了,她的手背记住了阿布像夏日一样的掌心。
炙热的,带着雨水蔓延的潮湿。
是版纳每一场雨后,在乌云边暂时朦胧的太阳。
“你——”何禾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总是忍不住想思考那个问题,比如——他真的完全——
每次这个问题在没完全浮现在脑子中时她就会急忙打断,现在也是。
不对。不能多想。
何禾看着阿布,阿布松开了她的手,他低头吃了一大口米线,被辣子呛得转过头去咳嗽。
“没事吧?”何禾把自己的水给阿布。
阿布摆摆手:“没得事。”
“哦——”何禾拿着水看着阿布咳嗽涨红的脸发呆。
阿布搅着米线,他低头也用膝盖撞了一下何禾的膝盖。
“吃饭。”
第二天下午才去了,上午救助中心与市政开的会议依然没定好劝返方案。
象近日的活动频繁。预产期。「发,情期」。还有紧张的,时时刻刻照顾小象的母象。
牙妹不比追着它们前进的人们更悠闲,它找着每天前进的路线,还得带着小象躲开因为接收到发情期的母象发出的消息而闻讯前来的公象。
一大早又开始下雨,中午停了一会儿。
上午大雨时无人机飞不了,路远山带着救助中心的人到了,跟着一头公象来的人工哨正给消防小队不断播报着消息。
“叫憨包。”另一个跟着公象来的人工哨累得喘着气说,“今年15岁咯。”
“哦——”路远山认真记着消息,“是那个,爪爪生的哈。”
“对。爪爪!”人工哨大叔又说,“我跟着它三年咯,它今年才碰上一次母象嘞。”
路远山笑了:“那挺凶的。”
“是嘞——”
何禾和阿布坐在车斗上等,她有点无聊了,低着头弓着身子晃荡着腿玩。
何禾仰头对着天空闭上了眼睛,阿布以为她困了。
阿布拍拍自己肩膀:“靠着。”
“啊?靠着?”
村广播正播报象群接近的消息,何禾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
她看着远处被追象队围着的人工哨。
何禾摇摇头,她轻轻推开阿布的膝盖不敢看他。
她抠着袖子的扣子小声嘟哝:“靠什么靠,又不是——又不是谈恋爱。”
作者有话说:
阿布小时候只玩摔跤了。
第56章 追象日记
◎2020.0803—“讨厌你◎
何禾说完,她抬头望着逐渐晴朗的天空。
她的话太小声了,阿布一丁点儿都没听清。他的耳朵凑到何禾嘴边问:“又说啥呢?”
他们离得很近,何禾瞪圆了眼睛。
“没说什么。”她对着阿布的耳朵有点结巴了。
“不信。”阿布的耳朵又凑凑,“我都听见你说了。”
阿布的手撑在何禾身后的地方,他全身心地等着何禾的回答。
可是他的耳朵等不到何禾的答案,只有她的呼吸声与无人机起飞的声音。
何禾的手指抠着腿边的坐垫,她不肯说,阿布收回了认真听的耳朵,他依然留在何禾的面前,把脸颊微微转了方向好奇地看着何禾。
何禾屏住了呼吸,她艰难地憋住心跳。
他们离得太近了。
近到阿布再往前一步,或者她往前一步,他们就能碰到嘴唇了。
雨大概是不会再下了,乌云随着风走远。那一点还未彻底露出云层的太阳,光辉把白色的云团照得崭新。
云层泛着天空的蓝,又映着太阳的金黄。
大团大团的,看着沉甸甸。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普洱的天空离人格外远。
这是何禾第二次这么想了。
何禾下了决心,她掰着阿布的脑袋让他对着天空。
“我说,普洱这天,蓝得像海一样!”
何禾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空瞧,阿布边看边捏了捏空荡荡的肩膀。
他转身看了看车后。
路远山手中夹着笔和追象小队的人开会,小队的人都围着路远山听得认真。路远山说得嘴巴不停,手还在比划着。
无人机飞了几圈就回来了,遥控无人机的两个人蹲在车顶看着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来了几个村民,提着筐子凑在一边听。
“云是天空的礁石。”何禾说到这里就开始笑了,她拽拽拧着身子看车后的阿布:“怎么样!这句话是不是还有点诗人的感觉!”
“哦——我想起来了,你没见过海。”何禾又变得严肃了,她只好对着天空说,“你应该也不知道什么是诗——”
阿布抽空回一下头:“见过。”
“啊?”何禾惊讶,“可是版纳没有海啊。”
阿布跳下车:“洱海呗。手机上天天刷到嘞。”
“洱海才不是海!”何禾无语地努嘴,“不是加个海就是海呀小兄弟!”
“洱海是湖,它只是因为大才被形容成是‘海。’”何禾伸出手在手掌上划拉,“淡水是湖,咸水是海。有洋流的才叫海,海是会流到世界各处的——”
“算了。”何禾一挥手,“你又不知道什么是洋流。”
“你知道什么呀——”想到这里何禾又开始嘟哝,“你又不认汉字。”
阿布往前走了两步,他的手撑在车斗璧上望着路远山那边。
“阿布。”何禾在他身后小声叫。
阿布头也不回:“啊?”
何禾拧着身子,她和阿布一起看了一会儿路远山。
路远山跟着人工哨走了,走得急匆匆的,还打着电话。
何禾的嘴巴犹豫几下,她又想说‘算了’,但是她太好奇了。
何禾小心翼翼地问:“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学汉字啊?”
“啊?”阿布回头。
他被刺眼的阳光晒得皱着眉头。
何禾赶紧摆摆手:“我就是随便问问。好奇嘛——”
“哦。”
“要不你教我学傣族的字?”何禾拍拍胸脯,“我学语言学得可快了!”
“忘了。”阿布淡淡地说。
他听不清亓行舟替路远山待在那里继续对小队说的话,抬脚去找亓行舟。
何禾就这么被留在这里对着阿布的背影发了呆,她脑子转不过来了。
她的手扳住车斗边,直到她跳下车。
双腿被震得发麻,何禾蹲在地上缓了缓。
“走。”阿布拿着喇叭,他看到何禾蹲着一动不动。
“咋了?”阿布小跑过来问。
何禾没说话,她蹲着,仰头看阿布站在她面前像个巨人。
她也是看着累,就低头对着泥巴说:“腿疼。”
“舟哥让我领你去找人。”阿布弯下腰瞧着何禾,何禾还是低着头对他的话没什么反应。
他把喇叭放在车上,然后转到何禾面前。
阿布伸出双手往何禾胳膊底下钻,何禾用手臂一把推开了阿布:“干嘛?”
“把你抱回去啊。”阿布笑,他扯扯牛仔裤蹲在何禾面前好声好气地哄她:“你腿疼嘛。你去上车等着,那边要上山,我自己去就行。”
“哦——”何禾的语气有所缓和。
她问:“去哪里?”
“找人。”阿布说,“舟哥和伍哥带人去给象找投食点,我去地里。有人我就叫他们回家去。那边小象碰上公象了,被公象追了掉水塘里了。”
“哦。”何禾慢慢站起来,“我和你一起去。”
她踩着车边系紧了鞋带闷头在前面走,阿布拿了大喇叭小跑几步跟上。
他想把何禾往另一边带,可是何禾没有回头看他的意思。
阿布拽住何禾的手腕:“舟哥让我去这边。”
何禾被牵着跟着走:“哦。”
阿布牵着她走了很长一段路,都拐上山路了。
阿布捏了捏何禾的手腕,他放开她:“你手凉呢——”
“哦。”何禾说,“你手热。”
阿布点头:“嗯。”
“给你热热不——”阿布伸手,何禾已经把两只手都抄在外套兜里了。
她又大步走在前面,也不看他,也不和他讲话。
更别提他想让她拉着他的手。
然后阿布也闭了嘴,他们绕着山往一道道的茶园里看。
茶园高,何禾向山下望去时真的能看到那边山下在田地边乌央乌央围着的,红色泥土中水塘边灰色的象群们。
象群在这边急得转来转去,无人机在天上绕着它们转来转去。
“怎么救呢——”何禾对着象群说。
“不知道。”阿布回,“舟哥说等下放枪把象吓跑了再救。”
这山间也有喇叭,就在茶园头头的山路上,山下山上喇叭一遍遍说着让人回家,这么紧急的情况,居然还真有人不当回事儿的死活不回去。
何禾老远就看见两个嬢嬢带着帽子在茶园中忙活,她们的黄色斗笠在浓绿色的茶树中太显眼了。
“有人!”何禾叫看另一边茶园的阿布,她跑到茶园边就开始冲着前面喊,“嬢嬢!快回家!!!!”
嬢嬢直起身子回头看,她们说了一串何禾听不懂的话。
“回——家——!!!”何禾管不了那么多,她喊得咳嗽,阿布把喇叭打开递给她。
何禾接过喇叭,她对着喇叭指着山下还是大声喊:“回家!象!象——来——了!!!”
阿布的手放在嘴巴也喊:“回——家——!!!”
那两个嬢嬢还没反应过来,提着筐子慢慢往这边来。她们还笑着和何禾阿布用方言说话。
何禾指指耳朵摆摆手,她学了云南方言的语气和语气词:“听不懂噶!”
阿布也说:“听不懂!”
阿布又变成四川调调了,何禾这才笑了笑。
她和阿布一起迈进茶园去抢嬢嬢的竹筐子,她挽着一个嬢嬢的胳膊把嬢嬢往茶园外拽。
何禾边拽边哄:“走咯嬢嬢,回家嘞回家嘞!”
紧接着一阵螺旋桨几乎快要搅碎空气的轰鸣声,何禾抬头望天。
“直升机都来了啊!”她张着嘴巴回头对推着另一个嬢嬢走的阿布说。
好不容易把嬢嬢带出了茶园,再往上找了找,茶园的路就到头了。
直升机在水塘上方停着,何禾看见山下路上还开来了几辆挖掘机。
找完了茶园的村民,何禾跟着阿布往另一条山路下的地里跑。
这边都是玉米地,有一个爷爷蹲在地头抽烟。
阿布好不容易再劝着这个爷爷回家去了,‘嘭’的一声,震爆枪震得天空与山间都要晃动。
何禾站在地畦边吓得缩起脑袋,她在枪声响起后知后觉地捂住了耳朵。
她掉头想找个平分地方站着,一头撞在跟在她身后的阿布的胸膛上。
阿布低头看着她。
他的眼睛,从她抬头时就直勾勾盯着她。
是小狗趴在地板上,看到玩伴就高兴地抬起了头。
它的眼睛亮晶晶的,摇着尾巴开心得不得了。
“你高兴吗?”何禾对着阿布直接就这么问了。
“嗯。”阿布十分诚实。
他不后退,就这么被何禾的手轻轻推着胸膛。
“高兴。”阿布点头。
何禾问:“高兴什么?”
阿布的拇指抠着手中的喇叭开关。
他开一下关一下,开一下又关一下。每一下都伴随着喇叭打开时的嗡鸣。
他摇摇头低声说:“不知道。”
何禾的手,他知道很薄。比纸还轻,和小蒲扇似的。
但是此时此刻,何禾放在他胸膛前的手就好像一堵墙。按着他,压着他,他被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阿布终于伸手紧紧攥住了何禾的手,他拿着何禾的手,让她离远一点他好让他喘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