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蛋壳里,你会拥有最快乐的童年。
后来每一次在学校里偶然遇见林晓筝,方修时都仿佛通过她看见了她的精彩童年,像乘着风的蝴蝶,飞舞在山间。
这只蝴蝶,有一天,飞到了窗边。
方修时第一次试着打破蛋壳,便是有意无意地透露自己是方全文儿子的身份。方全文不希望其他同学知道,担心被他批评过的学生会故意找他儿子麻烦。
学生们一传十,十传百,短暂地八卦过一阵子,却又逐渐平息,并未激起什么水花。
又是一个枯燥的上午,方修时跟着爸爸来学校,他坐在教室里写作业,身心烦躁。他把靠近走廊那侧所有的窗户和窗帘都关上,对着作业本,真想沉沉睡去。
正打盹,前门那儿的窗户突然被打开,有人掀开窗帘,并和外头另一个人悄悄说着什么。
本以为自己没被发现,便不打算理会,可来人直接爬上了窗户,蹲在窗框上想要跳进来。
方修时和蹲在窗框上的林晓筝面面相觑,教室外另一个人也探头朝里看,是祝诀。
从没经历过这种事的方修时,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良久,他问道:“需要我给你们开门吗?”
林晓筝和祝诀进来后,都在忙着找东西,方修时试着和林晓筝搭话,才发现对方根本不认识自己。
来过家里那么多次,林晓筝不认识自己。
方修时早已习惯蜷缩在蛋壳里,透着薄薄的一层,摸到模糊的光线。他甚至都没有想过,蛋壳外的一切,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鼓起勇气找到祝诀,问自己能不能加入快餐店写作业,对方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答应了。
爸爸问起来,方修时就说,是找岑檐一起写作业的。方全文对儿子和岑檐是朋友这件事很满意,去快餐店的第一天,找到一件类似小西装的衣服,让方修时穿上。
“爸,你这是干什么啊,我是去写作业的。”衣服刚披到身上,方修时连忙闪开。
“穿上,第一次跟人家出去,打扮得精神点,待会儿我开车送你。”
方全文不知道方修时并不是为了见岑檐才要出去,他喜滋滋地下楼,先把车开出来。
趁着爸爸不在,方修时走进妈妈房间,从她桌上那摞小主持社纪念册里抽出一份。
“怎么了?”妈妈躺在床上,刚刚醒来。
“今天在外面和岑檐一起写作业,林晓筝也在,我顺便带一份这个给她。”
“那再多带一份啊,不给岑檐吗?”
“呃......”方修时没想到这一茬,没想好怎么圆。
妈妈却像懂了什么似的,摆摆手让他不用解释,快去吧。
但是方修时这慢热的性子,一和人打起交道,就又变得话多起来,他也试着主动和林晓筝说话,比如在快餐店里帮她讲题,以妈妈的名义找她说话,可林晓筝对他就是普通朋友的态度。后来去了几次严冀家,大家在一起吃饭,关系有所进展,但他还是不敢像严冀和岑檐一样,对林晓筝抱以“好朋友”的心态。
高考结束后的那个夏天,妈妈的身体有所好转,林晓筝来家里看望她,像之前来培训那样,没留下吃午饭。
妈妈对林晓筝考上中传表示祝贺,二人在客厅里聊了一上午,结束后方修时终于从房间里出来。
这次他主动打开房门,对林晓筝说:“我送你吧。”
“祝贺你。”去公交车站的路上,方修时说。
“你也很不赖啊,可以去北京了。”
“我没有去北京,我留在本地了。”
“啊?可是高考前,我听你和祝诀说,你想去北京,而且你的分数也是够的啊。”
“嗯,但是我妈妈的身体不好,反复发作,我想多陪陪她。”
“也好,反正南大也很不错。”
方修时填报志愿的时候,爸爸还是参与进来。他强行要求方修时把志愿改成南大,正当他要对专业选择指手画脚时,方修时打断他:“我不去北京了,但是,这也是我最后的让步,专业选择上我不会听你的。而且,我选择妥协,留在本地,也是为了我妈,不是为了你。”
方全文哑口无言,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儿子真正成年了,即将破壳而出。他装作随便他的样子,反正目的已经达到,留在本地念大学。
“我们只是希望你别离我们太远,你以后会明白的。”
“妈妈现在这样,你以为罪魁祸首是谁?难道不是你?你少自以为是地为我好!”方修时第一次对爸爸大吼,用尽全身的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方修时大学刚毕业,妈妈便去世了。妈妈多撑了这么多年,一直被病痛折磨着。他回家参加葬礼,葬席上多摆了一桌,是曾经她带过的主持人社社员。
林晓筝静静地坐着,她现在已经是知名新闻节目的实习主持人。她身边还坐着岑檐和祝诀,大家对着面前的冷菜发呆。四年了,高中毕业后很多同学逐渐失去了联系,哪怕有联系方式,打开对话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样慢慢地淡了。
可他们三人还有联系,只是没想到他们仨和自己再见的场景,是自己妈妈的葬礼。
蒋妤桐也是主持人社的一员,却没能过来,方修时知道她家里发生的事,也就没告诉她音乐老师去世的事。
晚上,岑檐带祝诀回家,不太顺路,便让方修时送林晓筝回家。林晓筝请了短假,明天就要回北京。
林晓筝的情绪不太好,一路上都没说话,音乐老师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存在。
盛夏的夜晚,因为一场雨变得格外清冷。
“高中毕业的那个夏天,你也是这样送我。”林晓筝开口。
“嗯,都过去四年了。”
“你当时支支吾吾没说出口的,是什么?”
没想到林晓筝还会提起这件事,方修时瞬间紧张起来,四年了,他也还没忘记。
“当时想说,我喜欢你。”方修时笑笑,“犹犹豫豫的,就没说,或许是因为觉得被接受的可能性不大,说不说都无所谓吧。”
“嗯,如果你当时说了,我会拒绝。”林晓筝一点都不惊讶,她看着天上的月亮,又看向男生,“我知道你喜欢我什么,上了大学后,音乐老师和我提过你的这份情感,也提过她对你的愧疚。”
“我妈她还知道这事?”
“是啊。”林晓筝笑了,“她还拜托我一件事,如果哪天她离开了,请我务必和你见一面,告诉你,她希望你不要为此伤心。人的生命就像花儿,有开必凋谢,这是她的选择。她曾经后悔过,在那个年龄做了高龄产妇,但无论如何,是已经做下的选择,希望你不要过于自责。这对她来说是结束,可对你来说,是开始。去北京吧,去做你真正想做的。”
“好,我听到了,谢谢你。”方修时深深吸了一口气,很久以后才回答。
“还有一句是我私人想补充的。”林晓筝目视前方,“我知道你现在或许对我已经没感觉了,但我想说,去追求你真正喜欢的人吧,你曾经喜欢我,只是喜欢一种幻想,喜欢那种你心目中的理想状态。那不是爱,那是寄托,那是渴望。我祝你能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是你遇见便愿意打开门,真正想要喜欢的人,而不是躲在房间里。”
方修时眼含热泪,他仰起头,也看向那轮月亮。
蛋壳之外,会有更精彩的人生。
一个小彩蛋:方修时的女友李寻初在我另一本小说里会登场,如果有机会接着在这个平台更新的话~
第42章 坦白
岑檐晚上果然没有回来,祝诀和林晓筝一起回的岑檐家,打开房门,里面黑漆漆的,没半点动静。
对门开了,严冀围着围裙,招呼她俩进来。
有林晓筝在,做饭的速度快了很多。祝诀愣神,捧着装菜的篓子站着,林晓筝在她眼前晃了晃手,她才回过神。
“在担心岑檐吗?”严冀打开电饭煲,查看温的饭。
“嗯,不知道他和阿姨,还有他外婆怎么样了。”
“不论怎么样,岑檐都能解决的,你放心,先收拾收拾准备吃饭吧。”
其实祝诀是在想那一句“我高一就知道了”。
说明现在与过去又一次有了联系,这难道就是日记本想告诉自己的吗?
“为又一次进步的祝诀,干杯!”林晓筝看餐桌上气氛低落,举起手中的橙汁,想要缓解一下。
祝诀笑得很勉强:“太艰难了,这次考试。”
“都过去了,考一次丢一次,等到下学期,各种各样的考试会考到让人麻木。”严冀也端起杯子,“你往好处想,至少进步是实打实的。”
吃完饭,祝诀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先走进徐稔的房间,打开电脑。
在等□□登录的过程中,家里的电话突然响了,祝诀跑进客厅去接。
“喂?”
“祝诀。”电话里的声音很低,很沙哑。
“岑檐?”祝诀心里有些慌。
“嗯,外婆去世了,我和妈妈正在忙,今晚需要守着,不用等我们回来了,你先睡,明天麻烦你再帮我请一星期的假,下周一我再去学校。”
“啊......好的好的,你有什么难处,记得跟我说。”
岑檐强撑着精神和祝诀说了再见,便挂掉电话。
徐稔房间里不断地传来消息提示音,将祝诀拉回现实,她在黑暗里跌跌撞撞地跑回去,跑回唯一透着光亮的房间。
——你怎么上线了不说话?
——没什么,刚刚去客厅接了个电话。
——我本来还想问你,期末考已经过去,出成绩没有?
——出了,五百名出头。
——还不错啊,进步蛮明显的。
岑檐呢?
——他……
——怎么了吗?
——他这次没拿第一,班级第二,年级第五。
——这么说,和高一期末那次一样?
——嗯,或许这是日记想表达的吧。
——太巧了吧!
对了,我哥和我妈现在在家吗?
——不在,他们......在你外婆家。
——这么晚了怎么还去外婆家?发生什么事了吗?
祝诀看着电脑,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徐稔。
可是,好像是否告诉徐稔,都是无所谓的,因为对现在的祝诀来说,过去是已经成形的。
真的没有改变的可能吗?
——没有,就是快过年了,去看看。
又到周五,岑檐一周没有来上学,也再没有打电话过来。祝诀和林晓筝约好,周六在快餐店研究补习班。
“也不知道岑檐怎么样了。”林晓筝点了一杯可乐,双手托腮。
“等他处理完吧。”
“岑檐家边上的几个补习班都还不错,不过,我和严冀参加的那个不太适合你,虽然时间很流动,但是也太自由,更适合有基础的学生。”林晓筝摊开那些补习班的宣传手册,“这些都是我妈筛选过的,你先看看。”
“这个呢,参与人数还挺多的。”祝诀指了一张好几页的折页宣传单。
林晓筝看了一眼:“这个啊,是挺优质的,但是每个班都有很多学生,老师很难照顾到每个学生,这对你来说,和在学校里听课没什么区别了。”
“也是哦。”祝诀又找了几张,最终选定一张,“这个,感觉还可以,就是老师比较少。”
“不错诶,就是开的时间短了点,去年才开的,所以老师比较少吧。”
“我觉得挺适合我的,老师比较少,但看介绍还是很不错的,只是,他们也是第一次遇见我这样的学生吧。”
“不会的,这点你放心,这边的补习班什么样的学生没见过,八中倒数的都会来听课。”
“好。”祝诀看了一眼价格,心里还是一颤。
“你别担心,我妈选出来的这几家,都是可以按节付费的,不需要一次性付清,你把你家里人给你买资料的钱、平时的零用钱,做家教的钱都攒下来,还是能付得起的,只是课时会比别人少一些,你在上课前,看一下课表,挑自己最弱的部分去听吧。”
“嗯,那就先这么定了,到时候我会去报名的。”
“严冀?”二人刚聊完,林晓筝抬头,严冀已经走到祝诀身后。
“就你们俩啊。”严冀拉开凳子,坐到林晓筝身边。
“还有方修时,但是他要临近中午才会来。”
“那今晚要在我家吃饭吗?岑檐的事,我知道你们心里都不太好受,方修时也是第一次来我家,他这段时间帮大家讲题,也算谢谢他。”
“可以啊,只是音乐老师还在住院,不知道他晚上有没有空,待会儿等他来了问一下吧。”祝诀把整理好的,不会的题递给严冀。
“不错啊,已经开始问这种中等难度的题了。”严冀接过,感慨道。
祝诀这几个月肉眼可见地消瘦,她的胃口很好,但熬夜加早起,过度用脑,导致消耗也很大。
身体越来越轻,书包越来越沉。
方修时如约而至,刚走到他们这桌旁边,还没坐下,就把书包放桌上翻找些什么。他拿出五六本大试卷,递给祝诀。
“你又买了新试卷?之前的都做完了?”
“做完了,我只挑重点的做,所以很快。”
祝诀在这几本大试卷里挑选着,发现有几页已经做好标记,折了个小角。
“这是......”
“这是我觉得题型出得比较好的几页,先给做上标记了,你挑好以后,还是去对面打印吧。”方修时像是赶过来的,坐下灌了一大口水。
“你从哪儿来的啊,不像从家里来的,这么赶。”
“我从医院来的。”方修时喘了口气,“不赶不赶,只是公交车这个点人比较多,有点挤。”
祝诀迅速挑好要打印的题,先出去了。
严冀看了一眼门外,敲了敲桌子。
“那些标记,不是你做的吧。”
“啊?”方修时抬头,有些紧张。
“那些标记,是岑檐做的吧,我记得,他喜欢在练习册里把重点的部分折角,再在折角的地方写上日期,方便以后快速找到。”
方修时愣了一下,只好坦白:“是啊,是他做的,但他让我不要告诉祝诀,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了,也就帮他保守秘密吧。”
“当然,不过,你是怎么拿到这些带标记的试卷的?岑檐最近应该很忙吧。”
“这些是这周一的晚上,他给我的,当时......你们应该也知道,他外婆去世了,我在医院里照顾我妈,跟他碰上了。”
“原来是那天。”严冀叹了一口气,“难为他了。”
“他对祝诀还挺上心的。”方修时试探性地说。
“嗯,看似只有几个标记,但需要把整本试卷从头到尾看一遍,很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