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岑檐走进来,祝诀刚好背完一整章,她抬头,看见岑檐背对着夕阳,男生脸庞柔和,卷了一身毛茸茸的光晕朝自己走来,每一步都踩在地面的粉笔灰上,祝诀仿佛能看见灰尘在他脚下扬起,又落下,在余晖下弥漫。
“徐稔还没到。”祝诀看着已经走到自己课桌面前的岑檐说,“早知道我先打电话给她,反正只是徐阿姨叫我去吃饭,我自己也能过去的。”
每次周末去徐稔家,岑檐总是一个人在客厅里看书,或者在自己房间里待着。祝诀有点懊悔,是自己那天突然问岑檐要不要一起坐车,吓到他了吗?
“我周五放学后要帮数学老师弄卷子。”祝诀觉得等待男生回应的每一秒,都有一辈子那么漫长。
祝诀点点头,没再强求。
应该是岑檐回家后告诉徐稔了吧,徐稔才打算来学校里找自己,以为有什么要紧事。
“嗯,可能没赶上公交车,她收拾东西很拖拉的。又可能是,她先回了家一趟。”岑檐笑了,笑得祝诀越发疑惑。
“还好吧,徐稔人还是挺细心的,只是有时候有点风风火火。”祝诀见男生在她面前坐下,稍微有点紧张,“她为什么先回家?”
“帮你找个理由,我们三个,今晚大概率不会回家吃饭。”
“是因为徐阿姨的饭菜......”
“嗯。”岑檐轻柔地微笑,虽然不知道徐稔为什么让自己在学校里多多留意祝诀,但他能确定的是,祝诀对徐稔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朋友。
祝诀想起从小到大只来过徐稔家里几次的岑檐,想起他沉默的、倔强的侧影。
“其实没关系的,简单吃个饭而已,也辜负徐阿姨一番心意。”
“不会的,徐稔会自己组织好语言,不会让妈妈伤心的。”
男生的语气很轻,像一片羽毛,落进祝诀的心里。
不会让亲人和朋友伤心的徐稔,却突然选择出国,甚至没有和祝诀提前说过。
“你知道徐稔要出国的事吗?”
“听她提过,妈妈挺舍不得的,不过还是尊重她的决定。”
祝诀低着头,她还没有准备好。徐稔出国后,只怕二人间的联系会越来越少。
会成为陌生人吗?
岑檐正打算回位置上收拾书包,徐稔终于来了。
“这个公交今天人太多了,三中干嘛建在商场步行街旁边,好多学生坐那班车要来玩。”徐稔气喘吁吁,没提先回家的事。祝诀起身,递自己的水杯过去。
“我去找你就好,你怎么还要自己来?”祝诀问。
“呃……明天早上坐49路公交车,在吉庆大街下车,黎语儿邀请我们去她家玩。”
“你打电话说呗,非要特地跑过来说?”岑檐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吐槽道。
“当然是为了薅你一笔呀。”徐稔眯着眼睛,“出了学校过两条街就是商场小吃街,你请客不?”
“啊?”祝诀没想到还真有这项活动,“不用了吧。”
“那个小吃街我和你都没逛过呢,岑檐应该也没逛过。”徐稔转身,冲岑檐使了个眼色,“行吗?”
“可以啊,但妈妈做好饭了吗?”岑檐已经看透徐稔的计划,故意问道。
“我跟她说过了,她自己出去吃。”
祝诀无奈,只好答应。岑檐拎着书包在前面走,祝诀被徐稔拽着出教室。
三中这里的小吃街由步行街里头延伸出来,都是移动式摊位,每当夜幕降临,便会像接龙似的多出来一截。明天周六,步行街上有很多学生,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各类小饰品小玩具摊位玲琅满目,看得祝诀眼花。
徐稔路过某个手作摊位,看中一条黑白相间的手链,拉着祝诀买闺蜜款。
“你要不要也来一条。”徐稔戴上,朝岑檐晃了晃。
“你觉得我戴这个合适吗?”岑檐感到好笑。
“合适啊,这条黑色的很合适你。”徐稔说着就拿起一条同款黑色系的手链。
祝诀正在戴那条白色系的,不由得停下手中的动作,戴上去不是,取下来也不是。
岑檐摆摆手,示意你们买就好。
徐稔不死心,把这条手链买下来:“我不管,我先买着,以后想戴了告诉我,多好看呐。”
岑檐摆出“随便你”的表情,跑到隔壁摊位买了几根烤串,妄图堵住徐稔的嘴。
步行街上非常吵闹,惊喜尖叫的女生,推推嚷嚷的男生,拿着玩具枪打气球给孩子赢礼物的中年男子,将街道围得水泄不通。上高中以来,祝诀很少来这么热闹的地方,她的生活三点一线,学校,自己家,徐稔家。
她看向正摇着岑檐的手撒娇要买毛绒帽子的徐稔,心里升起浓厚的幸福感。
徐稔的性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几乎没有变化,哪怕家里多了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哥哥,也能迅速熟悉起来。
她出国后,也不会变的吧。
和我的关系,也不会变淡的吧。
自从上了高中,自己的心境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祝诀总觉得现在拥有的什么终有一天会失去,胸腔里涌现莫名沉重、悲伤的感觉。尤其是在知晓徐稔的出国计划后,她心里好似空了一块。
“夏天刚过,你就要买这种毛线帽子?”岑檐拗不过她,一边念叨一边帮她付钱。
“好看不就行了?明年夏天我还买!”徐稔推着岑檐走,转头对祝诀招手,“走吧,愣什么呢?”
吃了烤串,又买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小配饰,徐稔的热情终于被疲劳打败,三人在步行街附近一直逛到天黑透了才回家。晚班的公交车发车间隔长,等待时,徐稔拿出偷偷买的仙女棒,点燃后塞进祝诀的手里,随后自己又点燃两支挥舞着,厚重的夜色下,祝诀借着烟花的亮度,看了一眼岑檐。
“他不玩吗?”祝诀问。
“我不玩。”岑檐直接回答她。
“没事,剩下的我带回家,我妈喜欢玩。”徐稔又拿了一根在岑檐面前诱惑着,岑檐最终还是接了过去,面无表情地挥舞着,仿佛在说“服了你”,惹得祝诀和徐稔欢快地大笑。
一束光亮从远方传来,车到站,徐稔和岑檐上了车,祝诀冲他俩挥手,岑檐坐在靠窗边的位置,没有看她。
徐稔用力地挥手,喊着明天见,身体越过岑檐,被岑檐掰回去,徐稔朝他翻了个白眼。
祝诀看着公交车离开车站,她一边回味着今晚发生的事,一边朝家的方向走。
烟花的亮光仿佛还在她的眼里绽开,仿佛永远不会熄灭。
高三的我,竟然忘记了这么开心的一天。
有点遗憾。
走到三中附近的高档小区,一辆救护车鸣笛从祝诀旁边驶过,正是从那所小区里出来的。
“妈!妈!”一个陌生男子一路跑出小区,半路跌跟头,瘫坐在距离祝诀五十多米的位置,身后跟出来一些小区居民。
“老严呐,你媳妇上救护车就行了,别担心了,你妈这都老毛病了,不会有事的。”
男人哭的声音很大,周围围了一些路人,但祝诀发现,他的脸上没有眼泪。他的哭喊声很大,祝诀放慢步伐,不太敢走近。
男人又向邻居多诉苦了几句,诉苦的内容比他哭的声音更大。
祝诀听了些,大意是妈妈活了这么多年,这才刚开始享福,她可千万不能有事。
高档小区里的居民大多不爱管闲事,也就那些因儿女出去工作只能独自在家的老人们跟着这个男人跑出来,劝他回去。
老严在单位里是“模范家庭”代表,老人们称赞着。
祝诀觉得,这不像诉苦。
像演讲。
而那些老人,则是将寄托都放在这个男人身上,他们子女做不到的,还是有人能做到的。
祝诀没有多停留,男人最终被老人们劝了回去,看戏的人群也都散了。
祝诀摇摇头,她想起自己奶奶生重病时,哪怕救护车只能坐一个家属,爷爷坐上去,爸爸妈妈也会带着年幼的自己打车跟去。
表演的力量让最爱自己的人蒙蔽了眼,认为爱仍旧存在。
可是爱,应该是不需要用力就能感受到的存在。
兴许是今夜快乐后的戒断反应,祝诀心里那种悲伤的感觉再次出现,她还是很舍不得徐稔出国,她想起被徐稔吸引,和她成为朋友,便是因为徐稔是一个毫不吝啬表达爱的人。
再加上由此景想起已经去世的奶奶,好像自己珍视的人或事,不论怎么在心里温习说服,总有说再见的那天。
刚刚逝去的快乐和此刻的悲伤交织,祝诀没忍住哭了起来,她慌乱地擦着眼泪,至少在回家时不能被妈妈看出来哭过。
可眼泪越擦越多,祝诀的袖子湿了一大半。
“同学,你还好吗?”被泪水模糊的视野里,是一张纸巾,和一个穿着同样校服、陌生男生的脸庞。
第11章 八卦
男生的手腕处戴着一根红绳。
祝诀愣愣地接过纸巾,哽咽着说“谢谢”。
男生没再搭话,绕过祝诀便离开了。祝诀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快步拐进了刚刚救护车进入的那个小区。
“这个是你特地买了戴的吗?”月考这天早晨,祝诀注意到严冀手腕上露出来的红绳。
“没有,这是我奶奶给我编的,从小到大,有重要的事时我会戴上。”严冀抚摸着红绳,“怎么,男生戴这种东西,是不是很奇怪?”
“什么叫这种东西,这是你奶奶编的诶,独一无二。”
“谢谢。”严冀轻轻地说。
“我刚刚惊讶,只是觉得很好看,很特别,这种编法我从来没见过。”祝诀摸了摸自己空空的手腕,“我也想戴一个,等月考结束,我到庙里求一个去,保佑我……安稳度过这一年。”祝诀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被进考场铃声淹没。
“可以啊,你想要的话,我奶奶有认识的人,专门编红绳的,编法花样更多,我可以帮你问问。”
去考场的路上,祝诀想到昨晚和妈妈的对话。
“妈,你跟我们老师说我体检报告有问题,是什么意思?”
“其实没问题的,只是看你最近学习状态不好,如果几次月考考砸了,老师们不还是得请家长嘛,我和你爸下半年生意很忙,没空应付这些。”
“……”
“不信你带着单子自己去医院问嘛,医生说的话总归相信吧。”
“你们怎么知道我会考砸?”祝诀皱眉。
“小测成绩刚出来我的电话就被你的老师们轰炸了,高三嘛总有状态不好的时候,我和你爸都理解。”
祝诀总觉得爸爸妈妈的说辞有些牵强,但暂时也不好深究,先当“免死金牌”用,熬过这次月考再说。
开始答题,祝诀每门都挑会做的先做,再蒙一些会一点点的题,然后对着完全看不懂的数字和英文发呆。
无能为力的感觉,莫过于此。
艰难地度过考试的两天和改卷的一天,祝诀恹恹地趴在课桌上,冰凉的桌面仿佛贴在祝诀的心脏上。
英语老师的高跟鞋踩着上课铃,祝诀起来,低着头揉了揉眼睛。
“这次月考我们班考得不错,虽然有人拖了平均分的后腿,但是还是可以的。”
英语老师发完答题卡,把答案也印出来发了下去,照常让同学们自己订正。
祝诀拿到答题卡,先用单词书和作文书修改了自己的作文,再找出其他错题,问严冀怎么做。
严冀最差的一门就是英语,不过在常青班,最差的一门也是中上游水平,他尽量帮祝诀解决了大部分错题,还有几题他也没办法。
自己周围一圈人都不太会做那几题,只好先放着。
今天一整天都是订正各科试卷,祝诀的信心一次次被磨掉,落在地上踩在脚下。
如果说之前做作业、做练习册,有时凭着自己的力量能做出来几题,产生的自信和干劲,在这次月考过后,几乎全部消失。
“你有没有想过,留一级呢?”放学后,严冀收拾好书包,反常地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这样突然问道。
“留级?”
“嗯,如果很吃力的话,可以回高二重新读,甚至高一,今年的话,先办休学。”
祝诀不是没有想过这个方法,但是三中的插班手续很严格,自己刚穿越过来时,已经开学一周了,那时候办休学,不能插班,只能干等一年,等到高一或高二学年结束的那个暑假,才办插班手续。
除非自己能拿出来什么重要凭证,否则学校不会无缘无故地让学生中途插班,更何况是自己这种已经升入常青班的学生。
而所谓体检有问题的“免死金牌”,只是爸爸妈妈的一个谎,口头上骗骗老师还行,无法作为实际凭证。
她甚至还想过效仿黎语儿在家请私教补课,可是这种补课不便宜,一年下来得花很大一笔钱,说不定还得随时面临爸爸妈妈的盘问。
“休学的话,会浪费一年时间。”祝诀回答,“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赶,与其在家里干等,毫无目的地学,不如在学校里待着,不容易懒散。”
毕竟自己的最终目的并不是高考,不管是休学重念还是顺其自然地过下去,高考总会来临。可如果休学浪费一年,找线索什么的就更脱节困难。
而且不到一年,徐稔就不在了。
“可是高考不重要吗?”严冀问,“不准备好再在高考时全力以赴吗?”
“高考重要,但对很多事来说,也不是唯一重要的。”祝诀看着面前月考答题卡上满满的红色,释然地笑,“大不了当试错的机会。”
“嗯。”严冀低头,“有试错的机会,挺好的。”
“我想问你。”祝诀觉得是时候了,“你到底为什么对我成绩下降、什么都不记得了的事不惊讶?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如果是,请你告诉我,我真的需要这个答案。”
男生看着祝诀的眼睛,是错觉吗?祝诀竟然捕捉到对方的眼神里带着无奈的意味,但只有一瞬间。
“我不知道,我只是不好奇而已。”严冀平静地说,“不止我,班里的大家都没有那么好奇你的事,不是吗?最多随便问问,过几天就忘了。”
祝诀愣住,的确是这样,她想起今天英语课上,老师明着暗着说自己拖了全班平均分的事,祝诀本来还担心大家会怪自己,可大家几乎没有反应,每个人都埋头做着自己的卷子,像是听不见其他消息。
“为什么?”祝诀没发觉自己已经被转移话题。
“因为高三,常青班,大家没有那么强的集体荣誉感。在这个班,每个人都是竞争对手,你考得不好,对别人来说要么是无关紧要的事,要么是好事。”
“可是,你为什么愿意帮我?”祝诀不死心。
严冀的防线弱了一些。
“因为,你的遭遇的确很难捱。”严冀离开前留下这句话,和摸不透的背影。