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棒叫也行吗?”何禾看着正把自己泡在河里打滚的棒棒笑嘻嘻地问。
“行呀!”云姐一甩手:“不过小棒棒是森林小公主,妞妞是森林女王喽!”
妞妞似乎听懂了云姐的夸夸,它从河中抬起头举着鼻子长啸一声。
象啼响彻山谷,惊动枝头停留的鸟群。
好不容易停下来的长臂猿又开始呜哇呜哇叫,何禾望着天空呼啦啦起飞的鸟。
不同于第一次遇到的阿猛哥胜利的啼叫或者野花追赶人群的驱赶声,妞妞的叫声,她居然被震撼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妞妞叫了,棒棒也急哄哄在河里跟着叫。
它的声音短促,还带着小象的小奶音。
“棒棒也厉害嘞!”云姐赶快夸夸棒棒。
何禾也跟着夸了一句,她看着妞妞慢吞吞迈向河对面的脚步。
“妞妞什么时候回归雨林?”她问。
原本笑着阿布突然不笑了,他的手挠了挠额头,用手中的木条抽着空气。
“不知道。”他摇摇头。
何禾想起‘青梅竹象’这个词,她向后蹦了一步站在阿布身边问:“你是不是不舍得?”
“不是。”
阿布否认后,何禾还再等着他继续说。
可他看着妞妞却不再说话了,何禾只好闭上了嘴巴。
大概看他们之间的氛围瞬间变得有些奇怪,原本话不多的李工突然清了清嗓子。
“嘶——”李工先是长吸一口气:“不是咱们想不想让妞妞回归雨林,而是能不能。”
他愁地‘啧’了一声继续说:“主要是没有这个先例啊!你看咱救助中心,救回来的这几十头象,啊,你看,分开好几个区管着,啊,你看,野化训练没少做,关键它就~是~跟不上野象的习性了。”
“老三还在那关着呢。”他抹了一把后脑勺又开始愁地砸吧嘴:“老三找不上媳妇才搞事儿,现在更找不上媳妇儿了。我天天看着都心疼,也没办法。”
云姐笑着推了李工一把:“你演讲呢噶?”
“老三是谁?”何禾问。
“明星象嘞。”云姐说:“它们家被大坝和高速公路拦在了另一边走不回来,就它大哥有媳妇,它急死了嘞。跟它大哥打架,打不过就去推卡车。然后就被关这里了。”
“老三倒是不害人。”李工补充。
何禾听得云里雾里,她看了阿布一眼,阿布还在盯着妞妞。
“为啥大坝拦住了回不来?”她问。
问题一出,三个人都沉默了。
“人象冲突喽。”过了一小会儿后云姐双手掐腰看着棒棒心不在焉地说:“大象脑子里有地图嘞,从这里走,从这里回。一年一年嘞走,拦住了就找不到路。”
妞妞突然又叫了一声,云姐等着妞妞和棒棒叫完才说:“也听不见老乡的叫声喽。”
云姐拿着树条冲妞妞挥:“妞妞!快叫你老乡回来喽!”
何禾“哦”了一声,她跳下小石头块将脚搭在树桥的头头上转移了话题。
“我姐去雨林也是走这边吗?”
“不是。他们得走外面。”李工指着外面时胳膊还划了一个圈:“咱这里就是一个小后山,所里偶尔从这里走。”
妞妞和棒棒玩水玩的不亦乐乎,云姐找了个石头坐下来。
“他们今天要去食源地迈?”她问李工。
“食源地是什么?”何禾也跟着问。
“就是那个——大象食堂计划。”李工心情好些了,提着裤子站起来背着手开始指点江山似的瞭望远方:“退耕还象,不种橡胶了,种点大象爱吃的植物。棕叶芦还有构树啥的。”
何禾笑了:“大象能找到这里不?”
“能啊!来一次就记住。”
“村子都开始搬迁了。”李工说。
“那人都住哪儿?”
“政府补偿喽。”云姐接话:“我们家还没搬嘞,我大哥家平时种点那些,要是象不来,年底就卖了换钱。”
“哦——这还挺好的。”何禾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妞妞和棒棒一直在河中不肯走。
云姐催了几次,棒棒直接把自己泡进了河里。
真的很像一只大耗子——何禾心里笑话了一下棒棒。
“今天太热了噶。先回去下午再来。”云姐转身唤着象们:“走喽!妞妞!走喽!棒棒回家喝奶吃零食嘞!”
何禾正站在树桥的头上,她打开手机看看时间才只过去了两个小时。
“现在就回去了?”
真好!她正愁没地方上个厕所来着。
“不肯走了。”李工说。
“娇气宝宝。”云姐拍了拍棒棒的鼻子:“是不是说你?”
棒棒的眼睛弯弯的,它紧紧靠着妞妞,被妞妞踹了一脚后又紧紧贴着。
返程的路上,为了不让何禾害怕于是阿布带着她走的泥巴地。
他们两个与象隔着不远的叶丛,何禾走在阿布的前面,她一个劲儿地挠着肚子。
她的左手在面前扇着风,另一只手还在挠。
为什么这么痒!
她一低头,红色下是一片快要巴掌大的凸起,她吓得叫了一声。
“怎么了?”阿布在何禾身后探头。
“怪不得我觉得痒,原来我是被蚊子咬了!”
何禾瘪着嘴巴看着露脐短吊带与低腰牛仔裤之间皮肤上鼓起的不规则红包。
她以为穿了衬衫就没事了,结果蚊子居然见缝插针的在她的肚子上疯狂下嘴。
“这里蚊虫确实挺多的。”阿布在身后说。
何禾挠着开始哼唧地抱怨:“早知道带个防蚊手环了——”
奇痒无比,她的手根本不受大脑控制的继续挠。
她减慢了步伐,阿布越过她向前走了。
她停下脚步低头捏起那一片蚊子包用指甲掐,蚊子包越来越红,连着肚子的右侧已经成了一大片的红彤彤。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蚊子包,慌张地连追几步抓住阿布的胳膊。
“我会不会死啊!”
“啊?”阿布茫然地看着何禾热得通红的脸颊。
“这么大的蚊子包!你看!”何禾指着自己的肚子:“我的肚子红了一半了!这得吸我多少血啊?我们那的蚊子包还没指甲盖大——”
“你摸摸,都鼓起来了!”
她说着就抓着阿布的手去摸她的蚊子包,还卷起吊带的边角让蚊子包彻底显露出来。
她满脑子都是这是不是不是蚊子而是什么更毒辣的虫子,会让她感染,会让她暴毙还是什么的——
完全忘记了她正和一个异性单独待在一起。
蚊子包延展的红色与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阿布直愣愣地被何禾拽着。
他急忙将已经戳在何禾肚子上的手指缩成拳头,也慌忙挪开了眼睛。
何禾也反应了过来,她快速松开阿布的手,用手掌捂住自己的肚子。
她真的脑子抽了吧!!!
两个人不知所措地站在这里,云姐嘿嘿笑着带着棒棒从他们身边经过,何禾皱着眉头望向天空。
“天气不错——”
“嗯。”
“空气也好。”
“嗯。”
“走吧。”
“嗯。”
闭上嘴巴,就当无事发生。
何禾闷头在前面走路,她用指甲悄悄地掐着肚子。
她听见阿布跟在她身后的脚步。
平稳,一如既往。
阿布沉默地跟着何禾,他还紧紧攥着拳头。
从未触碰过的,女孩子肚子上柔软的皮肤。
那温度像烧红的铁浆灼烧着他粗糙的指尖。
他看着何禾纤痩的背影与垂着的左手,他的嘴唇张了张后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
“等下回去找点药膏给你抹一下。”阿布追了两步又不敢和何禾并肩:“我阿爸做的药膏防蚊还消肿,没事,涂上就好了。”
何禾仍然低着头:“嗯。”
“不会死嘞。”他又说。
“嗯。”
第13章 版纳日记—2020.0706
◎兔牙,黑皮,1.87,少数民族。◎
“这天热啊。”
“是嘞。不过比四五月份好多喽。”
“雨季好啊!”
“就是泥巴多,烦哟。”
李工和云姐在前方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何禾和阿布就不吭声的在后面跟着。
他们的回程路因为棒棒时不时在路边的叶丛中打个滚、蹭蹭树干撒撒土,然后假装爬一下滑溜溜的小土坡而磨蹭了一段时间。
回到救助中心时,已经差不多快下午两点。
何禾一到救助中心就一路小跑,她一跑,棒棒也呆头呆脑地跟着她身边跑,棒棒跑,阿布也跟着它跑。
两人一象咚咚咚的,像土匪冲进了救助中心。
何禾在拐弯处猛地停下来。
“跟着我干嘛?我是要去卫生间!”她揪着棒棒的耳朵故意凶它:“你这小孩儿怎么这么皮?再皮不给你吃零食了!”
棒棒高兴地摇头晃脑,它扇着耳朵张嘴‘昂’了一声,阿布赶快掏出口袋中的一根香蕉放在棒棒的面前。
“你去,我带棒棒回象舍。”他转身招呼棒棒:“走,棒棒,回去喝奶。”
从卫生间走出来时,何禾终于知道为什么野化训练大部分都是象爸们带着去了。
在雨林中,女生上厕所是真的不方便啊——
她接连几次都是因为担心满地的草丛中会出现什么不该出现的动物而活活憋了回去。
哪怕是云姐说让棒棒和妞妞给她踩出一片范围,她也不太敢。
她在卫生间门外的水龙头用冰冰凉凉的水仔细洗了一把脸与脖子,水冲去了汗水与不小心沾到的泥巴点,还一下子把饥饿也给冲出来了。
亓行舟不在,路远山也不在,她居然一下子不知道午饭该怎么解决。
是去野象谷景区那边买吗?
明知道不可能,但是还是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有没有外卖——
还真是,没有。
何禾漫无目的的在路上溜达着,阿布和李工正各自端着一个银色铝制大水盆从大值班室出来。
“阿布!”她快走几步:“我饿了。”
她走近才发现阿布和李工端的是两大盆满满的羊奶。
“饿了。”阿布把羊奶放在一个小推车上,他直起身子看了看四周:“等一下行不?我先去帮李叔给棒棒和朱朱喂奶。”
何禾跟在李工和阿布的小推车后:“行。”
“你想吃什么?”阿布伸直胳膊用卷起的长袖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我给你煮个面行吗?”
何禾撅了撅嘴:“你们都是怎么吃?”
“有时候是从景洪买了菜在厨房做点,有时候是去景区那边的员工食堂买点。”阿布说:“这个点,其他人要嘛吃完了,要嘛还有没回来的。”
“我看厨房里还有河粉。”李工拉着小推车呼哧带喘:“煮个河粉,炒个菌子,蒸个玉米,稍微吃点吧,等着快到晚上那顿了!”
“行。”阿布点点头:“等等我就去。”
何禾在阿布的身后探头:“你做吗?”
“对。”
“菌子让你云姨炒。”李工转过头对何禾说:“阿布做饭香得很!”
他突然想起云姐刚刚在雨林中说的话,然后急忙说:“阿布是个好孩子嘞!啥也会。”
“哦——”
何禾笑了笑,她绕过阿布走到李工的小推车后帮忙推着。
两辆小推车的轮子嘎哒嘎哒在冲过水半干的水泥地上走着,路过了月亮的豪华大单间。
何禾依然挂念月亮,她抻着脖子向象舍看去,月亮还盖着小被子躺着打吊针,一个象医生默默守着它,他正用镊子夹着一块棉团给月亮擦着肚子。
“等等还得给你找药膏抹抹。”阿布突然说。
何禾收回视线低头看了看肚皮上的蚊子包。
“是哦。”
她因为阿布的这句话暗自有点小开心,忍不住话多起来。
“这一大盆够棒棒喝吗?”何禾问。
“够。”阿布的手指敲了敲他那边叠着放的铝盆:“先给朱朱倒出一小盆,剩下的都是棒棒的。”
何禾看着那些在盆中晃荡的羊奶突发奇想:“是不是因为我姐不在,所以你才帮忙照顾朱朱?”
“对。”
“那这么看来我和朱朱也差不多——”何禾皱着眉头嘟囔。
阿布急忙说:“那可不一样。”
“是吗!”何禾转头立即星星眼:“哪里不一样?”
“朱朱喝羊奶,你不喝。”阿布认真地说:“冲羊奶很快的。”
“······”
啥?
“阿布是个好孩子嘞。”走在前面看不到后面何禾表情的李工还在学云姐的语气:“能照顾象,能照顾你。”
何禾无语地减轻了推车的力气:“李叔,这个时候就别硬夸了吧!”
她气得想对阿布大声声明其实她可以帮忙做饭,帮忙冲羊奶,这比什么都不会帮忙的朱朱好多了!
可是一转头,阿布正看着她笑,他笑得眼睛弯弯,笑得——
何禾的视线从阿布的眼睛滑下,他居然还有个兔牙!
她的话一下子噎在嘴边,停下脚步装作打蚊子然后看向了刺眼的太阳。
阿布和李工一左一右地拐进象舍的两个方向,何禾用力踩了踩路边芭蕉下的一颗石子。
“天天对着象的人,没事儿干嘛长这么好看啊——”
说起来也十分凑巧,她踩下的小石子简直像按开了天空下雨的按钮。
小雨淅淅沥沥的突然下了,何禾站在芭蕉边,她闻着黏糊糊令人讨厌的潮湿,低头又把小石子用鞋边抠了出来。
这倒没什么用了,雨继续下着,渐渐有加大的趋势。
出汗,还要淋雨。
好烦。
朱朱大概很快就喝完了羊奶,阿布拉着推车上的空盆从象舍中走出来。
“快跑!”阿布开始一路小跑:“下雨了!”
“哦!”
何禾放过脚下的小石子也跟着阿布跑去,阿布身上挂的钥匙哗啦哗啦响,他的一只手掌挡着脑袋,身上的长袖外套随着他的步伐晃荡。
她一边跑一边想,为什么她感觉,她现在也像跟着人跑的棒棒啊!
她一想到这,立马不跑了,拉起衬衫挡在脑袋上快步走。
“不跑就淋透了!”阿布在远处停下喊。
何禾大声说:“一跑我就感觉我像棒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