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计划看似简单,但执行起来并不容易,以皇帝对主子的憎恨,派来押送行刑的都是好手,他们必须要保证对方不起疑,万无一失,否则主子的苦心便功亏一篑,主子的家人也会被牵连。
好在当时,不但天公作美下了一场暴雨,且忽然冒出了个主子的未婚妻国公府六小姐在主子押送刑场之时,突然与家人决裂也要嫁给主子这个“死人”。
少夫人的这场嫁君为他们吸引了不少视线,最后混乱之下他们成功把主子救走了。
再后来……
竹影忽然起身,端正了面容,半跪在地,喊了声侯爷。
“属下并非刻意隐瞒,主子有吩咐,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泄露身份,更不可以向侯爷等人透露消息。”
前面那些华詹已然听得心惊动魄,这时却长叹一声,道:“华儿一定是心存不甘,准备卷土重来,但又怕我们知道了会担忧受怕,甚至担心牵连我们,索性便不让你告知我们他还活着的事对吗?”
“华儿那性子,一向是能抗的便自己扛,从不倚靠别人,更不会让家人担心,他是不是还怕若这事做成了便好,做不成他死便一人悄无声息地死,不让我们知道,便是怕我们生了希望又再度失望,怕我们承受不住?索性通通瞒住了。是也不是?”
竹影张目结舌,侯爷竟然把主子的心思猜得这般透澈。他这个做下属的也只知道主子怕家人担心,不让他们知道自己还活着的事,毕竟他要做的是那天下人想都不敢想得大事。
却没想到,侯爷分析得这般透澈。他忽然明白了主子的苦心。主子对少夫人也并非冷酷无情,并非他冷心冷肺不知道少夫人的好,只是他知道,若是失败了,便是叫少夫人再失去一次,平添伤心罢了。
与其生了希望,得到了又再度失去,不如一开始便不让她知道,若他能做成大事,风光归来,叫少夫人一辈子有享不尽的福气荣宠,若是不能,便悄悄死去,认了这条命,不教任何人伤心。
华詹将竹影扶起来,却见青年满眼通红,眼中含了泪,滚烫滚烫的。他颤着声咬着牙说:“主子救回来的时候,看似没事,其实受了一身的伤,身上的鞭痕深可见骨,手筋也被挑断了,那狗皇帝下手真狠啊,人都要死了也不放过。”
“后来……若不是早年认识的一名神医相助,只怕主子即便活着也成了废人。后来主子便一边养伤一边带着我们筹谋大事,有时深更半夜了也未见他睡,主子说忙,可我们知道,他是思念侯爷你们,担心你们,只能让自己忙碌起来,虽然后来我被调到侯爷你们身边,但我知道主子一定片刻也未曾停歇,他的伤也不知养好了没有。
“主子他、真受了不少苦……”
华詹的眼睛越来越红,攥紧的拳头几乎要把自己的手骨头都捏碎了。他哑着嗓子说:“三皇子继承大位,如今大势已成,虽边关时有不稳,关外部族虎视眈眈,但却一时半会儿动摇不了根基。华儿他这是在虎口上拔牙,在悬崖边上走断桥……”华詹深吸一口气,“你能联系上华儿,你给他写封信,叫他不要冒险行事,若是可以,即便一辈子隐姓埋名,做个普通百姓,甚至不用来见我们也行。”
这是作为一个父亲最大的期望了。他不求家业起复,也不求长子做成什么大事,他已经经历过一次失去长子的痛苦,这次只希望他能够好好活下来,别的一概不重要。
竹影挠挠头,“属下也不知主子是如何打算的。但是侯爷,主子一向是个有成算的人,他从十几岁的时候,便养了我们暗部一大帮人,那时他也不比我们大多少,甚至比我们一些人还小,可他做什么想什么却无人能猜透,我们所有人都听他的,也只服他一人!这次即便主子失败了复仇,也绝非是凭一时意气,他必定有自己的谋划,您想当时在宫门口那么紧急的情况,主子都能当机立断让我们撤离隐蔽以图后谋,现在又怎么会乱来?”
说完,便抹抹眼睛笑了起来,“何况还有这么好的少夫人在等着他归来呢。”
说到这个……华詹狠狠地瞪了竹影一眼。
作者有话说:
竹影这个脑补王hhh
华极:你又知道了?
竹影:嘿嘿嘿
第89章 顽劣 ◇
◎侯爷这是跟自己儿子有仇吧!◎
“华儿他知不知道怜儿的事?”
竹影忙不迭地地点头, “当然知道,那日救了主子后,他还回府看了一眼, 且来前,主子便吩咐我要保护好少夫人……”竹影还想说什么, 华詹打断了他,继而反问:“让你监视她?”
他拂袖冷面, “你离这般近,连怜儿在屋里做什么都知道,还偷了她写的诗,若是怜儿知道了怎么自处?她的闺誉岂不被你毁了?”
竹影:“……”他想到了被侯爷截去的那封信, 全是写少夫人的……只好辩解:“少夫人开着窗,我没偷窥, 更不敢看不该看的……”
他只是觉得,少夫人这么欢喜主子, 也待他这般好, 付出这么大,他咋能不一五一十跟主子说清楚了, 好知道少夫人的痴情与付出呢?万一主子在外头看上别的妖艳女子,把对他一往情深的少夫人忘记了怎么办?
作为衷心的下属, 自然是希望主子不要做个忘恩负义的人,要好好待少夫人才是!
华詹却冷哼一声, “顽劣!”
他了解自己的长子, 华儿即便对怜儿再好奇也断然不可能吩咐自己的下属去偷什么信, 更不会叫他时刻盯着, 顶多是叫他看护着。
这顽劣的小子自作主张罢了!
竹影:“……”
他低着头, 不敢看侯爷的厉眸, 一副心虚模样。
但同时又想起什么,忽然抬头,不敢置信问:“闺誉?您把少夫人当什么了?您明明知道主子还活着……”等他归来,必定会给少夫人一场风光大礼,好好待她为正妻,又何来闺誉一说?这不是说待嫁的未婚姑娘?
男人背着手,下巴微仰看向远方,轻咳一声说:“嗯,若怜儿遇上良人,我自会替亲家担起父亲的责任,送嫁女儿。”
竹影看着面色严肃,一脸认真的侯爷,简直不敢相信。
这是亲爹?这是主子的亲爹???明知道主子还活着,还把儿媳当女儿看待,甚至有将来送嫁的打算。
侯爷这是跟自己儿子有仇吧!
他一脸囧意,想说什么,侯爷这时却正了脸色问道:“既然华儿知道怜儿的存在,他又是如何打算的?他既然还活着,就不该负她一生。”
自己儿媳这近一年来,做了什么,他虽精神不济,万事上不来心,却也都看在眼里,他宁可华儿这一生负了爹娘祖母,也不敢负她!
这言下之意,不单是问能不能让虞怜知道华极还活着的事,更重要的是华极怎么看待这位对他一片痴情的未婚妻。当然,现在成了名正言顺的妻子了。
至少在所有人眼里,虞怜都是华家的长媳,是华极板上钉钉的妻子。
竹影想了想,他其实也不知道主子是作何打算,但主子的确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他还活着的消息,即便是侯爷,也是侯爷自个儿发现的。
至于怎样对待少夫人,更不是他一个下属能得知的。只是竹影下意识认为,那样好的少夫人,主子又凭什么会辜负?
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能抗拒这般情深的吧。
华詹将手里的信给竹影,让他将自己发现长子还活着的事说下,顺带地替他跟长子叮嘱几句,让他宁可放弃大业,也要保证安全,又叫竹影问他能不能跟儿媳虞怜透露……能不能跟祖母透露。
至于陈氏和家中其他人就不考虑了,陈氏担不住事,一旦得知长子无事,必定会漏了馅,三个小的更不用说。
说完,华詹叹了一口气,说算了。他还是自个儿写,叫他一块带上。
“那只信鸽还活着,我给你养在笼子里了,一会儿去我院子里取。”
“对了你这般写信太粗糙了,我当年发明了一套军中传信暗语,华儿也懂得,以后便用这套暗语写信,免得信鸽落入旁人之手。”
竹影:“……好。”
于是两人便一前一后回去了。前者背着手压抑着胸中喜悦和复杂情绪,后者一脸心虚慌乱……
年后没几日,虞怜的工坊便开业了。
不是她想当个万恶的地主压榨劳动力,而是村民们主动上门请求虞怜快点开工。他们在家都待腻了,迫切想找点事干,能挣银子干啥不挣?
何况也想趁着天气暖和春耕之前,把工坊里的货赶完,到时候才能空出手来种庄稼。
种庄稼是农民的根,再多银子也不敢轻易放弃的,总归是要种上,好歹粮食握在手上是能糊口的。
于是工坊便马不停蹄地开工赶工了,因为水果年前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没啥原材料了,这个时节也买不到什么水果,只能紧着咸罐头配菜罐头先做着,好在咸菜罐头其实比水果罐头要好卖得多。
毕竟对这时的老百姓来说,还是吃饱了能填肚子重要,肉罐头咸罐头就着干饼子便能美美吃上一顿,不管是放家里头还是出门在外、行商的时候,都能吃上,比什么都实惠。
紧赶慢赶的,时间一晃到了三月初,雪化了树上枝丫冒尖了空置的地里头享足了冬日瑞雪的馈赠,正待老农翻铲翻铲然后播上种子。
春耕是乡下小老百姓最重要的时节之一,若不抓紧在这个时候种上庄稼,秋天时候就吃不上粮,时间早一点晚一点都不行,早了不发芽冻死在地里头,晚了苗长不高长不大,收成差,有经验的老农仅凭天气就能摸索出什么时候适合播种。
虞怜家那十亩地从去岁开始便在盼着今年春耕,整整等了大半年,总算是等到,她让华三多去请来镇上给陈地主家种果树的老果农来看地。
老果农弯着腰把整块地从头到尾给走遍了,走完摇头晃脑,说后生啊,你还太年轻,既没有种地的经验也没有种果树的经验,不成啊不成。
虞怜和华三多都一脸不解,二大爷也在边上,却叹了口气,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
老果农继续说:“你这块地是刚刚开荒的,肥力不行不说,这土壤也尽是沙土,便是在河边也种不出什么好东西。”
虞怜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当初村长那么干脆把这块地给了他们家,临近河边好灌溉村里也无人来开荒,原是土壤不行。
上邑村的村民大多数是种些小麦、栗米为主,地的边边角角或小块地种上各类粗粮豆子等。
庄稼若是种着养上几年兴许也能稍微养肥一些,但现在说的是种果树……老农叹了口气说:“老朽建议养几年地再种果树,最好是能换一块地。”
虞怜:“……”如果能换地,还用愁?
老农最后看了一眼,建议道:“不如种大麦,这东西虽不好吃,也卖不上价钱,却是不挑地,最适合用来种这种刚开荒头几年的地。”
虞怜看向二大爷,她不通农事,哪怕前世再贫困也没接触过这行,二大爷点了点头,虞怜向老果农道谢,华三多见此塞了串铜板送老农回去。
老果农来看过地后,虞怜一整天都蹲在地里头研究。陈氏老太太等人以为她是失望了,毕竟虞怜一向做事都很沉稳,也做得极为出色,没有她干不成的,这回这个地却让她遭受了挫败。
一来这块地是打从来的那天就是她拍板定下的,又是她一开始就规划好了要给自家种出一大片果园出来,现在老果农的话打击了她,说即便种了果树,种不种得活两说,更重要的是也结不出好果子来,这不是亏了?
老太太担心了一天,亲自杵着拐杖,也不要人陪,自己走到地里头,在孙媳面前弯下老腰,“怜儿是难过了?”
虞怜抬头一看,见祖母弯着腰,哪敢继续蹲着?赶紧起来把老太太扶起来,怕她闪了腰。
老太太笑呵呵的,没拒绝顺着孙媳的力道起来,然后祖孙俩找了块河边的大石头坐下来。
老太太笑着道:“怎的,一块地便把你难倒了?”
“我那个无所不能自信伶俐的孙媳去哪儿了?”
“这块地我和你爹你娘都知道打从一开始,你便给予了厚望,那时家里刚来这里没什么营生进项,你怕一家人坐吃山空才开口向村里要了这块地,后来工坊开起来,你更盼着能种上果子,将来买卖越做越好,现在说不成便不成了,是不是心里难受得紧?”
虞怜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件事的确给了她教训。她不该在不了解一行的时候贸然涉足并购入了这么大片荒地,虽说价格不高,但算上开荒的人工成本,加一块也是不低,现在这块地还达不成预期,种不了自个儿想种的果树,可不是砸手里了?
她这也算是被那刻薄的村长摆了一道,若是她一开始便精通农事,也不至于栽了。
虞怜把自己的想法跟老太太说了,说自个儿在反思,通过这件事得了教训,“孙儿以后行事当更谨慎一些才是。”
好在她不靠着这块地生活,前头这块地还荒置着时,她便已经挣了不少银子,但想想那种情况:一家人没有营生进项,开头这一年只是挤兑着过,盼着来年这块地能耕种收获,结果才得知这地种不出啥来,那才是灾难。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背,欣慰地笑起来,眼角的纹路又密又深,“你能这么想是最好不过,吃了教训以后不再犯反倒是好事。”
“祖母早前还觉得我的孙媳厉害得过头,一点儿也不像个娇养在深闺里的千金小姐,如今一看,分明还是个千金贵女,只是比一般千金能干、能担大事。照祖母看,这跟头没栽错,我和你爹娘都能理解,怜儿不懂这些农家事才是正常,你若懂了,祖母反倒要怀疑魏国公府是不是苛待于你,叫你吃尽苦头还学会了种田。”
老太太话音一转,说:“早先你二大爷不是建议将这地佃给别家种?怜儿也不必烦恼,照着这么来,养上几年再种些别的。”
虞怜却摇摇头,笑着说:“老农叔既然说了可以种大麦便种大麦。”时下大麦不值钱不金贵,因着口感差难脱壳,基本是喂牲畜多,上邑村没有一户村民种植大麦的。
因着大麦价贱,老百姓种小麦栗米稻米等多一些,这些虽说没有大麦好伺候,但因着价格高,交了税后,还能卖得上价钱,换成粗粮陈粮自家吃,算起来比种大麦要实惠得多。
虞怜却想到大麦的一个好处,那就是酿酒!
价不行那便酿酒,酒贵呀!
所以她一下午蹲地里头,除了开头反省了会儿,余下时都在琢磨怎么用大麦酿酒!
第90章 春耕 ◇
◎全家种田记◎
既然决定要种大麦, 虞怜也不耽搁时间了,说干就干,先是让华三多去镇上买了上好的大麦种子过来, 然后开始铲地、翻地,最后再播种。
大麦本身价贱, 种子自是也不贵,难的是这会儿村里村民们都在忙着耕种, 谁家有空来帮你翻地播种?
于是虞怜撸撸袖子,喊上全家老小一块种田。
全家老小望着大片的农田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