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心的可不止这点。”一直没说话的林晓筝突然说。
“哦?”方修时有些好奇,“比如呢?”
林晓筝想起答应过岑檐的事,张张嘴,在想怎么说。
“也没什么,就是一些小事,行了行了,祝诀快回来了。”林晓筝一脸心虚,摆摆手。
日落时分,满脑子都是数字和字母的大家终于能歇息。
“今晚你有空吗?要不要来严冀家吃饭?”林晓筝发出邀请。
“吃饭?我们几个吗?”方修时正在收拾书包,有点惊讶。
“是啊,我们经常在严冀家里吃饭的,在学校里不太好意思邀请你,今天正好想起来。”
“我,我需要打个电话给我爸。”
林晓筝点点头,表示理解。
“你不用担心。”祝诀安慰他,“虽然岑檐不在,但是严冀在。”
方修时知道她话的意思,也点点头。
这通电话,方修时还挺紧张的,他很担心爸爸不同意,当着大家的面,他也不好意思跟爸爸抗争。
这次期末考试的第一是严冀,爸爸虽然犹豫,但还是同意了,只是跟他说,等吃完饭,会去严冀家楼下接他回家。
“我爸就这样,生怕我会出什么事,但我都上高中了。”怕大家误会,方修时还是习惯性地解释。
大家没说什么,只是让他别想那么多。
“或许在家长眼里,我们永远都是小孩子吧,只是保护的方式、程度有所不同。”祝诀用了“我们”这个词,把方修时拉到大家同等的处境中。
方修时笑笑,跟着大家离开快餐店。
林晓筝一进屋,就像进了自己家似的,从冰箱里拿出菜,拎着走向厨房。
“林晓筝也做菜啊。”方修时还在门口脱鞋。
“嗯,林晓筝很会做菜的,小时候练出来的。”祝诀解释道。
“我可能就帮不上什么忙了,我从来没做过什么家务。”方修时小声地说。
“没关系,你和我在旁边洗菜就行。”祝诀把厚外套脱下,挂在衣架上。方修时很感激,祝诀没有说“那你就在客厅坐着我们来就好”这种客套话,而是让他也参与进来。
“好,好。”方修时跟着祝诀,进入厨房。
温热的水流经过韭菜的根部,这是方修时第一次洗菜,有些生疏,也很新奇。
“你把泥什么的洗干净就好,我来切。”林晓筝正在切土豆,方修时站在她身旁,连忙点头。
严冀家的厨房面积不大,但很整洁,一看就知道这个家的主人很爱惜这个房间。
“严冀,你爸妈今晚不回来吃饭吗?”方修时随口问了一句,无人回应,短暂的沉默让方修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
祝诀已经想好怎么圆场了,刚准备说,严冀拦住她,冲她笑笑。
“我不和我爸妈一起生活了,我和我奶奶一起生活。”严冀若无其事地说。
祝诀见他坦白,微微怔住,随即也笑起来。
“啊,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方修时手忙脚乱,林晓筝接过他手里洗好的韭菜,顺势拍拍他,示意他没关系,不用紧张。
“没事,这也没什么。”严冀轻松地笑笑,“虽然才过去没多久,但是对我来说,也没那么难以启齿了。高二的时候,我爸爸和我妈妈离婚了,他们都不想带我这个拖油瓶,也不想带着治不好病的奶奶,所以,我也不为难他们。我跟他们签好法律规定的把我判给爸爸的协议,却没有和爸爸一起生活,我带着奶奶搬到这里,他们每个月会给我寄钱。”
“可是,你爸爸不就违法了吗?”
“他本来就不怎么在家,经常出去出差,一出就是大半年,所以我就算住在他家里,也是一样见不到人,和我住在外面没什么区别,我带着奶奶住在外面,还能自由一些。没找房子前他也已经预计租金,每个月都会打来。”严冀抬头看了一眼仍然一脸愧疚的方修时,“我都说没事啦,你别那个表情,我怪不好意思的。”
祝诀听完,也明白了些。
怪不得选择八中附近的老小区,应该是因为便宜吧,可以从爸爸打来的租金部分里,省下更多的钱。
“那你奶奶呢,在家吗?”
“在,她在房间里,她的病是长期慢性病,治好的几率很小,只能吃药耗着,忍受病痛的折磨。但我觉得现在的日子很好,再也没有冷漠的父母,假言假语的关心。我相信有一天,奶奶会好起来的。”
“嗯。”方修时本想说他爸爸认识很好的医院,可以帮忙,但又想起上次这么跟祝诀说,祝诀拒绝了,估计严冀这么要强的人也会拒绝吧。
这是除了岑檐一家,严冀第二次跟别人说自己的经历,说完顿时觉得心里释然不少。是啊,现在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奶奶不一定会好起来,但自己的日子一定会。只要珍惜相处的时光,他突然也不那么害怕奶奶总有一天会离开了。
严冀把锅盖盖上,看向奶奶房间的方向。
第43章 共同的秘密
做好饭,严冀打包了两份,放在一边。
“这是?”祝诀注意到了,不解地问。
“这是给岑檐和徐阿姨准备的。”
“岑檐会回来?”祝诀有点惊喜。
“其实,岑檐每天晚上都会回来,但他让我不要告诉你,不过......明天他和徐阿姨就回来了,我想,也不差今晚了。”
之前每晚都是严冀做好饭了来叫祝诀,祝诀吃完帮着收拾好就走,所以她从来不知道,岑檐每晚都回来过。
“音乐老师还好吗?”餐桌上,林晓筝关切地问。
“还好,只是她心态不太好,心态对一个人的身体健康还是很有影响的。”
“那我假期有空再去看看她。”
严冀若有所思:“心态很重要吗?”
“因人而异吧,不过肯定是有点影响的,乐观和悲观的人,战胜病魔的几率是有差异的,我在一些研究文献里看见过。”
“怎么了吗?”祝诀察觉到严冀的不对劲。
“我在想,我的奶奶,我每天只有放学后在家,她一个人在家也挺寂寞的吧。”
“有可能,但听你说,她腿脚不方便,不太好出门?”
“嗯,也有准备轮椅,但她说怕光、怕人,不愿意出去。”
“那要是,别人来呢?”方修时思索着,“比如,她有什么朋友?”
“朋友。”严冀抬头,思绪飘远,“有的。”
吃完饭,三人帮着严冀收拾清洗碗筷,方修时的电话响起,他给他们比划手势示意,抱着衣服先离开了。
“我也先走咯,我今晚有课,先去准备了。”林晓筝甩甩手上的水,似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方修时走到楼下,忘记穿上外套,一阵寒风过来,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你怎么衣服都不穿啊。”方全文已经在楼下等了好一会儿,看见只穿着毛衣的儿子,连忙上前。
“忘了,上面开了空调。”方修时把衣服穿上。
二人上车后,岑檐才从旁边的大树后出来。
“你在这儿干嘛?”突然出现的林晓筝吓了岑檐一跳。
“我?我回来一趟,有个事。”岑檐倚着大树。
“我知道,拿饭吧?我是说你怎么不上去?”
“我也刚到。”岑檐撒了个小谎。
“那你去吧,我去上课了。”林晓筝心里有数,没拆穿他。
“等一下。”岑檐叫住女生,林晓筝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转过身来。
“你是想问吃饭的事,对吗?”
“嗯。”
“今晚我、祝诀、严冀、方修时一起吃的饭。”
“已经全部结束了?”
“嗯,祝诀也应该回去了吧,她今天复印了不少方修时带来的卷子,今晚开始做,时间很紧。”
林晓筝说这句话时,提到卷子,特地多看了岑檐两眼。
“好。”岑檐也注意到林晓筝调侃的眼神,他有点无奈,“好了好了,你先去上课吧。”
岑檐上楼,走到严冀家门口,转头看了一眼自己家紧闭的门,又转回去。
他回过神,轻轻地敲门,准备把饭菜拿走。
面前的门缓缓地打开,岑檐抬眼,祝诀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两盒保温饭盒。
“你......”岑檐被定住似的,迈不出一步。
“走吧,我送送你。”祝诀拎着饭盒,走在前面。
“这几天还好吗?”祝诀开口。
“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其实我还挺恍惚的,又一个重要的人,离开了我和妈妈。”岑檐拿过祝诀手中的饭盒。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嗯,高一就知道了。”
“是徐稔说的吗?”
“嗯,不知不觉,我们都成为循环中的一环了。”
“我在想。”祝诀和岑檐坐在公交车站的凳子上,等着最后一班车的到来,“现在徐稔还不知道这件事,如果我不告诉她,不就能改变些什么吗?”
“我想,不能。”岑檐看着祝诀的脸,“死亡的事实,是无法改变的,最多改变知道这个消息的早晚。”
“这几天,你的情绪……”祝诀欲言又止,“或许是我告诉徐稔太多事,从而影响了你面临这些事的心态。”
“有利有弊吧。”岑檐挤出一个笑容,“你不用担心我,我也希望徐稔能知道这些事,毕竟她以后没机会知道了。”
徐稔的世界永远停在溺亡的那天,可未来的祝诀能和她联系一年,仿佛是命运的垂怜。
以另一种方式,参与自己往后的生命。
“就好像,又加了一年的时光。”祝诀抬起头,眼泪流回眼眶。
“嗯,她离开的这两年,也好像从未消逝过。”
最后一班公交车来了,车头的灯光在夜色中逐渐靠近,变大。光打在祝诀和岑檐的脸上,阴影摇晃。
“好,天黑了,你回小区的路上也小心。”岑檐微微侧身,伸手帮祝诀拢了拢围巾。
下一秒,祝诀握住岑檐的手腕。
岑檐整个人颤抖了一下。
“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不用一个人撑着,我们完全可以一起解决。”祝诀的眼睛亮亮的,很纯粹的,为一个人焦心的眼神。
公交车已经停在他们面前。
二人同时松手,岑檐耳朵像被冻得通红,有些不自然地点点头,上了公交车。
找到位置坐下,岑檐脱下手套,摸摸自己的耳朵。
很热。
回到家的祝诀洗漱之后,还是打算先和徐稔讨论一下。她打开电脑,回想着岑檐说的话。
——如果我告诉你未来的事,你会觉得困扰吗?
——不会啊,我巴不得你天天跟我讲呢,最近可无聊了。
——如果是不好的事呢?
——那更要告诉我了。
祝诀双手放在键盘上,犹豫很久。
——那你做好准备,是不太好的事。
——是外婆的事吗?
祝诀还在打字的手停下来,她没想到,徐稔已经猜到了。
——是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只是,你那天晚上跟我说,岑檐和妈妈去了外婆家,因为快过年了。
如果是因为过年,那应该是去乡下,外婆的老家,可按照当时的情况,去的应该是外婆在市里的家吧,外公在家里,又不是不能照顾外婆。
一定是发生了很严重的事。
——嗯,外婆她,去世了。
对面安静了一阵,祝诀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
良久,徐稔终于有点动静。
——那外公和岑檐,妈妈,都还好吗?
——外公他,在高二刚开学,就去世了。
又是一阵很长的沉默,祝诀坐在电脑前,静静地看着屏幕。
自己好像一个杀手,把时空的脉络一刀切开,把未来残忍的真相,都伸到徐稔面前。
——看来,我还是我们家第一个去世的。
——……
祝诀无奈,徐稔真是角度清奇。
——还好,谢谢你选择告诉我,不然,我永远不会知道了。
——这,没什么好谢的......
——我先下线了,今天作业挺多的。
结束得很突兀。
徐稔很少会主动下线,而且期末考试刚结束,作业也不会多到哪里去。
“这次的第一居然是祝诀诶,这可把他们班班主任乐死了,开学以来,两次第一都在他们班。”
“别提了,我们老班又得发火。”
自从期末考试公布排名,这样的话祝诀听得耳朵都起茧子。
逼仄的学生时代,能引起讨论的,也就是学年大榜的变化了。
班主任的确乐开了花,甚至都没有过分询问岑檐的情况,只把这次成绩当做他偶然失误。
祝诀有留意过岑檐,他像是没看见排名一样,没什么反应,只是经常看着窗外,不知道想些什么。
体育课上,岑檐没去打球,坐在教学楼底下的小花坛上发呆。
“怎么,今天不打球?”祝诀走到他面前。
岑檐抬头,拍干净身边花坛边缘的灰:“坐吗?”
祝诀在他身边坐下,很久没跟岑檐说过话了。
“心情不好啊。”祝诀弹了弹校服裤子上的灰。
“没有,只是懒得打了。”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岑檐笑笑,“也没有,最近心里比较乱,考试的时候心不在焉。”
“让我猜猜,是不适应这里吗?”
“算你猜对了,每天上学的时候,在路上走着,经常想起曾经生活的城市,一时间,都不知道我现在到底在哪。”
“那你反射弧挺长的。”祝诀笑了,“这都一个学期了。不过老实说,和时间长短也没什么关系,你在之前的城市生活,也未必就适应,就像你吃徐阿姨做的菜,连在她面前做出真实评价都做不到,其实你说出来,徐阿姨不但不会觉得难堪,还会很高兴。”
岑檐轻笑,他思索几秒,下定决心要说什么似的,看向女生。
“期末考试前一天,下了点小雪,你还记得吗?”
“嗯。”祝诀稍稍回忆。
“我小的时候,最讨厌下雪天,打伞麻烦,不打伞又落了一脑袋。爸爸在下雪天从不打伞,回家后进门抖落几下,搞得门口滑溜溜的。有一次,我进门没注意,直接摔在门口,幸好有书包垫了一下。”
“好危险。”
“我爸就坐在沙发上,看着躺在地上的我,轻蔑地笑了两声,说我真没用,走到家了还能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