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日游荡——七枚树【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24 23:15:38

  很快,大家都已经组好队,只剩去搬仪器的三个男同学,和张齐。
  搬仪器的三个男同学里有两人关系比较好,另一个人是班长,成了落单的那一个。
  班长站在讲台边,没等老师宣布他和张齐自动成为一队,就先开口:“老师,我和他们一队吧。”
  班长指了指教室里的某个两人小队,自顾自地搬着凳子挤到那队旁边。
  科学老师认得班长的爸妈,不是省油的灯,劝阻无果后只能放弃。
  张齐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看着科学老师抱歉的眼神:“那我也可以三人一队吗?”
  科学老师点点头,示意他入队。
  张齐走向方修时,方修时始终没有抬头。
  做弹尺实验的时候,大家都用自己的尺子,可张齐连直尺都没有,他只有一把三角尺,将就用了很久。
  不知所措之际,方修时从笔袋里拿出另一把直尺,趁着科学老师在台上讲着拨动振动幅度与尺子长短关系时,悄悄推了过去。
  张齐接过,没有吭声。
  中午放学,张齐趁班里人走得差不多了,拦住方修时。
  “发生什么事了吗?”
  方修时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说:“没什么啊。”
  “还是你觉得我成绩不好,才不愿意跟我组队。”
  “没有没有。”方修时连忙解释,“是我爸,他不让我们在一起玩。”
  “哦。”张齐大概能猜到为什么,“那还是因为我成绩不好。”
  “那是他,我从来没有这个意思。”
  “我知道。”张齐笑了,他笑得越灿烂,方修时就越愧疚,“那就这样吧。”
  “什么?”
  “你家里人不让你跟我玩,那就不玩呗,反正在跟你做朋友之前,我一直是一个人,也习惯了。”
  “我……”
  “行啦,我不为难你,或许我们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句话是张齐从妈妈经常看的肥皂剧里学来的,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说出这样肉麻的台词。
  但他心里很舒畅,仿佛也在肥皂剧里一样。此时此刻,他也是主角。
  方修时却觉得这句话很严重,他拉住张齐:“等我们长大,等我不用听他的话。”
  “方修时,你真的觉得会有那一天吗?”张齐最后一次搂住他的肩。
  虽然没什么人愿意和张齐做朋友,但张齐也不是来者不拒,他能和方修时成为朋友,是看见过他的软肋。
  方修时和自己一样,是没有安全感的人,但他天生被一层蛋壳保护着,自己还没有意识到。
  张齐是三角尺,方修时是直尺,三角尺和直尺并无功能上的实际差别,可在某些特定的场合,总有派不上用场的时候。
  随着年龄的增长,方修时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偶尔他也会怀念那个和张齐待在一起时无话不说的自己。
  张齐现在怎么样了呢?他不知道。
  方全文不是完全的唯成绩论,至少对待方修时的成绩时,是这样的。
  方修时的成绩可以上一中,但方全文却改了他的志愿,填报了三中。
  他弯下腰,搂住儿子的肩膀:“三中也很不错的,我和你妈妈都在那里工作,平时也能照顾你。”
  方全文太希望能把儿子永远留在身边,他会为儿子精心打造专属于他的蛋壳。
  这里温暖潮湿,这里安然舒适。
  刚上高一,学校里选小主持,本来学校是不会搞这种娱乐性质的活动的,多亏了一中先搞,加上妈妈的坚持,才有了小主持人社团,在一众“阅读社”、“英语角社”、“数理竞赛社”中显得更有吸引力。
  方全文父子俩都觉得,妈妈会让方修时当男小主持,可是妈妈没有,妈妈把这个位置,给了一个叫岑檐的学生。
  方修时知道他,从外地转过来的,学习成绩很好,甚至远超第二名几十分。
  被“唯成绩论”影响的方修时还以为,妈妈选他,是因为他成绩好。
  “不是喔。”妈妈轻轻地摸着方修时的头,“我选他,是因为他愿意,他答应了我。我不选你,是因为我知道,你不愿意。”
  “我......”
  “妈妈身体不好,有时候,很多事情,没有办法帮到你。但我必须要说,爸爸他是爱你的,他就是太爱你了,才会这样。”
  “我知道。”方修时看向妈妈无奈的眼神,握住她的手,“谢谢妈妈,知道我不愿意。”
  后来,方修时第一次在喇叭里听到岑檐的声音,温润清晰,顿挫有力,他心里想:这个声音是适合做小主持的。
  适合。
  方修时心里明朗。
  小时候第一次听张齐说这个词时,方修时还没有任何概念,现在似乎懂一些了。
  不适合的事,不愿意的事,也是可以不做的。
  多年后再见到张齐的那一天,太阳毒辣,空气里的热流滚滚,裹住方修时前进的脚步。
  女朋友依偎在自己身边,动物园里,一路过来很多摊贩。
  “小初,为什么想来动物园?”方修时问女生。
  女生仰起脸,甜甜地笑着:“我小时候,每次过生日都会来动物园,可自从开始上初中,就没再来过了,现在这里变了挺多,但童年的感觉没有变。”
  方修时捏了一下女生的鼻子,温柔地笑。
  “买朵花吧,新鲜的花!送给你身边的人!”路边一个卖花的青年大声地吆喝着,吸引了女生的目光,“可以写明信片!写贺卡!”
  “买两束吧,你可以写我的名字,我再写你的名字。”
  方修时走到小摊面前,摊主还在三轮车上搬自己的花。日头猛烈,汗水从头浇到脚,卖花青年抹了一把汗,看见有客人来,连忙擦擦手,取出两张明信片,又转身干活了。
  方修时付了钱,低头在贺卡上写下女友的名字:李寻初。
  女生也拿起笔,写方修时的名字,长长的头发散落,方修时在背后帮她拢起。
  “方修时?”摊主转身,看了一眼明信片,突然提高音量。
  李寻初看着男朋友疑惑的脸,小声地问:“他好像认识你?”
  方修时看着眼前这个古铜色皮肤的健壮男人,看着他的脸,好像有些眼熟,却说不出来名字。
  “是我啊,张齐。”
  方修时“啊”了一声,手中的笔掉落在地上:“张齐?”
  距离小学毕业已经过去十多年,记忆中童年的短暂伙伴,面庞早就不再清晰,只能在眉宇间依稀辨认出。
  “这么多年没见,差点认不出了。”张齐使劲地抹掉眼前的汗,可无论怎么用力,眼前还是一片模糊。
  “是啊,太多年没见了。”方修时低头笑了笑。
  “你们先聊,我再挑挑花。”李寻初看着老同学重逢的场面,随便找了个借口先离开。
  “你女朋友啊。”张齐问。
  “嗯。”
  “很漂亮。”
  “嗯,她很喜欢花。”
  二人同时看着正弯腰挑选花束的女生,女生的白裙裙摆在五颜六色的花群中扬起,纯净无瑕。
  “算算日子,你毕业几年了吧。”
  “一年。”方修时看着张齐绞尽脑汁找话题的样子,叹了口气,“你后来找到适合自己做的事了吗?”
  曾几何时,方修时每每想起张齐,都在脑海中排练着自己问他这个问题的场景,实在没想到会像今天这样突然。
  “是啊。”张齐张开双臂,骄傲地指向身后三轮车上的花,“初中毕业以后,我就学了园艺,养花也很难,但我愿意去做,也能看得到效果。”
  “很成功,真的很成功。”一滴汗从方修时的脸庞流下,他抹了一下,“这的确很适合你。”
  “你也很成功呀,事业顺利吧,凭你的聪明脑袋。现在还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不介意的话,我给你们婚礼送花,免费。”
  方修时笑了,他点点头:“明年春天,留个联系方式吧,到时候给你寄邀请函。”
  张齐抽出一张明信片,坐在小板凳上写自己的地址、电话,方修时突然又说了一句——
  “你看,我们长大了,不用听我爸的话,我可以自己决定邀请谁。”
  带着一丝幼稚的、赌气的意味。
  张齐轻笑一声,把明信片递给对方。
  童年的蛋壳在某个不知名的时刻,悄悄碎裂。
第41章 方修时番外:蛋壳之外(下)
  方修时第一次独自坐公交车,是在高三的某个冬夜。他刚结束一天的期末考试,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医院,照顾住院的妈妈。爸爸那天异常疲惫,竟同意让方修时一个人坐车回家。
  或许是因为明天还有考试而爸爸抽不开身送他回家,或许是因为妈妈跟爸爸劝说过什么,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十八岁了,妈妈的病让爸爸意识到,他已经长大了。
  临近末班的公交车上没什么人,方修时走向后排靠窗的位置,独处的空气很清新,他慵懒地后仰,眯着眼睡觉。
  车子停下,上来几个人,他隐隐感觉到有人走到自己身边。
  林晓筝惊讶的声音传来,女生坐到他身后。
  要不是周六在快餐店聚过,方修时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和林晓筝有过多交集。
  高一,妈妈邀请学校里主持人社的学生来家里吃饭,选拔在即,妈妈不希望没被选上的学生太难过。
  听妈妈提起过她的最终人选,比较适合的有三个人,岑檐,蒋妤桐,林晓筝。
  都是方修时不太认识的人,除了蒋妤桐。
  蒋妤桐的家里人也是三中的老师,蒋老师带着她和自己一家子一起吃了几次饭。那几次饭局上,蒋妤桐明明还是个小姑娘,却总在刚进门时,尽数展现她的懂事,把妈妈哄得很开心。
  很熟练的官腔和姿态,本来方修时还有点嗤之以鼻,觉得她表现得未免太明显,可是开始吃饭后,主场成了蒋老师的,蒋妤桐便安静下来。
  甚至有点不知所措,全场就他俩全程坐着,眼神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偶尔对视,又迅速闪回视线。
  在学校里从没有交集的两个人,放学后脱下校服,被迫尴尬地坐着。
  方修时这时候察觉到,这个叫蒋妤桐的女生,或许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但在学校里,方修时还是对蒋妤桐敬而远之,总是有好几个人一直跟在她身后,跟排队似的。
  后来不知怎的,蒋妤桐刚被选上,培训刚结束,却又主动卸任,自己家里也再没跟她家一起吃过饭。卸任的蒋妤桐像个没事人,却急坏了妈妈。
  其实林晓筝的音色更好些,但是她要上补习班,没怎么参加社团的培训,妈妈也很为难。
  好在社员们都很宽容,大家明白音乐老师的不容易,一致认为林晓筝的音色的确更适合广播,推举了她。林晓筝也答应,这段补习班最忙的时候过去,会补上之前的培训。
  高一的冬天,林晓筝每周周末都会去音乐老师家里补培训。但她没见过家里的方修时,在学校里,除了蒋妤桐,没学生知道方修时和音乐老师的关系。
  况且,林晓筝也没有什么非要认识一下音乐老师儿子的必要。
  音乐老师让林晓筝每周自己选三首诗来读。
  “你别看诗短,但一首诗能涵盖的情绪是很多变的,而且很考验断句和重音把握。”
  方修时在房间里写作业,妈妈和林晓筝在客厅里练习。
  “月亮夫人。
  水银打碎了吗?
  不是。
  谁家的少年,
  把灯笼点燃?
  只需一只蝴蝶,
  就足以将你熄灭。
  噤声……但是真有可能!
  月亮,
  就是那只萤火虫。”
  女生的声音隔着一扇门,却清晰有力地传入方修时的房间。这是林晓筝最喜欢的一首诗,方修时打开浏览器,敲下键盘,搜索着那一句——
  “只需一只蝴蝶,就足以将你熄灭。”
  诗的作者是洛尔迦,出自《反映》。
  习惯了林晓筝每个周末都来家里念诗、读文章的日子,好像有什么在敲打方修时身旁的蛋壳。
  直到有一天,林晓筝补完了之前的培训,没有过来。
  方修时顿时觉得家里安静得可怕,他走出房间,保姆放了一天的假,妈妈正在厨房里做午饭。
  “作业写完了吗?”
  “还没,我下午再写,现在来帮帮忙。”
  “也好,反正今天你爸不在家吃饭。”
  中午吃饭,方修时终究没忍住,提起林晓筝。
  “她啊,她的培训已经结束了,没什么特殊情况应该不会单独来了。”妈妈夹了一筷子菜给方修时,“怎么?你希望她每周都来?”
  “不是,只是之前习惯听你们在外头念诗了。”
  “晓筝这孩子,做起事来非常认真的,而且很有规划,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想要什么?当小主持?”
  “她成绩还挺好的,但是打算走小科,打算考播音类专业。”
  才高一,林晓筝已经想好大学专业的事了,这些对方修时来说,都是无需提前考虑的事,因为不管自己怎么想,爸爸总会给自己安排他认为最合适的专业。
  方修时的人生像一块板,上面钉满了钉子。什么时候要做什么事,都有清晰的印记。
  “气质挺好的。”方修时咬着筷子。
  “是啊,晓筝小时候住在农村里,身上有种坚韧、自由的气质。”
  “农村?”
  “是的,她有时候会跟我讲讲小时候的趣事,抓泥鳅跳房子,在花园里抓蝴蝶,在山丘上陪爷爷砍木头……”
  那是方修时从没有接触过的童年,他的童年只有上学、放学、写作业,虽然周末爸爸也会带他去动物园,或者博物馆,但他一直觉得没什么意思。
  跟着爸爸妈妈去过几次乡下老家看望爷爷奶奶,方修时穿着精致的衣服,在一群刚打过泥仗的同龄人里格格不入。他们的奶奶正在和方修时的奶奶围坐在一起聊天,看见满身是泥的孙儿孙女,满脸笑意地嗔怪着。
  “看看人家小时,在城里上学,就是不一样。”
  方修时不知所措,他只能站在原地,做一个被比较的靶子。
  泥娃娃们瞥了一眼方修时,对他做鬼脸。
  一整天,方修时都只能坐在房间里,隔着窗看外头的小朋友们玩老鹰捉小鸡,或者拿着打火机烧蚂蚁,时不时传来阵阵欢笑声。
  方修时也想玩。
  “跑来跑去很危险的,外头都是粗糙的水泥地,摔了怎么办?”
  “用打火机?那怎么行?很容易烧伤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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