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多了,故地重游一次也好。
周五下午,学生陆续返校,本周六日不放假,直到周一进行期末考试。
白花花的试卷朝后传递着,刚收了元旦假期作业,又发新的试题来做。
期末考试结束后一个多月才过年,各个学校都提早考试,正是为了保送名额。
如此紧凑的安排,大家非常重视。无数黑夜幻化为学生眼下的黑眼圈,重重地耷拉着。
“试卷拿到手可以开始做了,这份小测,难度肯定比期末考试要大,所以允许你们遇到不会的题互相讨论。下学期就要安排晚自习了,想不上晚自习自行安排的,去班长那里领表填写,家长签字。”班主任生物老师余凤,穿着厚厚的棉裙子,吸了吸鼻子后,把一摞纸递给班长。
周围同学开始互相讨论,但讨论的不是题,而是晚自习。
“你上晚自习吗?”
“当然上了,学校统一安排的晚自习,晚上肯定有老师讲题的。”后桌女生小声地回答她的同桌。
诸如此类的询问,每个人都在偷偷地打探。
祝诀做完十道填空题,严冀已经在做第二页了。好在祝诀这阵子不仅在训练自己做题的熟练度,还在训练自己不去和别人比较。
不要比较,不要焦虑。
虽然花了更多的时间写完一整张卷子,但祝诀没有留空,不论会不会,都尽力去写过程。
基础题,也是最常考的题目,每张试卷的基础题题型都差不多,祝诀对照着严冀的批改,基础题只错了两三道。
“我的也不一定就是正确答案。”严冀提醒。
“不会的。”祝诀看了他一眼,“我只对照了基础题,你不会在基础题上出错的。”
严冀愣了一下,随即笑笑。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不会允许自己犯基础性错误。”
在严冀家吃饭的那几天,祝诀留下来过一次,帮着严冀洗了回碗。严冀把洗好的碗碟强迫症似的码放整齐,他说,最简单的事都要做到最好,才能保证生活节奏不被打乱。
祝诀点点头。
考试也是一样,这就是严冀在我刚穿越来的那两天,推荐我先看基础知识手册的原因吧。祝诀心想。
做了一整天的小测,祝诀原本有些焦躁的心情逐渐平复,她通过这些小测,心里对期末考试有了雏形。
“周一考试遇到不会的,半分钟之内想不到解题方法,立刻放弃,不要纠结,空出来的时间去检查会的、做好的题目。”岑檐和严冀嘱咐一样的话。
“我知道。”
“课间严冀跟我说,今晚去他家吃饭,叫上我妈,还有林晓筝。”岑檐接着说。
“他怎么突然要邀请我们吃饭?”
“趁这会儿大家都还有时间吧,期末考没开始,期末后的查漏补缺也没开始,晚自习也还没开始。”
走到公交车站,挤满了三中的学生。
“对了,晚自习,严冀应该不会上晚自习吧,奶奶没人照顾。”祝诀突然想到。
“一开始我也这么想,不过都说不准,说不定他有办法。”
“我今天,看见他拿着从班长那儿要来的单子发呆,但是一直没有填,应该也没有上交。”
“希望奶奶的病能好起来,不然等到严冀上大学……现在的晚自习可以申请,以后的大学总不能天天往返吧。”
“是啊,但愿。”
公交车缓慢驶来,小雪不断,地面比较湿滑,车门吱呀呀地打开,学生们一齐涌上去。车刚巧停在祝诀和岑檐面前,他俩几乎是被推着上车的。
被一路推到后门,车上没有空余座位。
“抓紧我。”岑檐伸出手。
又即将在小翼家小聚^_^
第36章 妈妈的味觉
祝诀戴着毛茸茸的手套,几乎是下意识地按照岑檐说的做,握住他的手。
男生立刻反握住她,拉着她慢慢地往后面走,最后,把她的手放在过道边的扶手上。
“今天周五,又快期末考,坐这趟车去补习班的人更多了。”岑檐解释着。
祝诀紧紧地握着扶手栏杆,望着一点点挤进公交车的人群。司机喊着“上不了了”,把车门关闭。
“严冀和林晓筝需要把第一节 补习班上完,你回家以后,先把今天小测的卷子拿给我看。”
“好,高一的期末考也这么早吗?”
“是的,高二也是。一般都在元旦的下一周,能及时查漏补缺。”
一个转弯,所有人因惯性偏移身体重心,祝诀往岑檐身上靠了一秒,连忙站好。
过了三站,车上的人数几乎没减少,司机敷衍地开了前后门,不到一秒又关上。
终于到站,公交车泄洪似的下了一波又一波人。
到家门口,岑檐在包里找钥匙:“听声音,我妈应该已经在做饭了。”
“回来啦?”妈妈穿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先洗手吧,外面是不是很冷。”
“还好。”岑檐脱下羽绒服,挂在衣架上,“外婆呢,怎么办?”
“我给她请了护工,我白天去照顾她,晚上只能麻烦护工了。”妈妈看着祝诀进卫生间洗手,又小声地补充,“外婆情况比较严重,你做好准备。”
岑檐点点头,祝诀出来后他也去洗手,然后回了房间。
祝诀坐到客厅里,把小测试卷都拿出来,按照不会做的题数量高低,排好先后顺序。再拿出几张草稿纸,上面写满了解题过程。
“不会做的题,我都尝试着写出解题过程了,但还是和严冀的最终答案不一样,我看着也觉得我的答案不太对,还没来得及问他,就放学了。”
岑檐从房间里出来,递给祝诀一包巧克力。
“我来看一下。你先垫垫肚子,离开饭还有一阵子。”
祝诀缓缓撕开巧克力包装袋,是徐稔最爱吃的一个牌子。
“我先去厨房看看阿姨要不要帮忙。”吃了两三颗,祝诀说道。
“都可以,不过她可能会不太好意思。”
祝诀走进厨房,徐阿姨正在切西兰花。
“小祝啊,你来帮忙的吗?不用不用……”
“我帮不了什么,主要是来陪陪阿姨您。”
徐阿姨笑得很开心,递了一包木耳过去:“那你就负责帮忙泡木耳吧。”
祝诀找到碗,少倒了一些木耳进去,嘴里数着人数,又倒了一点点。
接水泡开,祝诀守着,想想还能做些什么。
“切黄瓜吧,这根黄瓜很细,你用小刀切片就行,后面我来处理。”徐阿姨主动解闷,“在学校里还好吧?”
“嗯?挺好的。”祝诀接过篓子里的几根黄瓜。
“前阵子我帮岑檐送东西,去了你们学校,看见你们班里贴着的第三次月考排名表了。”
“是,这学期考得都挺差的。”祝诀笑笑。
“之前为了小稔的事……是不是还有其它问题,没查出来?”
“没有没有,我跟我妈去医院看过了,没什么问题。”
“不过学习这种事,慢慢来就好,你之前成绩那么好,一定可以恢复原来的水平的。”徐阿姨也不多打听,拿走祝诀切好的第一堆黄瓜片。
差不多切完,岑檐站在厨房门口,敲了敲门。
“来看题吧。”
“哦哦,好。”祝诀匆忙擦手,跟上男生的背影。
“你现在做题基本上还可以,很灵活,接触的题型多了,覆盖面自然就广了,目前比较头疼的问题是做题速度。”
岑檐看了几张试卷,猜到祝诀现在的困境。
“是的,虽然大部分的题都能会做,但理解题意到想出答题思路要一定的时间,我想,大概是我前期都靠背诵来做题的缘故吧,像在大脑里检索提取文件似的,只能靠刷题来练速度了。”
“嗯,多买一些小题来做吧,对了……”岑檐突然想起什么,“你可以去徐稔的房间找找,她高一买了很多小题,高一高二高三的都有,当时我还奇怪,她都打算出国了,买这么多题干什么,现在想来,是为你准备的吧?”
祝诀怔住,站起身:“我先去看看。”
岑檐快步跟上,打开徐稔房间的门,倚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女生走进去。
“那边。”岑檐指了指放在书柜角落的米白色半透明箱子。
整整一箱,各个学科都有,从小题到大试卷,码放得整整齐齐。
祝诀蹲在箱子前面,看着这些试卷,耳边仿若有女生的声音:“你为什么囤这么多皮筋?”
“你为什么囤这么多皮筋?”树荫下,离开操场沙坑的徐稔抹了抹眼泪,看着祝诀从包里掏出一堆缠在一起的皮筋,绑在大树上。
“每次体育课都有人问我借皮筋,我自己也想跳,她们总说人满了,我就去小卖部重新买一根,找别的同学玩。她们一般过好几个星期才会还给我,时间久了,不知不觉买这么多根了。”祝诀把皮筋打结固定好,转过身来。
“你傻啊,不带你玩还把皮筋借给人家。”徐稔觉得好笑。
“皮筋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要就要了。”祝诀调整好皮筋的高度,“而且,幸好包里有这么多根,你看,这两棵大树离得这么远,只用一根还不够呢。”
祝诀把两根断开的皮筋头尾相连,长度刚好够绑在两棵大树上。
徐稔看着打好结的皮筋,终于破涕为笑:“是啊,幸好有这么多根。”
“我这人吧,就喜欢囤东西,万一哪天用上了呢?”祝诀笑笑,“来跳吧。”
仓鼠似的祝诀在小学不止囤了皮筋,还囤了红领巾、水杯和练习本等等杂物,徐稔每次忘记带红领巾、练习本翻到最后一页才发现没地儿写了,都会跟祝诀借。因此,除了跳皮筋,二人也很快熟悉起来。
友谊真是奇妙的事,两人经常用一样的东西,就变得亲密起来。
“怎么了?”岑檐见祝诀蹲在地上盯着箱子里的练习册和试卷发呆,忍不住问道。
“没事,这些都是她高一买的?”
“嗯,她每次买练习册或者往年真题,都会买双份,一份用来做,另一份则放进这个箱子里,从没动过,你今天不提,我都快忘了。”岑檐走进房间,“我帮你搬到你房间里吧,你先看看有哪些已经做过了,挑出来,剩下的我来搬。”
祝诀点点头,伸手在里头翻找着。
摸到一张纸条,就压在第一层练习册下面。
祝诀拿起纸条,轻轻打开,上面写着——
“万一哪天用上了呢?”
祝诀的眼泪瞬间涌出。
穿越以来,不知道为徐稔的事流泪过多少回,祝诀总觉得穿越后的自己被困在一座孤岛内,四周杂草丛生,天色黯淡无光,失去记忆的日子里也失去该有的活力。看着被迫熟悉起来的同学,看着永远对自己皱眉或露出可怜神情的老师,空白未知的岛上,自己四处碰壁游荡,却总是回到原点。
可徐稔为自己铺垫的一切,能跨越时间与空间的距离,接住游荡的自己。
岑檐默默地看着女生,蹲下来拍拍她的肩。
“不用挑了,都搬走吧,我和你一起。”祝诀转头,对岑檐说。
搬出房间,徐阿姨正把自己做好的几个小菜放进保温箱里。
“走吧,小冀回来了。”妈妈交代一声,自己先拎着菜出门了。
严冀家里,林晓筝已经在撸着毛衣袖子干活了,徐阿姨把菜放到桌子上,也投入厨房。
祝诀和岑檐依旧打着下手,或许是因为徐阿姨在,大家安静了许多。
菜准备得差不多了,徐阿姨招呼大家去餐桌边坐着,自己拿着带来的那一小箱小菜,回到厨房。严冀正在收拾台面,见徐阿姨拎着东西进来,停下手中的动作。
“怎么了?您先去吃饭吧,这边很快就好。”
“那个......我也做了一些菜,你帮我尝尝咸淡吧,如果有问题,你再帮我回锅一下。”
严冀看着拘谨的徐阿姨,笑了笑,接过她手中的保温箱。
打开第一道菜,尝了一口,严冀皱起眉头。
“怎么,还是不对是吗?”
“是有一些,但比以前好多了,我帮您重新做一下,您先去吃饭吧。”
徐阿姨点点头,离开厨房,坐到桌边。
“你做的菜呢?”岑檐问道。
“有些凉了,我让小翼帮忙热一下。”
吃完饭,林晓筝还有课,打了个招呼先离开了。严冀在房间里给奶奶喂饭,徐阿姨收拾碗筷,祝诀本想帮忙,却被岑檐拦下。
“你先回家和徐稔联系,这里我来帮忙。”岑檐小声地说。
祝诀看了一眼进厨房的徐阿姨,点点头离开了。
岑檐走进厨房,接过妈妈手中的碗。
“妈。”岑檐轻轻出声。
“嗯?”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一直瞒着我?”
妈妈好像知道岑檐会这么问,她又挤了一点洗洁精:“嗯。”
“你是......味觉出了问题吗?”
“是的。”妈妈微微侧身,看着岑檐,“妈妈得这个病很久了,所以做饭一直没轻没重的,你怎么发现的?”
“我无意间发现了你在吃的药。”
“你们吃了那么久我做的菜,很难吃吧?”妈妈挠挠头,洗洁精泡沫沾在头发上
“没有。”岑檐有些哽咽,伸手抹掉妈妈头发上的泡沫,“妈妈一直在进步,我都知道。”
“谢谢,妈妈以前那样对你,不接受你回家,你还能原谅妈妈。”
“我想知道,为什么会得这个病?”岑檐低着头,没有回应妈妈前半句。
“年轻时出差,受了点外伤,得过神经炎,味觉消退只是副作用。”
“不用骗我。”哗啦啦的水声里,岑檐帮妈妈洗掉最后一只碗,“是爸爸打的,对吗?”
妈妈年轻的时候,对爸爸一见钟情,只因为爸爸长了一张好看的脸。
爸爸很温柔,对妈妈无微不至,面面俱到,他懂得妈妈的心情,懂得妈妈每时每刻需要什么。爸爸的事业也很成功,他全力支持妈妈当时还不太稳定的设计师工作,自己也在外打拼。他说,我会给你好的生活的。
妈妈很快沦陷,他们仅仅交往了半年就奉子成婚。结婚后没过多久,爸爸就变了一个人。
他酗酒,经常夜不归宿,留妈妈一个人挺着大肚子在家里等待。妈妈在孕后期不适感越来越严重,夜里上厕所频繁,她甚至起不了身。
妈妈不敢让外婆知道,妈妈还是个小女孩,她选择默默承受这一切。无数个夜晚,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直到再也忍受不了,艰难地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向卫生间。
疼痛难忍,妈妈咬着牙。家门被打开,她看到爸爸迷迷醉醉地走进来,无视了扶着墙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