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校门口,祝诀刚准备和岑檐道别,却发现校名牌子边上孤单单地停了一辆电动车。
电动车上坐着一个女人,她正趴在把手上打盹。
祝诀越看越熟悉,她走近了仔细看。
“徐阿姨?”祝诀讶异。
电动车上的女人身体微微一颤,从睡意中醒来,寒风吹乱她额前的头发。
发现祝诀没跟上来的岑檐转身,才注意到妈妈在黑暗里坐着。
还有一辆他从未见过的电动车。
岑檐快步上前,声音微微颤抖:“妈?”
“你放学啦。”徐阿姨打了个哈欠。
“你这是......”
“妈妈新买的车,酷吗?”
“什么时候买的?”
“上个星期,这不是上晚自习了嘛,高中的晚自习下课原来会这么晚啊,妈妈还当是初三呢。”徐阿姨的脸上满是疲惫,却依旧兴奋,“所以,买了辆车,接你放学。”
“你会骑电动车?”记忆里,妈妈连自行车都不会骑。
“不会可以学嘛。”
祝诀站在一旁,心里大概懂了几分,她笑着,先和徐阿姨说再见。
见祝诀离开,岑檐又问道:“你往后坐吧,我来骑。”
“怎么,你不信我?”徐阿姨死死抓住把手,“你快上车。”
岑檐很无奈,只好坐到妈妈身后。
很显然,妈妈刚学会不久,她骑行的速度很慢,频繁地前后左右看。
“妈。”岑檐轻唤她。
“嗯?”
“谢谢你。”
“咳,说这干嘛?”妈妈的语气有些不好意思。
“没什么,只是,电动车挺难学的。”
“还好啦,你老妈我学得很轻松。”
五分钟后,妈妈骑车的速度有所提升,她的腰背也挺直起来。
妈妈的头发吹到岑檐脸上,痒痒的。
无数次。等到保安叔叔来找人之前离开小学学校的每一晚,岑檐无数次想象,如果有妈妈来接自己,该有多幸福。
周二晚上放学,林晓筝难得抽出时间,找祝诀一起放学。
“岑檐呢?”林晓筝进了七班,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徐阿姨来接他,我让他先走了。”祝诀开始收拾书包,“你今天不忙?”
“今天还好,总算能喘口气。”
“你报那么多学校,有最想去的一所吗?”
“嗯……北京吧,可能是中传。”出了教室,外面太冷,林晓筝往祝诀身边缩了缩,“你呢,还没问过你。”
“我?”祝诀歪着头想了想,“想去上海,具体哪个学校还没想好。”
“上海也挺好的,岑檐呢?”
“我还真没问过,不过,可能会选择北京吧。”
走到校门口已空无一人,只有保安叔叔在小屋里打盹。
林晓筝的爸爸已经在校门口附近的停车位上等候多时,林晓筝拉着祝诀上车:“天这么冷,我送你一段路吧。”
“不用不用,我家离得很近,你赶紧先回家吧,最近辛苦了,早点休息。”祝诀摆摆手,林晓筝的爸爸开了车窗,和她打了个招呼。
“好吧,你路上注意安全。”林晓筝坐进车里,朝祝诀挥手。
目送林晓筝家的车离开,祝诀搓了搓手,从口袋里找出英语单词本来,边走边背。
听徐稔说过,明天是高一的春季运动会。
“徐稔!来贴号码牌!”体委在队里喊着,徐稔跑过去,贴上077的号码。
“我的幸运数字诶。”徐稔接过周边同学递来的水,猛灌一口。
“加油加油。”同学又是捏肩又是捶背,搞得徐稔很不好意思。
徐稔报了八百米,耐力是她的专长。
随着一声哨响,徐稔远远地跑在前头。寒风像一根根针往徐稔的鼻子里钻,一直钻进脑袋里。
一圈轻松跑过,第二圈稍微有些吃力。徐稔尽量放空大脑。
什么都不要想,只是向前跑。
感受冷风结结实实砸在脸上的滋味,感受呼吸不畅的紧迫感。
离终点还有一百米左右,旁边一个女生突然赶超,徐稔反应过来,来不及多做考虑,急忙提速,踩到排水口时受力不稳,轻轻地歪了一下脚。
顾不上别的,她只想尽快到达终点,用尽全身的力气跑完全程后,喉咙里充斥着血的味道,蔓延到鼻腔。
接着,脚踝处的疼痛感才渐渐醒来。
在同班同学的欢呼声中,徐稔坐到地上,被老师叫起来:“同学,刚跑完走一走,不要立刻坐下。”
徐稔的嗓子冒烟,她说不出话,只是指着自己的脚踝并摇摇头。
老师立刻着急起来,招呼其他同学找来担架,将徐稔扶上去。
医务室里,医护姐姐给徐稔检查,幸好不是很严重,先给她擦了些药。
“最近要好好休息哦,两个月内都不能运动。”医护姐姐又给徐稔配了药带走。
徐稔被同学扶着,一瘸一拐地回到班级休息。
“真没意思啊,运动会才开始诶!”徐稔手托着脸,刚在班级里坐了几分钟,便坐不住了。
“没事啦,外面那么冷,休息也好。”前桌转过身来安慰她,“刚刚的八百米,你是女子一组第一名哦。”
“好吧。”徐稔伏在桌上,看向窗外,从桌肚里偷偷摸出手机,发消息给哥哥。
——我受伤了,这下歇菜了。
“祝诀受伤了诶。”
“啊?”岑檐坐在主席台上,趁运动会广播间隙,偷看一眼手机,查看徐稔发来的短信。
过于巧合,他反应稍微有些大。
“你看。”林晓筝递来一张加油稿,是岑檐班里新递过来的一批,上面是他们班4X100米接力赛,其他三个女同学一起写的,希望祝诀安心,不要内疚。
岑檐看着加油稿的文字,捏紧了手机,没马上做回应。
“应该已经送去医务室了吧。”岑檐回答。
“嗯,你怎么看起来丝毫不紧张?”林晓筝笑着打趣,“元旦前还偷偷送人家礼物呢。”
“我......”岑檐轻笑一声,“我跟她不熟,太冒昧。”
林晓筝也知道,所以就此打住,不再调侃。
过了几分钟,岑檐低头偷偷发短信。
——那你好好休息,祝诀也受伤了。
——啊?
徐稔迅速回复。
——她已经被送到医务室了,放学后我问问她什么情况,回去告诉你。
祝诀被抬到医务室,帮忙的几个男生都是别的班的,祝诀连忙对他们表达感谢。
其中一个男生有点眼熟。祝诀下意识看向他的手腕,戴着一根红绳。
还没来得及问他什么,班主任匆匆赶到,几个男生和班主任打了招呼后便自行离开了。
“没事吧?怎么破这么大一块?”
“没事,老师。”
涂药时祝诀疼得龇牙咧嘴,班主任打电话给祝诀妈妈,让她提前来接祝诀放学回家。
“这么巧啊,你也受伤了?晚饭时候听我哥说的。”换完药,徐稔躺在床上给祝诀打电话。
“是啊,咱们真是共患难。”
“听我哥提到,你崴了脚,还伤了膝盖?”
“嗯,不过崴脚并不严重,倒是膝盖上破了好大一块。”
“怪我,早知道不怂恿你参加你们学校的运动会了。”
本来想给岑檐和祝诀多制造些机会的,运动会前一晚,徐稔还特地跟岑檐叮嘱过,让他第二天多念点给祝诀加油的稿子。
“说什么呢,当然不怪你啦,是我自己没注意。”
“......这事儿我总归还是有责任。”想起自己的私心,徐稔仍旧过意不去。
“哎呀,都说了不怪你,跟你没什么关系呀。”祝诀在电话这头摇摇头,“你什么时候能改掉习惯性自责的问题?别总把很多事的原因都归结到自己身上。”
“嗯,我知道了。”徐稔只好作罢,“对了,我妈看我受伤,给我买了好多好多扭伤药膏,你要不要?要的话我让我哥带点给你送去,我这儿都用不完。”
“我家也买了。”
“但我妈真的买了特别多,你跟阿姨说一下,先别买太多,用完了从我这儿拿。”
“也行吧。”祝诀总觉得徐稔还沉浸在自责的情绪里,只好答应她,这样她心里也能好过一些,“不过不需要明天就让岑檐带来,今天我受伤后,老师立马让我妈接我回家了,运动会这几天没课,老师批假。”
“天呐,这么好?”徐稔愤愤不平,“我受伤后就在教室里坐着,明天也还是要去学校。”
“啊?为什么?”
“我们班没报项目的同学,大部分都在教室里自习,明天我也还得去学校自习。”
“一中抓这么紧啊......”
“可不是嘛,上学期的学科竞赛让我哥抢了点风头,一中表面上不在乎,其实背地里一直在和三中暗暗较劲呢,这不是又要到学科竞赛了嘛。”
“的确,只是辛苦你了。”
“我都懒得说我们学校......我哥去年的选择是对的,三中真的人性太多。”
间断聊了些其他,两个伤员挂了电话。
祝诀平躺在床上,眼前浮现出白天在医务室里,那个男同学的手腕上的红绳。
是去年遇到的,给我纸巾的那个男生吗?
“疼吗?”汪婆婆坐在徐阿姨家的沙发上,给徐阿姨擦药,“疼就叫出来吧,好受一些。”
“没事,我能忍。”徐阿姨咬着牙说,“麻烦您了,我都不敢自己上药,总觉得自己上药更疼了......”
“不麻烦,你早些跟我说更好,要不是我今天来借洗涤精,还不知道呢。”汪婆婆一点一点地涂着,哈点气在徐阿姨的伤口上,“这样有没有好一些?”
“嗯。”温暖的气息落到腿上,真的减轻了一些疼痛,“好多了,婆婆,很感谢你。”
“不客气,对了,你都受伤了,今天还要去接你儿子吗?”
“要去的。”徐阿姨看了一眼墙上的钟,“但是还没到时间。”
“我都没见过几次你儿子,听小翼说和小祝晓筝都是朋友,但从没去过我那里呢。”
“是吗?他可能有点怕生,最近也比较忙。”
“小翼还说,你儿子学习特别好,人还长得好看,有机会认识认识呢。”汪婆婆说着,想要分散徐阿姨对疼痛的注意力。
“哦?难得听小翼夸别人呢。”
“是啊,小翼的性子一直比较冷,也从不表露些什么,所以婆婆我更好奇咯。”
“有机会的,他最近在忙物理竞赛,等这阵子学习上的事儿过去了,婆婆来我们家吃饭吧,到时候可以认识一下。”
“好,好。”汪婆婆笑着,“等给你弄完,我就先回去,不然小翼放学回来又要吵着送我回去,他这段时间也辛苦,我还是不麻烦他了。”
“嗯,您早点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小翼奶奶那儿我会多注意的,您别担心。”
“好嘞,我快擦完药了,明晚我还来帮你擦,你去接儿子的时候小心一点。”
药还没干,徐阿姨卷着裤腿,和汪婆婆一起收拾茶几上一片狼藉的药膏和纸巾。
正收拾着,门突然被打开,岑檐背着书包站在门口,看着眼前不知所措的汪婆婆,和连忙把裤腿放下的妈妈。
“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徐阿姨慌忙地说。
第65章 少一些遗憾
“我......今天物理竞赛模拟,我去一中参加模拟考,结束后回学校拿点东西,不用上晚自习。”岑檐关上门,走进客厅,“汪婆婆好。”
“哎,你好你好。”汪婆婆终于回过神来,连忙站起来带好自己的东西,“那什么,时间不早了,婆婆先回去了。”
汪婆婆也有些紧张,她不知道严冀有没有也去参加那个什么物理竞赛,得在他回来之前赶紧离开。
岑檐看着快步离开的汪婆婆,只得把疑问都抛在妈妈身上。
“这是?”岑檐指着桌上的药膏,走到妈妈身边坐下,“裤腿卷上去,给我看看。”
妈妈无奈,深吸一口气,露出伤口。
“没什么,都快好了,涂了好几天的药水了。”怕岑檐担心,妈妈立马补上一句。
“是练习骑电动车摔伤的吗?”
“嗯,妈妈太笨了,饭做不好,学个车也没说起来那么轻松。”
岑檐呆坐着,久久没有说话。
“妈。”
“嗯?”
“光涂这些,怎么会快好了?”
岑檐从包里找出其他的摔伤药膏,一一摆到茶几上。
“啊?你都知道了?什么时候?”
“你在小区楼下停车的时候。”岑檐无奈道,“你的腿使不上劲。”
“啊......是哦。”妈妈挠了挠后脑勺。
“你明天开始试试我买的药吧,伤口不能拖。”
岑檐俯下身,收拾桌上散乱的药瓶。
妈妈看着岑檐的背影,情绪如扎了小口的气球,瞬间破开。
“小檐,你知道吗?小稔之前也是偷偷摸摸擦药。”
岑檐手中的动作一滞,缓缓转过身,坐回沙发上。
“是高一下学期崴了脚的那次吗?”
“嗯。”
岑檐愣了几秒:“不是一个月就好了吗?医生也说她伤得不重。”
“是,但她恢复后去游泳班,热身没做好,又复发了。她为了不让我们担心,一直偷偷擦药,只是有次周末我回来得早,发现了。”
“为什么从来没跟我说过?”岑檐不解,这样的事,他竟然到两年后才知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小稔一直让我不要告诉你,但她现在不在了,我也没什么好再隐瞒的。”妈妈叹了一口气,“还是妈妈的错,你们才做了一年兄妹就......”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妈妈也不清楚。”妈妈起身,从身后的柜子里找出垃圾袋,坐回沙发上把纸巾棉签都放进垃圾袋,“好了,先不想这个了,早点洗漱休息吧。”
妈妈一瘸一拐地回了卧室,身影劳累而落寞。
岑檐一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半晌,找出手机打电话给祝诀。
新手机还没用过几次,屏幕亮起,显示着岑檐的名字,祝诀连忙接起。
“喂?”
岑檐极度疲惫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讲述刚刚发生的事。
“所以,麻烦你帮我问一下,徐稔为什么要瞒着我,可以吗?”
“嗯,嗯嗯,我会的,我待会儿就去问,有什么信息我明天再告诉你。”祝诀本想说“立刻回电给你”,想了想还是改了措辞,“你先早点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